金陵十七剑 正文 八、(标题待定)

作者 : 未了生

李渔火怎么还没有来?!

望着眼前厅堂内惨烈的决斗,朱由检低下了头,暗淡的双目中,藏着难以言尽的痛苦。|我|搜小|说网

浔阳楼上激斗的两条人影,在从一阵疾雨后透出的一点微月的掩映下,倏地停住。其中一条人影已将一柄长剑插进对面那条人影的胸中。

向无忌嘴角溢出血来。黑紫的右手握住插在胸口的长剑,惨淡的神色间,目光凝住。少时,却悠悠叹道:“冷秋剑,果然名不虚传!”胸口处鲜血直坠而下,在他脚下汇成一洼。

夜西风负手退立,怔怔地望着身前的铁血硬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二人相对凝立许久。忽然,夜西风转过身去,飘然下楼。他一句话不说,便就此飘忽离去,连插在向无忌胸中的冷秋剑也不带走。

向无忌身子颤抖地凝立原地,断掉左手的左腕悬于腿侧,右手握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长剑的剑柄。这把剑如果拔出,他便会立即毙命。如果不拔,血从剑口处一直向外流,不出半盏茶的工夫,他也会死去。

浔阳楼上诸人都安静地一句话不说,一时鸦雀无声。适才的惊心动魄的一番决斗,已深深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魄。向无忌终于在被剑穿透胸腔的绝境下,以最后一掌,震碎了夜西风的经脉。他以死的代价,赢得了这场决斗。

冷秋剑的传说,终于兑现。这柄长剑也再不属于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了。只见那柄长剑突然从中断裂。一把天下间罕见的至寒至坚的名剑,竟就此离开人世。

夜西风在受向无忌舍命催发的最后一掌时,已知道冷秋剑的预言实已兑现,而自己也终于还是败给了这个满身伤残、奄奄一息的狮子。于是,他在经脉俱损的一刹那,挥动残余真气,震碎了这柄冷秋剑。

震毁此剑,即是对英雄的一次最终的尊重。

厅堂内众人相对无声。过了许久,铁云飞站了起来,他架起身旁的褚君宝,对贾长啸说:“我们走吧。”

“且慢!”只见一人出声喝住。却是刘一仙。

铁云飞怒目相视,喝问:“怎么?”

刘一仙忽然咧嘴阴测测地一笑,眼睛扫视了一圈屋内诸人。忽然躬去,向屋角一人拜礼道:“小人参拜王爷。”那人自是朱由检了。

朱由检神色木然,对他不理不答。

刘一仙挺起身来,走到参将庞济民身旁,附耳低语。就见庞济民点了点头,脸上略微带出犹豫神色。

铁云飞、贾长啸和柳大郎正要带褚君宝离开。看到他们身形移动,刘一仙连忙喝止,叫道:“都不许动!给我留下!”

铁云飞转过身来,怒道:“你待怎样?”

刘一仙狞笑道:“刘某人睁眼人却成了瞎子,居然一直没有认出他来。”说着用手一指褚君宝,接着道:“把他留下。”

铁云飞勃然大怒,欲挥拳而上,却觉胸口剧痛,知道自己受伤不轻,且真力尽耗,决计不能与这人相斗。便只怒目而视。

这时,朱由检扶着将死的向无忌,也要离去。却被刘一仙叫住:“王爷也请留步!”

朱由检眉头一皱,转过脸去看他,脸上立时显出不可冒犯的天威。

刘一仙唬了一惊,却随即宁定,阴恻恻地笑道:“小人斗胆请王爷留步。”说着用手一指庞济民,说道:“这位是本地参将庞军门。王爷金枝玉叶,我们自当极力保全回护。就请王爷留在庞军门身边吧。”

朱由检声音冰冷地说道:“你想扣留本王?”

铁云飞、贾长啸二人此时也是心头大震。他们虽和那刘一仙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眼前此人便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被封为信王的朱由检。他们身为锦衣卫,理当上前参拜,并担当起护驾侍从的责任。但他们此行南下,一直隐藏身份,而此番任务,最重要的就是将要犯褚君宝带回,若有差池,他们性命不保。至于这信王,虽然地位尊崇,但是毫无权势,在他们心中也毫无威慑之力。只是乍然在此见到,十分惊诧而已。然而令他们此时感到无比愤怒的是,这庞老爷身边的走狗刘一仙居然胆敢来挟持信王朱由检,如此以下犯上,实在大逆不道。这刘一仙打的什么主意,铁、贾二人自然心中有数。(神座)他们甚鄙这刘一仙的为人,心道:“你这狗奴才居然也敢挟持当朝王爷,想要借此邀功抑或投机倒把。目今,信王微服在外,身边扈从尽失。而杀手纷至,十有八九是九千岁的人想要除去这位当今圣上的胞弟。你刘一仙自以为奇货可居,想要邀宠于魏党。真是卑劣之至!”

这间厅堂内的诸人,没有一个是蠢的。一时间都明白这刘一仙打得是什么主意。除了庞老爷外,所有人都鄙夷起他刘一仙的为人来。但诸人中,此刻又以这刘一仙为最强。当真无人能是他对手。

忽然,向无忌睁开眼睛,愤怒地瞪视着刘一仙,张开口断断续续地呵斥道:“你……你大胆!……放肆……”

眼见这身受重伤、命在顷刻、任谁轻推一掌就能要其性命的向无忌,他刘一仙自是浑不在意,遂轻蔑地笑道:“连血菩提、夜西风、黑煞蝙蝠、云宫二妖这等高手都败在尊驾手上。刘某当真佩服之至。钦佩之下,刘某不禁一时技痒,也想向碧玉狮子认真地讨教几手。当然,刘某自知不是向大侠的对手,但求点到为止,切磋一二。好吗?哈哈哈哈哈哈。”说罢,一阵嘲弄地大笑。

向无忌此时此刻,莫说是一位身具武功的人来和他对决了,便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儿,也能轻轻易易地一拳将他打死。这刘一仙居然厚颜无耻地站在那里说风凉话,当真人品卑劣之至。

从来虎落平阳被犬欺,英雄总被小人折,自古至今,莫不如此。可为什么这人世,却总要叫英雄落难,总要叫小人得志呢?

刘一仙微笑地走向向无忌,嘴上犹道:“希望尊驾动手时,可以手下留情啊。哈哈哈。”脸上满是得意与兴奋的神情。

这时,褚君宝站了过去,挡在刘一仙身前。刘一仙微微一怔。那褚君宝转过身,面向向无忌,一句话不说,便伸出手去。

他重重地将向无忌胸口插着的那柄断剑按了下去。

向无忌脸上露出微笑,轻声道:“多谢!”

褚君宝与向无忌同是大内侍卫,相交数年,且肝胆相照。他知道向无忌必死无疑,遂不愿他临终死于小人之手,因此伸出手去,令自己的朋友立时毙命,送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步路,一步充满光荣与尊严的路。

却听一声长叹从近处响起,正是朱由检,“向兄一生不负由检,由检一生负于向兄。”声音悲切、痛绝。他以王爷之尊,竟称呼自己的一名侍从为“兄”,并以本名自称,显然心中对向无忌亦是尊敬已极。

却听“嚓”的一声响,就见空中飞起一条月兑落的臂膀。褚君宝一声惨呼,跌倒于地。刘一仙手中握着滴血的单刀,恶狠狠地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敢来多事!”他居然砍掉了褚君宝的胳膊。

褚君宝在江湖里,人送外号“齐天大圣”,都知他有通天彻地之能。其一生经历更是充满传奇。不料落难之际,竟被这奸险龌龊的小人砍去了一条臂膀。世事如此,无可奈何。

刘一仙犹不解恨,又一脚狠狠地踏了过去,重重地踏在躺在地上的褚君宝的头上,更拿鞋底踩在褚君宝脸上,来回奋力地摩擦划蹭,极尽凌辱。

刘一仙狂笑不已,十分张狂得志。那边庞老爷等一干人也跟着笑起。看来作践于人,实是他们的欢乐之事。

铁云飞、贾长啸二人不禁变了颜色。这死囚重犯褚君宝是安然无恙地带回北京也好,是支离破碎地带回北京也罢,原与他们不相干;只要把人活着带回去就行。况且,江西一战,这褚君宝杀了他们同伴七人,真也算是他们的大仇人了。但此刻见他被这卑鄙小人如此作践、蹂躏,他二人心中都觉强烈地不忿。更觉得,这褚君宝本是他们手底下扣着的人,却如此被你刘一仙这般肆无忌惮地公然凌辱,这分明是瞧不起他二人。如此行为,真和作践、凌辱他二人无异。

铁云飞咬着牙齿,便要扑上,去和这刘一仙拼命。

这时,一人上前来,一把单刀递出,砍向刘一仙。他是金铁掌。

刘一仙眼睛余光里,便见到身后有人偷袭自己。且这偷袭一击,十分缓慢。更且无力。刘一仙心里冷笑,挥过手去,一掌便拍在金铁掌胸口。顿时将他击飞出去。刘一仙笑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金铁掌本就伤重,说起伤势的严重程度来,犹在褚君宝、铁云飞等人之上。但他也捺不住心中的愤怒,便来向刘一仙动手。怎奈浑身无力,被刘一仙随手一掌,便即打倒。

刘一仙这一掌也贯入了三成内力。那重伤的金铁掌如何吃得消,身子轻飘飘地飞出,竟从屋中窗口处跌出窗外。一具七尺长的身子,从浔阳楼二楼跌下。重重地摔在路中。更不知死活。

※※※

“东厂?!”骆轻容惊疑地询问道,“东厂和咱们锦衣卫同是一路。在九千岁麾下,大家已是志同道合。他们怎么会来暗算咱们?”

田尔耕握着手中哪支从魏娇尔体内凌空取出的羽箭,也不由一时怔住。忽然说道:“看来东厂里也暗藏着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啊。难道……他也看出了这眼前时局的变数?竟然……竟然准备先咱们一步、下一着险棋?”

原来天启帝朱由校,昏庸无道,一直将大权维系给宠臣魏忠贤,任由魏忠贤在外乾纲独断,胡作非为。这天启帝并非蠢材,对魏忠贤的所作所为,自也心知肚明。但他是个不想做皇帝的人,在他心中,明室江山根本无足轻重。他乐得魏忠贤为他打理朝务,哪怕作奸犯科、颠倒朝纲,他也不在乎。唯一的底线就是,只要魏忠贤不来篡位。这朱由校皇帝只喜做木匠活,热忱于手工艺术。在他看来,乾清宫上的黄金龙椅,又何能及于他手底下的一条木头呢?

而朱由校年方盛年,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怎奈一直没有子嗣。其实,朱由校的几名妃子、和宠幸过的宫嫔也曾为他怀上过龙种。但都被魏忠贤合谋客氏(朱由校的女乃妈兼情妇),将诸龙钟暗中毒杀,使胎死月复中。魏忠贤的打算便是,不要皇帝有子嗣。他只想等朱由校年老将终时,再使皇帝有子嗣,而后立幼子为太子。将来年老的朱由校若是龙驭上宾,那么,年幼的太子继位,自己这德高望重的九千岁还可以摄政辅佐幼主,继续把持大权。而那时自己也老得要死,等到幼主长成,自己也差不多就归天了。可谓后半生永远尊享荣宠与权势。这就是他魏忠贤肚子里打得如意算盘。

但或有人会怀疑诸如此类问题:皇帝的妃子怀上皇帝的孩子,皇上自己又岂有不知道的?怎能容易被他人害死?此等怀疑,皆系对君主专制社会的不了解所致。想那中国封建帝制时代,普天之下,为君一人。也就是说,那等封建专制时代,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中,只有皇帝自己一人,是有人权的;其余任一人都无人权,哪怕是皇帝的妻子抑或儿女。这就是专制帝制的泯灭人性、腐败残酷之处。普天之下,只有皇帝可以有一个完整的人的待遇,其余的人一例都算作是皇帝的奴仆、皇帝的牲口。哪怕是帝王家内,亦复如此。须知皇宫六院内,并无风花雪月事。你道那君王于自己妻妾、子女间,能有什么感情?岂不知,无情最是帝王家!那皇帝一生中,虽有妻妾过千,但认识又能记住姓名的不过尔尔。而皇帝的绝大部分的妻妾一生中,根本就见不到皇帝的面。这就是皇家家族伦理秩序的真实状况。须知道,中国帝制时代,皇上的一切生活安排,都掌握在身边太监手中。即便是夫妻合房、父子相见,也要由太监从中去摆弄手段以为干预。因此,皇上的妃子若想见到皇上一面,务须行贿各班太监,从自己身边跟着的太监贿赂起,然后一层一层地贿赂到皇帝身边最亲信的掌权太监。试想,一名妃子若想见皇帝一面,要有多么艰难?即便是有哪位妃**嫔被皇帝临幸而怀上龙钟,要让皇帝知道这个消息,也要一层太监一层太监地贿赂出去才行。因此说,这大权独揽的魏忠贤要想害死皇帝的子嗣,确是十分容易的。

也由此可知,那等帝制专制时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豁出性命去惦记着那皇帝的大位,而做皇帝的又为何无日不在担心自己的皇位。这便是因为,在那样的时代,只有皇帝拥有人权,只有皇帝自己可以拥有尊严地生存于社会上。正似那秦失其鹿,刘项逐之;三国魏晋,希图一君。你道是天下英雄并起、风云际会?其实不过是各般工于权谋的自私之人对权势的赤果果地肮脏追逐。所以,愈是专制的社会,世人对权势就愈是热衷;因为专制社会,权势就是一个人的利益。而愈是民主的社会,世人就对权势愈淡薄;因为民主自由的社会,天赋人权,国家机器只为服务于每一个人的利益而运作,人们不需要攫取权势,即可得到利益的满足,而权势也会被制度所限制、制约。

书归正传,你道那田尔耕心里计较的是什么?原来天启帝朱由校虽然春秋鼎盛,但因起居无常、生活放荡,加上身子虚弱娇贵,这年纪轻轻的朱由校已隐然有不测之状。那做皇帝的在臣子身边布有耳目、特务,做臣子在皇帝身边又岂能就没有细作?特别是那等朝中权臣,更是如此。他们要随时知道皇帝在想什么,在干什么,当前的状态是怎么样。揣摩圣意,是中央大臣的第一学问,岂是一般?帝王学、屠龙术,实非一言能尽也。

这田尔耕即从自己布在皇帝身边的耳目中得知,皇帝身体每况愈下,只怕几年之内,真会有什么不测。而皇帝一直没有子嗣,那么真要皇帝驾崩、龙驭上宾了,皇位该由谁继承呢?从现有人选中去看,非属那信王朱由检不可。这就是他田尔耕担心的地方,也是他田尔耕要算计筹谋的地方。

田尔耕握着手中的这支箭,隐约也猜出东厂里正也有人想得和他一样。东厂里必有一位高人,正在和他下不一样的棋,却在布同一样的局。那个隐藏在深处、深藏不露的高明之人,也想把棋逐渐向信王朱由检这一边布置去。而他田尔耕恰是魏忠贤的第一等亲信,那个东厂的人,自然是要先将一粒棋下在自己这里,堵死自己的这一目。田尔耕觉得隐藏在暗处的这个人,很不简单。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无疑他是东厂里的一位握有实权的人物。不然,又如何能知道自己的行踪,更能差下东厂的人来伏击自己?另外,这个人也是投靠魏忠贤这一边的人物。不然他不必急于来向自己下棋,来表示和魏忠贤集团的决裂,以为将来局势作铺垫。因为如果是政敌的话,那大可不必急于出手,他们只需要韬光养晦地等待时机就行。还有,这个隐藏的人物,机谋深远,政治智慧超群。他居然也能看到信王这里的棋,显然他不简单。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田尔耕正沉思间,寺院外的喊声已经止住。前来伏击行刺的人已经尽数伏诛。一名锦衣卫进来禀报,告知行刺的人尽数毙命,有几个活口本待擒来审问,却都咬舌自尽了。

田尔耕冷笑着,心里十分地明白。这些刺客被派出来,根本不是想要杀死自己的。这些刺客来伏击刺杀自己的目的,就是要告诉人,他们在他田尔耕率队去劫取微服在外的信王朱由检的半路中,伏击了他田尔耕。这就是这着棋的高明处!一来预留了伏笔,将来无论是进是退,那个在暗中下棋的人都可以游刃有余。因为他伏击过威胁朱由检安全的田尔耕。第二,通过这次伏击,也是要暴露出他田尔耕的行踪。让朝中的人怀疑他此行南下的目的。不用多想,那个下棋的人,肯定早就对外间接地公布了这次伏击事件。他田尔耕现在当真是进退两难了。田尔耕愈来愈佩服这个在暗中和自己下棋的人了。

田尔耕也在怀疑,这个下棋的人,真就是东厂中的人物?如果是,他为什么要令刺客携带使用他们东厂特制的羽箭呢?难道不是东厂的人,是在嫁祸东厂?也有可能,也没可能。所谓欲盖弥彰,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个人既可能不是东厂的人,但更有可能就是东厂的人。有时向对手下一部表明身份和立场的棋,未尝不是一步妙着!因为这可以让对手更狐疑、更戒惧,更无法猜测自己的实力。

田尔耕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很高兴能在这局势复杂又瞬息万变的时刻,遇到一位如此高明的政治对手。有这样的政治对手存在,他不仅不觉得恐怖,反而感到兴奋。东林党虽然势力庞大,但打倒起来实在太容易了。因为东林党的人都是书生意气,思想单纯,思维简单,缺乏权谋和机心。打倒正直、简单的东林党,太容易了。而现在遇到的这个藏在暗处的对手,才是高明不过的,他很有可能也是同样卑鄙、奸险的人,能够打倒这样的对手,政治斗争才会有趣。

(作者按:我一直保持每天上传新章节。但周五、周六、周日三天暂作停歇。对一直阅读本作的读者,说声谢谢与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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