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那主持仪式的妇人,便是素来沉稳如磐石般的柴靖远此刻也不由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柴靖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青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回姑爷的话,小姐酒量太浅,在家中时,便是逢年过节也是滴酒不沾的,小半杯就会醉倒,如今喝了这一满杯,只怕要明日才醒得过来了……”
柴靖远完全没想到会有人酒量浅成这样,以前听人说“闻酒即醉”,他还不信,只当是夸大其词,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却让他有些啼笑皆非了。
这小丫头,倒真是会给他找事儿。
柴靖远颇有些无奈,只得对青桐吩咐道:“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你伺候她休息吧。”
青桐行礼应了声是,柴靖远这才带着那主持仪式的妇人出了丽娘的房门,朝另一处院子行去。
这边的仪式告一段落,那边却还有一位新娘子的盖头等他去揭呢。
再说偏院的新房里,昌平郡主正蒙着红盖头端坐在床沿上,被盖头遮挡住的俏脸上,布满寒霜与焦虑。
“远哥哥怎么还不来?”郡主在心里念叨着。
那个女人还在孝期,根本不能跟远哥哥圆房,就算远哥哥敬她是恩人之女,但是没有夫妻之实那女人便不可能有孩子,待她三年孝期过去,自己早就抓牢了远哥哥的心,只怕孩子都能满地跑了,那女人凭什么跟自己争?
太后那老妖婆想藉此来羞辱于我,羞辱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哼,真是想错了她的心。
郡主心中对那位慈眉善目的太后娘娘又恨又怕,早些年她与她的远哥哥便是两情相悦,但那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太后娘娘,却一直拖延着不肯为他们二人指婚,一会儿说她年纪还小,一会儿又说柴靖远未及弱冠。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年满十八,远哥哥也已经及冠,但偏偏这个时候远哥哥与自己闹了矛盾,冲动之下想要另娶,那老妖婆却是半句推诿也没有,很直接地应了,甚至还准那女人孝期嫁入国公府。
那老妖婆打的什么算盘她心里清楚得很。
自己和远哥哥这两家儿,可都是这大好江山的前任主人呀,也难怪那老妖婆这般忌惮。
郑国公府,乃是前朝世宗皇帝的嫡系血脉,而颖国公府乃是本朝太祖皇帝的嫡系血脉,这两家血统的尊贵程度,不比当今圣上差。这两家的祖辈,在文武百官与天下百姓心中,地位不比当今圣上低。
所以,那老妖婆才不肯让自己好好的嫁给远哥哥,不就是怕自己嫁给了远哥哥后颖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会勾连起来么?
郡主心中暗暗冷笑,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一日,在太后的寝宫里,那老妖婆召见饿得奄奄一息的自己时的情形:
太后其实不算老,当不得一句“老妖婆”的称呼,而今也不过三十多岁年纪,长得白白女敕女敕,宛如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似的,而且形容和蔼,宝相庄严,跟老妖婆形象相去甚远。
可她的心思有多恶毒!行事有多虚伪!唤她一声老妖婆,绝对不会辱没了她。
“雪儿啊,你这又是何必呢,强扭的瓜不甜,谨熙他心里没有你,就算哀家下旨赐婚,你以为他心中便会有你了吗?”。太后脸上满是疼惜,倘若自己不知晓她的为人,只怕会真以为她有多么疼爱自己。
可惜,自己对她再清楚不过了,便是这郡主的爵位,也是事出有因,否则怎么会轮到自己?
先皇驾崩前夕,这老妖婆为了扶持幼子登基,为了防止颖国公府作乱,便将国公府中后辈悉数传召入宫,名为伴驾,实为扣押,待新帝地位稳固后才象征性地封了个郡主的爵位,以作安抚。
旁人只道那老妖婆有多疼爱自己,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只是,为了远哥哥,自己不得不假装承欢膝下,虚以委蛇。
“太后娘娘,远哥哥心中是有雪儿的,他只是生雪儿的气,才故意这样气雪儿,太后娘娘素来最是疼爱雪儿,何不成全雪儿这一回。”
太后笑得温柔和煦,“罢了,既然雪儿这般说,哀家便成全你这一回,这样吧,哀家这便唤你的远哥哥来问问,倘若他也同意,那哀家便为你们赐婚,如何?”
郡主心中有些犹豫,她不敢确定她的远哥哥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只是,这已是她最后的机会,倘若错过了,她便只能嫁给太后随意指给她的阿猫阿狗了。
不消多时,她心心念念不忘的远哥哥便跟在一位宫人身后进了太后娘娘的寝宫,就站在数丈之隔的珠帘外头。
“谨熙,哀家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回答。”
“是,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隔着珠帘,他并不知道她也在那里面,只是恭恭敬敬地向那老妖婆行了个礼。
“你可愿娶雪儿为妻?”那老妖婆问他话时,目光却是看向自己。
珠帘外头那道颀长的身影只有片刻的迟疑,随后躬身应道:“回太后娘娘,臣已然定下婚约,不能再以郡主为妻。”
他的回答似乎取悦了太后娘娘,那张温和慈祥的脸上笑意深了许多,意味深长地道:“哦?倘若哀家定要让你娶雪儿为妻呢?”
若是在平日里,那老妖婆这般威胁逼迫于他,她心中定是恼怒非常的,但此时,她却满心期盼他会半推半就地应了。
可谁料,他竟然忽地双膝落地,伏来,朗声道:“臣曾以此事问计于太后娘娘与皇上,奉太后娘娘与皇上恩旨娶郑氏女为妻,臣若此时背弃于她,便是对娘娘与皇上不忠。郑氏亡父曾于臣有活命之恩,臣若弃郑氏另娶,是为不义。臣不敢行那等不忠不义之事,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他竟然宁愿下跪也不愿娶自己。
往日他最讨厌的便是跪礼,即便是面见先皇时,也不过是躬身行礼罢了。
而如今……
太后一双凤目含着浅笑转过来,看向自己,那目光似乎在说:你看,他情愿跪着求我,也不肯娶你呢。
“谨熙倒是重情重义,这样吧,哀家也不为难于你,你要娶那郑氏女也可以,就让雪儿为你嫡妻,哀家准你纳那郑氏女为妾,这样,不算是不忠不义吧?”太后目光落在捂着嘴泪流满面的她脸上,朝还跪在地上的他说道。
“请娘娘治臣抗旨之罪。”他竟是伏地不起,拒不奉旨。
“不愿意啊?”太后瞟了帘子外头的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来,意味深长地道:“雪儿,事已至此,你要哀家如何成全你?”
他动也不动地跪在帘子外头,似乎自己在不在这里都与他无关一般。
远哥哥,你好狠的心,你可知我这般忍受这老妖婆的刁难,全是为你。
她含泪在太后跟前跪下,哀哀呜咽道:“太后娘娘,雪儿不求名分,只求能跟远哥哥长相厮守,雪儿愿意做远哥哥的妾侍,愿为此放弃郡主爵位,今后远哥哥敬那郑氏女,雪儿便也敬那郑氏女,远哥哥爱惜那郑氏女,雪儿便也爱惜那郑氏女,雪儿只愿站在远哥哥身后,与他白头到老,求太后娘娘成全。”
远哥哥,雪儿已经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心里便是有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吧?
不过是死了一个侍妾和一个来历不明的贱种而已,远哥哥,难道雪儿在你心目中竟不如一个不入流的妾侍么?
她期盼着自己这一番真诚的恳求能让他回心转意,孰料他依旧是跪伏在地,对自己的心声置若罔闻。
“雪儿,你真是教哀家心疼啊,哎……”太后幽幽地叹了口气,露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来,声音幽远地道:“谁人不曾年少,谁人不曾多情?罢了,念你心诚至此,哀家便成全了你。”
“谨熙,哀家赐雪儿嫁与你为平妻,日后你须得善待于她,不得欺罔,否则,哀家定不饶你。”
“至于雪儿的爵位,哀家暂不收回,但你这般自轻,却是堕了皇家的尊严跟体面,哀家即便再疼你,却也不得不罚你,从今后雪儿的郡主爵位依旧保留,但俸禄与仪制取消,待你何时回心转意,再何时交还于你。雪儿,你可愿意?”
这老妖婆给自己留个空头爵位,却把俸禄跟仪制悉数取消,这爵位留来还有何用?
可事已至此,自己能不答应么?远哥哥,雪儿为你牺牲至此,你可看得见?
“雪儿愿意。”
……
郡主回过神来,一想起那一日所遭受的屈辱,心里便恨得跟什么似的。
郡主的俸禄和仪制,早晚有一日会回到自己手里,只要自己成了嫡妻,便算不得削了皇家的颜面,便是那虚伪的老妖婆也不得不给颖国公府几分薄面,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还给自己。
远哥哥,我才是你命中注定的妻子!
我们有近乎一样的家世背景,又有同样的幼年丧母经历,还曾彼此相偎相依了这么多年,若说这世上最了解你的女人,除了我还能是谁?你除了爱我还能爱谁?
郡主正咬着银牙思索,却突闻门外脚步声响起,绿绮带笑的声音传来:“奴婢见过郡马。”
“郡马?绿绮,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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