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绮心中一惊,当下骇得双膝着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惊惶地道:“奴婢不知哪里冒犯了郡马,还请郡马示下。”
她跟在郡主身边已有好些年,对这位小公爷的为人再清楚不过了,这人从来不跟任何人开玩笑,也绝不会吃咋唬人,素来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必然是一声砸一个坑,绝不会失了准头,无的放矢。
如今他开口说自己有罪,那便是真的抓住了自己的把柄,要治自己的罪。
可自己跟这位小公爷才打了个照面而已,到底是哪里错了?难道是上回去招惹那郑氏时留下的祸端?
不会呀,那事儿开封府已经轻判了,虽说皮肉之苦免不了,但到底还是没有废了她的武功,又将她送回了颖国公府,小公爷这人做事向来干净利索,若要取她的性命,那一次便不会这般草草了事。
既然他当时没有赶尽杀绝,便绝不会因此翻旧账,再旧事重提,必然是自己哪里疏忽了,被他抓住了把柄。
如今只好指望自己没犯太大的事儿,否则只怕就连郡主也保不住自己了。
绿绮惊疑不定,却不敢造次,只得跪伏在地,等候柴靖远发落。
婚床上的郡主有些坐不住了,抬手掀开了盖头,眼里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娇气,朝柴靖远看过来,柔柔地问:“远哥哥,绿绮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若说往日的郡主如月宫仙子般清丽月兑俗的话,今日盛装下的郡主便犹如落shen般娇媚动人、勾魂摄魄。
郡主对自己的容貌也有十分的自信,无论是自己那楚楚动人、水波氤氲的目光,还是微微翘起、晶莹剔透的红唇,都足以让见到的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她有把握让她的远哥哥再次拜倒在她的脚下,跟从前一样。
如郡主所愿,柴靖远在看向她的时候,目光的确有刹那迷离,神智在那一瞬也有些恍惚。
若论美貌,郡主的确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美人,他是个眼不瞎而且身体各种功能都正常的男人,乍见美人,又怎么可能全然无动于衷?
但是,他的神智也只动摇了那么一瞬而已,眨眼间他便想起了半年前国公府里的命案,想起了那两具面目黑紫、七窍流血的尸体。
一个是陪伴他六七年、并教会他男女之事的通房大丫鬟,一个是郡主送来的贴身侍婢,两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双双殒命。
有毒的食物来自郡主的赏赐,中间经手之人虽多,但那样的剧毒又岂是寻常下人能拿到的?
况且那侍婢自己也以身食毒而亡,可见也是受害者,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郡主,但却没有半点证据,于是此事便成了无头悬案,又因为死的不过是两个侍婢而已,所以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此后,他也曾想过,兴许是有人故意陷害郡主,于是他找到了她,想为她洗刷冤屈。
没想到,她却承认得如此容易。
“远哥哥,你不是说过吗,两个人相处,贵在坦诚,所以雪儿不想瞒着你。”
“毒是雪儿下的,那个女人说她怀了远哥哥的孩子,雪儿不信,远哥哥说过,她不可能怀上远哥哥的孩子,雪儿信远哥哥,不信她,敢骗远哥哥,她必须死。”
“再说,雪儿尚未过门,即便那女人真的有了远哥哥的孩子,她也必须死,否则,世人会怎么看远哥哥?”
这便是她说的坦诚?
自己府里不声不响地死了两个人,虽然最后证实那通房丫鬟有孕是假,可到底也是两条人命,死了才来坦诚,这叫什么坦诚?
他对她说的坦诚,是两个人之间不要有算计,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提前商量,却不料他真心的对待,却换来她这般的坦诚。
那一刻,他心冷若死。
一想到她在他面前言笑晏晏地说她如何杀人,又一脸娇羞地跟他说“她必须死”,他便忍不住地齿冷。
所以,不管郡主此时有多娇媚,有多美貌无双,于柴靖远来说,她也是一杯有毒的鸩酒,饮之即亡。
他错开眼,将目光转向绿绮,“我为何要生气?该生气的是郡主才是。”
郡主见他不看自己,心下一片委屈,撅了嘴目中含泪道:“远哥哥,雪儿不懂你在说什么。”
柴靖远冷冷地道:“她口口声声称我为郡马,要将太后娘娘置于何地?将郡主置于何地?将太后娘娘赐婚的郑氏置于何地?”
莫说是委顿在地的绿绮,便是郡主也不由得白了脸色,没想到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称呼,竟被他说出这么多道理来,而且条条言之有物,条条不容置疑。
太后虽然保留了郡主的封号,但是已经夺了她的仪制,也就是说,她没有郡主府,更不可能有郡马爷。
郡主嫁过来只是平妻,说穿了其实是个妾,莫说是郡主,便是当朝公主,只要是给人当了妾,也断不可能将她的男人称之为郡马或是驸马的。
若是柴靖远被人称为郡马,那就表示他承认府中以郡主为主,而他也以郡主为正妻,若他认了这个称谓,丽娘的处境就十分尴尬了。
所以,绿绮那声郡马一出口便被他抓住了漏洞。
“奴婢一时心急,错了称呼,求大少爷饶过奴婢这一回。”绿绮改口倒是快,心里却把郡主身边的彩荷恨了个透彻。
她和彩荷几个一起陪嫁过来,白日里便在屋里商量该怎么称呼小公爷,七嘴八舌下来,却是那彩荷说:“郡主的夫君不叫郡马该叫什么?”
其他几个陪嫁过来的丫鬟都说理当如此,绿绮便也觉得这样称呼没错,于是今夜她为了博个出彩,第一个冒出头来唤了一声“郡马”,却不料惹出事端来。
难怪彩荷那贱婢当时神情诡异,跟那几个丫鬟眉来眼去,却是挖了个大坑在这里等着自己,绿绮心里又是气又是怕。
柴靖远淡淡地道:“我本不欲新婚之夜闹出这般动静,但你即是犯了这一条,我却不得不杀一儆百了。”
言罢,对着外头唤了一句:“来人。”
进来的却是彩荷跟迎春两个,郡主的陪嫁丫鬟一共是四个,彩荷、迎春、白菊、春梅,至于绿绮,算是保镖一类的,不算丫鬟,原本红绡也是要陪嫁过来的,不过被狄青那一板砖拍得太狠,毁了容貌,有碍观瞻,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
柴靖远见进来的不是他的人,眉梢顿时几不可见地挑了挑,对彩荷吩咐道:“去把许姑姑请进来。”
彩荷没动,却拿眼睛去看郡主。
柴靖远冷哼了一声,郡主脸色白了白,忙朝彩荷递眼色,彩荷这才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片刻后才领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人进来。
“许姑姑,郡主屋里的绿绮犯了大不敬之罪,请许姑姑带她出去受罚,另外,为免再出这样的事情,还请许姑姑将各院下人都叫来观刑,包括郡主这里的几个,也一起。”
许姑姑躬身应了声是。
那彩荷咬了咬牙,却是不服气,“噗通”一声跪地,脆生生地问:“请问大少爷,为何不叫少女乃女乃院儿里的人也来观刑?”
柴靖远根本不答她的话,却是朝许姑姑看了一眼。
许姑姑立即会意,冷哼了一声道:“这位姑娘真是好胆,竟然当着郡主的面对大少爷不敬。”
彩荷仗着郡主的宠爱,原就是个不怕事的,倘若说这话的人是国公夫人,她兴许还礼让三分,但见许姑姑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妇人,顶破天是个内院总管,又能将她如何?
“许姑姑,非是彩荷对大少爷不敬,既然大少爷要杀一儆百,那便是整个后院儿的人都应该来观刑警醒,为何独独漏了少女乃女乃院儿里的人?”
许姑姑冷着脸笑了笑道:“彩荷姑娘,大少爷的内院儿究竟是你说了算,还是大少爷说了算?”
这话可就有些重了,彩荷不敢搭话,白了一张脸不再争辩。
她不争了,偏偏许姑姑却缓和了脸色,笑眯眯地跟她解释道:“彩荷姑娘倒是热心,其实大少爷本来也是要请少女乃女乃院儿里的下人们来观刑的,只是大少女乃女乃那儿离不得人,只能暂时作罢,这观刑的机会,只怕不日还会再有,所以,彩荷姑娘不必担心大少女乃女乃院儿里的人看不到。”
这后面两句已是明明白白的威胁了,今日饶过你,他日再犯,便会请大少女乃女乃院子里的人来观刑了。
彩荷心中发憷,这才回想起小公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顿时后怕不已。
许姑姑说完后不再看她,转身提着绿绮的腰带就要出去,绿绮挣扎了几下,却挣不月兑,只得将目光看向郡主。
“郡主,您救救奴婢。”
郡主眼里带着泪垂下头来,幽幽地叹了口气,面上难掩不舍与无奈,低声道:“绿绮,我对不起你……”
郡主垂下的眼帘里闪过一抹阴狠的光,心道:救你?哼,莫说我真的救不了你,就算能救,我也绝不可能为了救你忤逆远哥哥的意思。你以为你投靠了那个女人的事情能瞒过我去?
绿绮心下一阵绝望,被许姑姑拎着腰带提出了新房的门。郡主的陪嫁丫鬟们自然是要跟去观刑的,新房里便只剩下柴靖远和郡主以及那位主持仪式的中年妇人了。
郡主仿佛没事儿人似的,含羞带怯地将盖头重新盖上。
柴靖远暗暗地叹了口气,心中懊悔:当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她竟狠辣至此呢?还真以为她是个温柔懂事的娇俏少女,子腾时时提醒他却还不肯相信。
接过那妇人递过来的金秤杆,挑起郡主的盖头后,柴靖远不想多看她一眼,喝了合卺酒便欲转身离去。
郡主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远哥哥,不要走。”
柴靖远顿住身形,耳边传来绿绮的惨叫和皮鞭打在人身上的清脆回响,以及郡主娇媚柔软的婉转哀求,“远哥哥,郑妹妹如今正在孝期,远哥哥不如留在雪儿这里,雪儿定会好好伺候远哥哥的。”
柴靖远心中发冷,那惨叫声这般清晰,她难道听不见?
当下手臂一抖,收回了衣袖,冷声扔下一句“礼不可废”,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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