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心里十分犹豫:说谎吧,不符合他的原则,再说,他真的不想骗她。
但是,倘若实话实说,牵扯的东西太多,又没有得到公子的许可,他怎么能开那个口?
偏偏丽娘心急,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见他支吾着不肯答话,便立刻把事情想到最不堪、最可怕的情况上去,以为狄青已经遭遇了不测,顿时红了眼眶,高声道:“你说呀,狄公子他怎么了?”
李曦见她急成这样,便再也顾不得谎言不谎言了,忙道:“那位狄公子他没事,属下赶到得及时,拿到了解药,狄公子已经服下解药离开了。”
解药是服了,人也的确是离开了,却不是他自己走的,而是杜公子那三个手下醒来后,自己请他们将人送走的。虽然没有把关键的问题说出来,但好歹自己说的也算是事实,这样算不上骗她吧?
李曦自我安慰着。
丽娘还有些担心,但是潜意识里对李曦还是信任的,呐呐地问了一句:“真的吗?”。
见李曦点了点头,丽娘总算松了口气,扶着青桐的手站起身来,一抬手却发现那张药方竟然还握在自己手里,顿时忍不住咦了一声,然后不动声色地收起药方,向李曦问道:“你是怎么拿到解药的?”
李曦目光一闪,言不由衷地道:“属下打败了他,自然拿到了解药。”
他真不想说谎,但不这么说他又该怎么解释?难道告诉她自己跟那位“恶贼”认识?说那“恶贼”跟公子亲如兄弟、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
那位杜公子跟郑国公府的关系,即便公子愿意让她知道,也须得公子亲口告诉她,自己夹在中间算什么呢?
丽娘没有再问,一来是她相信李曦,二来是她觉得,李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青桐一直没有出言反驳,便证明他没有胡说。却不料青桐被先前抢钱袋那人引走,来的时候已是人去地空,什么也没瞧见。
就这样,丽娘被看似诚恳真挚的李曦给糊弄了过去。
因为中途出了劫持的事情,所以青桐和李曦都对大赛的结果没了兴趣,同时也不觉得丽娘这卖过几年药连脉都不会看的人能拿到什么奖励,故而也没有多问,一行人心事重重地往药王镇行去。
丽娘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心里自然不甘,一路上在脑子里将那张原本有些不大看好的却毒散又翻出来回忆了一番。
炼制却毒散所需的药材并不稀罕难找,虽有几样极为昂贵,但是对于现在的丽娘来说,再昂贵也昂贵不过她的命去。
如今药方还在自己手里,那恶贼随时有可能来抢,那人又爱放毒,让人防不胜防,若有却毒散,待那恶贼再上门时,定要将他生擒活捉,给他好看。
这时,在郑国公府内院的某处书房门外,一位面上带着邪笑的白衣公子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随后喃喃自语道:“没有伤风啊,怎么会打喷嚏的?肯定是哪个仇家在诅咒我。”
而此时在与那位白衣公子一墙之隔的书房里,柴靖远正静静地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个精巧的小本子,本子上不知用什么笔写着许多纤细的小字,字迹隽秀,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柴靖远如玉般的手指轻抚在那些隽秀的字迹上,目光温柔似水,似乎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了某些让他难以忘怀的画面:
一位年轻却身体孱弱的美丽女子无力地半躺在床上,纤纤玉手轻抚着床前一双稚子的乌发,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与希冀,声音温柔得叫人恨不得融化在她手里。
“远儿,墨儿,须知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责任便越大,烦恼便也越多,即便是我,自诩心怀天下,却连独善己身也做不到,你们,真的要走我这条路?”
那女子眼里有说不完的疼惜和犹豫,却正因为如此,更让这一双稚子下定决心要守护她的梦想。
……
柴靖远正沉浸在久远却清晰的回忆里,却被门口传来的敲门声惊醒,“大少爷,杜墨公子求见。”
他听见敲门声时眼神便冷了下来,下人们都知道,他在书房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但一听说是杜墨来了,眼中的冰冷便又消弭于无形,重归于平静。
“请他进来。”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一袭白衣的杜墨似笑非笑地斜靠在门口,看着柴靖远好整以暇地收起桌上的小本子,锁进抽屉里,这才笑了笑道:“没打扰你吧?”
柴靖远没有说话,只是眼神里带着几分期盼地看向他。
这样的他跟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小公爷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若是丽娘在此,定会感叹:这才是摘掉面具后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杜墨被他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嘴角抽了抽,收起了脸上的邪气,反手关上书房门,摇头叹道:“哎呀,怕了你了,拿这样的目光看人,真受不了。”
说罢,自袖子里拿出药方来,上前两步拍在柴靖远面前的书桌上,“喏,看看吧,幸不辱命。”
柴靖远脸上有了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不同于往日微微勾一下嘴角的那种,而是连眉眼上都带着喜悦。
他的笑容一绽开,这严谨而刻板的书房顿时宛如春来百花盛开一般,一时间姹紫嫣红,绚烂无匹。
这样的笑容,连同样身为男子的杜墨一见之下也不由得愣了愣神。
柴靖远却丝毫没察觉到他笑得有多妖孽,而是拿起药方细细地看了起来,随后抬头看向杜墨,一脸欣喜地道:“子腾,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这张药方太有用了。你知道吗,有了这东西,便离咱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咱们可以用这个来培养士兵,喂养战马,我娘说,咱们将来败就败在骑兵上,你说,有了这个东西,咱们大宋还会任契丹蹂躏吗?”。
此刻的柴靖远,再无半分冰山般的冷酷和威严,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开心得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杜墨的脸上也难得地有了几分温暖的笑意,摇了摇头道:“谨熙这般努力,咱们大宋焉有不强之理,夫人的梦想指日可待……只是,你要如何将这些药剂放进军营里?”
要知道,郑国公府身份敏感,子子孙孙都不可能走进朝堂和军营,从来都是有爵无职,说好听点儿叫闲散公侯,说难听点儿就叫混吃等死,手中半点儿实权也无,又拿什么去军营推广这健骨丸?
柴靖远笑道:“这有何难?我已经找到了娘说的那个人,未来的大将军,子腾,你等着看吧,我一定会做到的,我一定不会让汴京沦丧在契丹铁蹄之下、不会让娘的梦想落空!”
杜墨眼眶微红,点头笑道:“是,我相信你能做到,再说,即便你一个人做不到,不是还有我嘛,我这天邪怪医可不是白当的。”
他是前任国公夫人收养的孤儿,从小跟柴靖远一起长大,一起守着这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如夫人在世时所言,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就是幸福。他知道这些年这位小公爷守着那些秘密心里有多苦,身份这般尴尬,内忧外患不断,却还想着改变即将发生的事情,可以说,在拿到这张药方之前,他们两个都是绝望的,觉得想要改变历史进程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如今,这一切将会因为一张药方而改变。
所以,即便是沉稳如柴靖远,玩世不恭如杜墨,两人禁不住都有些心神激荡,心中无限欢喜,恨不得畅饮三百杯,一醉方休。
然,大事未成,两人都很克制,只相视一笑,便按捺住了心中的激动。
柴靖远坐回到位置上,将药方锁进抽屉里,然后问道:“药王传人那里,还有其他有用的药方吗?”。
杜墨叹了口气,侧身在书桌的边沿上坐了,摇头道:“有倒是有,不过你别指望了,咱们惹不起药王的人,再说,那些方外之人,你觉得他们会管这些俗事吗?契丹人宋人,在他们看来,只怕没有什么区别吧。”
柴靖远神色一怔,随后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是我想多了,这次还顺利吗?”。
“顺利倒是顺利,不过半路杀出来个小丫头,竟跟我一起拿了奖励,可惜,我原是想把她手里那张方子抢过来的,却被她跑掉了。”杜墨说得若无其事。
柴靖远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悦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情要光明磊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
杜墨忙朝他拱了拱手,脸上堆着笑,“是是是,我的小公爷,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我想去抢那张方子,还不是为了拿回来交给你,多一种敛财的路子,便多一分希望,你不是说了嘛,两百两银子等于一匹战马,你算算看,那张方子等于多少匹战马?都快够组成个骑兵营了。”
柴靖远摇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即便抢回来,我也会还回去的,再说……”
杜墨怕他长篇大论地说教,忙打断了他的话,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在书房外头只看到李绍,怎么没看见李曦?你给他放假了?”
“没有,我让他去保护我的未婚妻了。”柴靖远脑子里突然蹦出丽娘的小脸来,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
杜墨却是怔住了,险些从桌上摔了下去,呐呐地重复:“你的未婚妻?”
柴靖远见他表情奇怪,便顺嘴问道:“嗯,怎么,你见过她了?”
杜墨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心虚,忙顾左右而言他道:“没有没有,你的未婚妻不是雪儿吗?她身边高手如云,还需要李曦去保护?”
“不是她。”柴靖远淡淡地道。
一觉睡醒已经是两点了,窝了个去,看书竟然还看出时差来了,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