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的声音又飘了来:“哎呀,殿下,请让奴婢先整理床榻再……”
东宫回头就是一声大吼:“别过来!”
顿了顿,他缓和口气,对那宫女道:“出去吧,跟她说本宫睡了。叫外殿的也出去,休息去吧。”他僵硬着脖子转过头,瞪着我。
我坐好。
他也爬上床来,坐好,半晌,憋出一句:“……是本宫眼花,还是真的?”
我指着自己:“如假包换。”
东宫侧头往上,看着床头那块巨大的龙纹壁饰:“要说你从这里进来,本宫是不会怀疑——可你怎么找到进地道的秘门?”
“机缘巧合……吧?”我苦笑。
我从乱成一团的被子中挖出锦盒,递给东宫,还没来得及跟他说里面是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在前殿吵闹。
“娘娘,殿下真的已经睡了!”
温软却又隐含怒意的女声响起:“做奴婢的,怎么可以欺骗主人?方才明明听见殿下说话来着。”
这是那个假太子妃的声音吗?
“不是的!娘娘,殿下有事要早起,自然是当真在歇息了啊!”
“还是让本宫(她已经是丹华宫的主人)进去看看吧,若真睡下了,掖掖被角,灭个烛火,也是心意。”那女子说着,声音越发靠近寝宫入啊呀,要是她冲进来看到我怎么办?
快逃!我跳起来去按压密道入口的龙壁,谁知它纹丝不动!
东宫指向窗台:“机关在那里!”他跳下床往窗边跑,还没到一半距离,唰地又猛转身,飙回来扎进床帐里……把纱帘遮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同时。屏风后面转出女子的身影,端了盘子,径直朝着这边走来!
妈咪啊!
我脑中警铃大作。这下要是被发现,那岂不是名正言顺的捉那啥在床?
爬向床铺的另一侧,我想要下床钻进床底下,谁知一模才想起他们的床都特矮,根本塞不进去人!怎办?
掀起被子,躲进去!
我连头带脸全蒙在被子里面,刚要喘口气。眼一睁。就看到东宫也躲进了被子里面,跟我一样蒙着头。
敲打!
“出去!你是东宫地主人。你盖住脸干吗!”我急了。咬牙切齿戳他。
东宫这才反应过来。探出头去装睡。
一时间突然死寂,我只能听见东宫和自己地心跳声。那假太子妃则是连脚步声都没,直到最后,她才发出将托盘放在案桌上的响动。
细微的衣料声响,朝床铺过来了!
“殿下?”她轻轻软软地唤。网.手机站
东宫地手突然一动,恰好碰到我的脸上,我捉住他,安抚地拍了拍。他反手过来抓了我一根指头,用力捏。
帘帐底下的流苏响起来,太子妃应该是撩开了帘子在探看。
我跟东宫集体硬化。
帘子放下,女子走开了,一会儿,桌案方向传来调羹碰撞碗沿的声响。
假太子妃自言自语道:“真有那么难吃嘛?”再过三秒左右,传来调羹被丢进碗里的骤响,然后是倒茶,大口喝水的咕咚声。
东宫收回手,身体发抖。
我悄悄把头伸出被子外面,看到他死命捂住自己的嘴,明显憋笑憋得很辛苦。
假太子妃猛灌一杯茶水,缓过气,端起食盘,狼狈地逃了。
我透过床帐望着她模模糊糊地背影,可惜不能看到长相。
东宫乐得缩成一团:“她终于知道有多难吃了!哈哈!”
“……”我想笑,又有点说不清地感觉,心里不舒服,“我说,你俩和好了?”
“喔?有老妖婆在,本宫还敢说什么?”东宫坐起来,撩起床帐透气。
“到底为什么吵架?”
他看我一眼:“告诉你也没什么,就是她不答应让本宫看她长啥样而已——你说,哪有这样的妃子?”
我心里一动。那现在呢?”
“老妖婆在,她还敢蒙着脸嘛?自然是揭开了。”东宫哼了一声。
刚愉快起来地心情,突然又因为他这句话而莫名沉重,我皱眉问:“是么?那她跟八年前有什么不同没?”
“没啊……”
东宫顺口答道,想想不对,歪过头问我:“,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八年没见过她?”
“……呃,”我眼睛一转,“殿下跟我提过地啊!”
“有吗?什么时候?”
“当然有了……以前、以前呗!”我糊弄两句,立刻把话题移开,“今天晚上来,可不是跟殿下说这个地啊!那盒子里面是要给殿下盖印的东西,时间不多了,请赶快吧!我还要在城门开之前送到礼部去呢!”
“多亏了秦小弟啊!”
虽然是同乡同期地进士,趵斩却从没对我这么热络,我们一直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来着,难得当一回勾搭着下馆子的好友。
他说了要做东回报我,当然不能食言,虽然他的薪水吃不起山珍海味,奢侈一顿油水丰富的大餐倒是没问题。
“来,请了!”
“请!”
这家的酒不错。我记得趵斩是个酒量不比我差的家伙,想不到他这回很容易就上脸,红扑扑地颇有些憨态。
“趵兄,记得在长州州府的时候,你可是千杯不醉啊!”我调笑他,顺便再灌一杯。
提到长州,趵斩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忽而恍然:“喔,长州……那是……”
他突然叹了口气。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趵斩用指节叩着桌面,轻声哼唱起来,“……对此可以酣高楼……”
我和着他的调子念道:“——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可不想再接下去。
趵斩突然悲愤起来,抽了一支竹筷,沾酒在桌上飞快地写了个字。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寻扁舟!”
随着最后半句诗,他指间的筷子咚地一声插入桌面,足足两寸深!
我吓了一跳。
“趵、趵兄,你……”
对了,他不是从来没有意向求取功名的吗?居于长州的时候,风流闻名在外,文章写意潇洒,三拒朝廷赏赐的官职,他到底为什么蓦然转性?他现在的不如意,又是怎么回事?
我再看趵斩的时候,他已经伏在桌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