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大厦,顶楼,总裁办公室。
仔细翻阅着面前的资料,凌浩然的那双剑眉始终紧紧拧在一起,每翻过一页,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会过着这样的生活!虽不能指责养父母家里虐待了她,却也不好过,少了正常家庭该有的温馨和关爱,谁还能快乐成长?
想起自己这几十年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像一具行尸走肉般?
如今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个女儿失而复得。
曾经以为她已经不幸出了意外,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不料还能再找回来。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当年的事儿必然有蹊跷,他绝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老板,要不要我再去调查一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肖奕跟着凌浩然多年,对他的心思自然是清楚的。
不是他多心,而是凌浩然的那位夫人,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是城府太深,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再大度的女人,在知悉丈夫另外的恋情时,都不可能包容到底的。
缓缓靠向椅背,凌浩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用两指捏着眉心,沉声说:“去吧!查到什么都要一字不漏地跟我汇报,不管是谁问起,你都不能透露一个字。”事到如今,不能再掉以轻心了,否则只会害了自己的至亲。
一踏进家门,佣人们就训练有素地朝他鞠躬问好,那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叫人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可是这偌大的房子里,竟然找不到一个温暖的地方,他除了书房,哪里都不想去。
卧室也是一个人的,夫妻俩已经不记得分房多少年了,对此,莫韵茹从一开始的抱怨加撒娇,到后来慢慢习惯,再到现在的沉默。似乎,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
就连唯一的结晶——凌采薇,也是在他喝醉酒之后才有的,至于那天晚上是谁主动,他已经不想再去追究。
不是没有过温馨的时候,至少在女儿还年幼的时候,夫妻俩也曾有过短暂的幸福,围绕着孩子的话题总是最安全的。
谁都不会去想那些不快的过往。
慕云雅是个极其温柔可爱的女子,当年和她在一起,也是因着这一点,才不顾家里的反对,坚持要跟她来往。那样柔弱的一个女人,为了他,竟也能勇敢地反抗,顶着重重压力相爱。想来都让人心疼。
本想着等到孩子出生后,凌家的家长们会看在孩子的面儿上,接受他们在一起的现实。不曾想,在那次的生产中,把孩子生下后,慕云雅还是因为大出血而离开了。
痛不欲生的他,只能黯然神伤地带着孩子回去,每天从那张小小的脸蛋上寻找着爱人的影子,只有在孩子的面前,他才会放任自己恣意地流泪感伤。
未婚妻莫韵茹依旧对他一往情深,甚至还自告奋勇地过来帮忙照顾小人儿,很是体贴和宽容。渐渐地,凌浩然也不再排斥她,她也不止一次表态,婚后会对孩子视如己出,不会有任何罅隙或想法。
许是见过了慕云雅的善良,让凌浩然愿意相信,人都是有着善良的一面,尤其是母爱的天性。所以在家庭压力的推动下,选择了接受莫韵茹。
万万没想到的是,一次出差回来,听到的竟是女儿跟保姆外出,发生了车祸的消息!
当他看到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那具面目全非的小小尸体时,几乎都要晕厥过去。而莫韵茹在一旁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不住地自责,怪自己没有把孩子照顾好,还说无颜去见天堂里的慕云雅。
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凌浩然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追究?他也没想到事情会有人为因素,是以就把孩子的意外归结为他和慕云雅有缘无份了。
回忆起往日的悲恸,心还是会一阵一阵的抽痛,尤其是对自己当年掉以轻心而感到羞愧。他怎么就没有怀疑过莫韵茹呢?!
是被她那泪人儿似的样子给放低了警惕,还是把人性想得太美好了?若是他能及时怀疑,宁欣妍就不必承受这么多的折磨,完全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甚至,他可以为了保护好这个女儿,而跟结发之妻莫韵茹离婚。
他何时竟也有了妇人之仁?如果对待莫韵茹的时候,能有商场上的半分狠劲儿,那就够了。是因为当年她曾救过自己一次,所以感恩至此,不愿意把她想得太邪恶么?
习惯性的又点上了烟,就这么静静站在窗前,看着夕阳西下,那抹金黄的余晖照射在他身上,总能营造出落寞的感觉。
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颗棕黄色的脑袋探进来:“爸,可以吃饭了哦!快下楼吧,妈已经在下面了呢!”
凌采薇,这个让他很是疼爱的女儿,怎么会有着那样的母亲?本以为出自书香世家会通情达理一些,至少会心胸宽广,却不料背着他做出了那么多的事儿。
收回飘远的视线后,凌浩然转身将烟头捻灭,迈开步子往外走去。经过凌采薇的身边时,朝她微微一笑,便任由她抱着自己的手臂一同下楼。
女儿是贴心的棉袄,即使他不爱莫韵茹,也会给予凌采薇该有的父爱。现在得知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幸福而使手段想毁了另一个孩子的人生时,不由让人心寒,甚至看着她都觉得全身冰冷,得有多自私,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始终很安静,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凌家向来的规矩。只是今天的气氛似乎有些沉重,这都来源于大家长那阴沉的脸色。
喝完一碗汤,凌浩然突然开口道:“林嫂,这两天抓紧时间把我二楼南边的那间套房收拾干净,需要添置的家具我会交代下去,至于床上用品之类的,你把质量不错的几个品牌图册给我,回头我会告诉你要哪些。”
束手立在身后的中年妇人微微一怔,随即快速应道:“是,先生。”
做佣人的不需要有太多疑问,只要按照主人的意思执行就好,在这样的家庭里,说多错多。该装聋作哑的时候就得会做人,否则迟早要卷铺盖走人。
手握着银勺的手顿了一下,保养得当的五指紧紧捏着那长柄,似乎要把它捏得变形了才罢休。莫韵茹极力保持着平静,却又不敢出声制止,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把那个野种接回来住吗?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凌浩然的脑子里在打着什么主意!最近在暗中调查关于那个野种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要让她认祖归宗吗?凭什么?!她充其量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就这样的身份也配进入凌家?
一旁的凌采薇早就按捺不住好奇,“爸,家里要来客人吗?”
这是破天荒的大事儿,他们家很少有人来做客,就连亲戚都很少来往,现在居然要把房间收拾出来?听这话,似乎还不是短暂的住几天这么简单。
可是为什么母亲的脸色会这么难看?其中有什么隐情吗?来人究竟是谁?
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不要多管闲事儿,即使是父母之间的冷漠,她也视而不见。对于母亲那委屈的神情,自然是不敢在饭桌上关怀的,相比较而言,父亲是个她惹不起的角色。
不太放心,临睡前还是敲响了母亲的房门,见到莫韵茹披头散发地站在阳台,不由得心疼地劝道:“妈,你怎么就不会照顾自己呢?你看看你,洗完澡了也不把头发擦干,这样很容易感冒的。”
在凌浩然面前,莫韵茹永远都是仪表端庄的大家闺秀风范,可是在独自一人时,却又憔悴得像个病人。懒得打扮,懒得照镜子。
快步走上去,凌采薇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毛巾给她擦着发尾,忍不住小声问道:“妈,是谁要来?”能让母亲失态至此,绝对不会是一般人。
而瞧着父亲的态度,必然很重视对方,这个人,也许是父母起争端的关键所在。会与什么有关?利益冲突倒不至于,感情方面还有可能。
原本扶着阳台栏杆的手,慢慢收紧,然后死死抓住那光滑的石质围栏,莫韵茹就这样举目远眺,仿佛在看着什么,却又毫无焦点。
过了良久,才缓缓的说:“采薇,我们家恐怕要掀起一番狂风暴雨了。”她没有在危言耸听,只是冷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至少,他们的夫妻情分已经在风雨飘摇中了,还能维持多久,不得而知。她辛辛苦苦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婚姻,忍气吞声去维护的关系,只怕一夕之间就会全毁掉。
“妈,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今天你和爸都这么奇怪?你们就不能像普通的夫妻那样去过日子吗?”一直都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的父母会分房睡,如今看来,这也不是一般的嫌隙造成的。
有哪对夫妻会相敬如宾?会说话比对陌生人还要客气?又有谁会愿意待在书房,而不愿回去和娇妻共处一室?这些奇怪的现象,在他们家是常见的事儿。
小的时候,母亲只说,怕会打扰到父亲工作,所以才分开睡。也曾天真的问过,她会不会像其他的小朋友那样,有着弟弟妹妹?那样就不会孤单了。
只记得,母亲那时的笑容有几分凄凉的意味。
原以为父母是生性比较淡漠,是以表达感情的方式也很低调含蓄,却不料他们之间压根儿连感情都没有。
慢慢转过身来,贪婪地看着女儿眉眼间那熟悉的神色,莫韵茹疼爱地替她将额头前的乱发拨到耳后,淡笑着说:“采薇,你要记住,千万别惹恼你爸爸,否则这个家里,我们连一个子儿都拿不到。甚至会被人扫地出门,你得想尽办法去抓住你爸爸对你的爱,懂吗?”
指望着什么夫妻情分显然是无济于事的,希望他能稍微顾念着这个女儿,好歹也是他凌浩然的亲生骨肉。
书房里,凌浩然躺在特地辟出的休息室里,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不断在脑海中演练着该如何去跟宁欣妍相认,想着要怎么说,怎么做才不会吓到她。
知道自己不是宁家的孩子后,她并没有主动找他,甚至连一丁点儿的行动都没有,仿佛日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还跟原来一样过着。这让凌浩然有些许受伤。
这孩子怎么能冷漠至此呢?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就不想一家团聚?还是说,在养父母的家里遭遇到的冷漠待遇,让她对家庭观念比较淡漠?
心头又是一阵刺痛,无论如何,他要用父爱去让女儿感受到这世界上最温暖的感情,要让她明白,即使在外面受到了再大的委屈,她也还是凌家最宝贝的女儿。
家永远都是她的避风港湾,有着父爱如山的依靠,可以不必惧怕任何。
怀着忐忑的心情,坐在车里等待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目不转睛地盯着“旭达”大厦里鱼贯而出的人,凌浩然的心跳一直都很急促。
即使是以前跟慕云雅热恋时,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不安和紧张,如今不过是要见女儿一面,竟也失去了往日的淡定从容。
等到华灯初上,大厦的大门都已经关闭了,除却安保人员在大堂值班,就没有别的人影。久到凌浩然几乎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漏掉了什么,肖奕才说:“老板,宁小姐并没有出来,我很肯定。”
以他的视力,自然是不会有误的。
直到将近十点,远远地驶来一辆路虎,那近光灯照得车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微眯起眼眸,这才见到宁欣妍从里头快步走出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路虎下来,绕过去替她打开车门,还很细心地用手掌当着车顶,生怕她会碰到。为她系上安全带后,这才关好车门,回到驾驶座上。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是那么的熟练,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练习,两人没有一句话的交流,只是一个眼神,一个会心的微笑,便已足够。
看着那辆车子从旁边开过,车里的人有说有笑,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凌浩然轻叹了一口气,“肖奕,我们回去吧!”
对于她那位护花使者,凌浩然是持保留意见的。他不是不知道祁允澔是什么来头,也很清楚他是什么出身,但是把女儿交给他,还有待商榷。
一连来守了几天,都是眼睁睁看着祁允澔把人给接走,这天好不容易等到宁欣妍落单,这才得到了一个独处的机会。示意肖奕把车子开过去,来到她身边时,凌浩然按下车窗,“宁小姐,方便聊两句吗?”
那慈爱的眼神和温柔的笑意,让宁欣妍有瞬间的怔忡,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莫名的牵挂,竟让她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坐进车里,肖奕已经主动将前后座隔断的玻璃摇上,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静谧的后座里,几乎连彼此的心跳声都能听到,局促不安地坐着,宁欣妍略带迟疑地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见着那有些花白的头发,还有明显年长的年龄,她自然会使用尊称。况且这位长者看上去很是和蔼,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戒心。
嘴边的笑意在不断扩大,凌浩然直截了当的说:“或许,你该叫我爸爸,我是你的亲生父亲。”那份笃定,不需要任何证明,便足以说明一切。
瞬间,宁欣妍唇边的笑容就僵在了哪里,仿佛被雷当头劈了一下,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才好。
这个亲生父亲如同横空出世,在她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就找上门来了,她一直都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却没想过要见他,更不会去进入什么豪门。
她只想过着简单的小日子。
“那又如何?”强装镇定,甚至还刻意用冷漠来伪装自己,目光始终不肯对上他的,生怕自己眼底那动摇和挣扎会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反应出乎凌浩然的意料,本以为她会激动,会兴奋,或者会埋怨也好,总比现在的冷漠要强上一百倍。可她就像个局外人似的,静静坐着,甚至是冷笑着来反问他。
是啊,那又如何?他一天父亲的义务都没有尽过,凭什么要求孩子会飞奔着扑到他的怀中?
自嘲地笑笑,凌浩然耐着性子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你不是孤独的一个人,你还有我这个父亲。也许你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模式,但我要告诉你,凌家永远都是你的退路和靠山,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会为你遮风挡雨。”
即使付出再多,也不可能弥补这些年来她所缺失的父爱和关怀,只想让自己心安而已。
毕竟,她已经不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也不是叛逆期的小姑娘,她是个有着女儿的大人了。有过不幸的婚姻,伤过,也痛过。
即便如此,在凌浩然的心里,她依旧是该让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永远都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