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姜承宇急得唤道:“宁小姐!宁小姐,你有在听吗?”打这个电话他原本就很忐忑,不知道做这样的主张是否合适。
最担心的还是老板的身体。
这些天来他不是没有看到老板苦恼的是什么,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除了慕云雅的忌日那天会见到他黯然神伤外,其余时间都是神采奕奕的。
唯有对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放不下,人一上了年纪,总是会经常想起过去的事情。加上慕云雅是凌浩然心中永远都惦记着的那位,自然就会对宁欣妍格外上心。
是以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姜承宇第一时间就想到要通知宁欣妍了,他相信老板在醒来的时候能见到她一定会很高兴。
“我马上就到。”匆匆回了一句后,宁欣妍歉然地朝刘珍笑笑,“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了,改天再约。”
伸手就要把服务员叫来结账,却被刘珍拦住了:“你这什么意思啊?不就一杯喝的吗?你还跟我计较?行了行了,你赶紧走吧,剩下的就交给我了。下回吃大餐的时候再换你请客,反正你们家祁少穷得就只剩钱了。”
说曹操曹操到,原本就约好了要过来接人,祁允澔还没走近,就听到那句话,似笑非笑的说:“别介呀,我一向低调的光辉形象都被你给诋毁了,我缺的可多了,比如女人。”
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身旁的人,却被宁欣妍脸上的焦急神色给吓到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拉过他的大手往门外疾步走去,宁欣妍只说了一句:“陪我去医院!”
之所以说的是“陪”,而不是“送”,也是因为她心里已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即将会发生的一切。纵然没有太多的交集,终归也还是血脉相连的,知道他不好过,宁欣妍自然不会开心。
二话不说地带着她朝停车场走,祁允澔反握住她的小手,那坚定的力道传递着属于他的温暖,“别担心,一会儿问了医生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很想回以一个微笑给他,却发现力不从心。在最熟悉的人面前,永远都是不设防的,也用不着半点儿虚假的伪装。她的喜怒哀乐,在对着祁允澔时都很真实。
一路上宁欣妍的眼睛都盯着车头的挡风玻璃,却没有焦距,双手毫无意识地紧紧抓住自己的包包,把那柔软的羊皮都抓出褶皱了还不自知。
一只大手伸过来,轻易就包覆住她的,“别怕,万事有我。”
多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犹如千斤重锤般狠狠砸进她的心里。习惯了独自去面对一切,却在得知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无怨无悔的陪伴时,变得无比脆弱。
眼眶一热,就要有什么东西夺眶而出。
偷空瞥了她一眼,祁允澔赶紧劝道:“千万别给我上演什么水漫金山的戏码啊,这车去淌水还成,若是从里头被水淹,就算再昂贵也顶不住。”
轻而易举的,又被他逗笑了。
宁欣妍没好气地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背,“专心开车!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贫嘴!”唇边的笑意总算将小脸上的担忧稍微驱散了一些。
急救室门口,两边的椅子上坐着几个人,只是刚到走廊上,就看到莫韵茹抱着双臂,在那里来回踱步,不时抬起头看看上方的红色指示灯。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谁都没有开口,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看到宁欣妍出现,凌采薇略显激动地站起来,声音有些尖刻:“妈,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即使没有打过照面,这张面孔她打死都不会忘记!
就是这个女人!不管是她还是她那低贱的亲生母亲,都是要抢走他们凌家的一切!包括家产和她的父亲,她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从小就生活在优渥环境中的凌采薇来说,当然不可能接受一个半路跑出来的所谓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就如莫韵茹那样,怎么都不会承认宁欣妍的身份。
眼见她想冲上来,甚至还高高扬起了一个巴掌,姜承宇和祁允澔不约而同地挡在了宁欣妍的面前,生怕她会受到伤害。
“凌经理,宁小姐怎么说也是董事长的另一位千金,如今董事长出了事儿,她要来探望也是人之常情。这也是董事长的意思,所以我才会通知宁小姐的。”撒了个谎,不愿让宁欣妍名不正言不顺地站在这里。他并没有擅作主张,只是比较了解凌浩然的想法罢了。
如今老板还没抢救过来,他自然不会让人欺负宁欣妍,这也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
跟在凌浩然身边,他也知道了不少关于宁欣妍的事情,对她的独立自强很是欣赏。更为难得的是,她从来都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因为自己某方面的成绩而沾沾自喜,仿佛没有什么事儿能让她有大喜大悲。
她就是一个恬静的存在,认真地活着,不会因为从天而降的一个亲生父亲而有任何改变,更不会想着要借助这层关系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凌采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莫韵茹喝住了:“采薇!你爸爸还在里头,跟这些无关紧要的人闹腾什么?想让外人看笑话吗?”
是了,这几十年来,她苦心经营的,不就是在外人眼里看似温馨和谐的所谓夫妻恩爱吗?谁人不知,凌氏的董事长夫妻琴瑟和鸣,女儿巾帼不让须眉,空降进入公司后,还真是做了不少实事,而不仅仅是个摆设的花瓶。
许是因为骨子里那不认输的倔强,凌采薇最听不得别人说她是靠着父亲的关系进入凌氏并担任总经理一职,是以刚开始那会儿真心拼命,还曾经因为胃出血到医院抢救过。
这也是外界对她的一致评价。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从小到大,父亲若有似无的疏离是她心中的刺痛。她需要通过这样的证明,让父亲关注自己的成绩,仿佛只有这样,父女俩才能真正靠近一些。
不曾想,突然跑来一个野种,居然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这让她情何以堪?
不是不知道母亲这么多年来的心结,她曾经有过很多次,想带着人去把那慕云雅的墓地给铲平了,让她不能入土为安,最好永世都不能超生!
可是真的这么做,无异于将他们家看似平静的现状全部都摧毁了,只会将父母的婚姻逼向末路,就连母亲都不敢去硬碰硬。
慕云雅,这个名字在凌家是不能触碰的秘密。
而今,她的女儿,眼看着就要登堂入室,认祖归宗了。不得不说,那女人还真是厉害,死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办法让她的女儿浮出水面,丫的不要太可恶了!
无视凌采薇那恶狠狠的眼神,宁欣妍径自走到姜承宇面前,“姜特助,现在情况怎么样?他……有危险吗?”
实在没有办法把那个称呼叫出口,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难以启齿。也许打从心眼儿里,她还是排斥的吧?
这别扭的叫法也引来了莫韵茹的侧目,但她也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随即转过头去。那挺得笔直的背脊,和略微抬起的下巴连成一线,连背影都这么孤傲。
“还不知道,医生还在抢救,至今都没有人出来交代一句,我们也等得很心急。”姜承宇无奈地摊了摊手,“宁小姐,先到这边坐吧,估计还有一段时间才出来。”
轻轻摇了摇头,宁欣妍走向旁边敞开着的窗口,双手搭在上面,目光投入外头灯火通明的医院大门和车水马龙的大路,毫无焦距。
肩头搭上了一双大手,掌心的温度缓缓传来,让人顿时感到安心不少,轻轻抚上他的手背,宁欣妍并没有回头。
因为她知道,无论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身后这个男人会一直都在。陪着她。
血浓于水,这个词语到了今时今日她才算是真正明白其中那份难以割舍的感情是有多难得。即使和凌浩然相处的时间不长,甚或从一开始还是带着排斥的,可如今得知他就躺在急救室里,生死未卜,还是忍不住牵肠挂肚。
很多事情并不是人为因素可以控制的,既然有这么一个仅存的至亲,何不解开心中的结,坦然去接受?以凌浩然的年龄,他们父女俩可以珍惜的时日也不多了。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看到那盏指示灯终于灭掉后,宁欣妍赶紧快步迎上去,只是不等她靠近,莫韵茹母女就已经抢在了前头。
“医生,我先生他怎么样?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我爸爸怎么了?情况严重吗?”
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人家是名正言顺的,而她只是不受欢迎的人。清眸中滑过一抹黯然的神色,说过很多次,不要去在意,那些都不重要,做起来却如此艰难。
祁允澔悄悄伸过手,轻声说:“又何必在乎?只要人没事儿就好了。”
对于莫韵茹和凌采薇而言,她是个入侵者,即使她从来都没想过要拿走属于她们的任何东西,也都会被那样看待。实际上对于宁欣妍将来在凌家可能会遭遇的一切,祁允澔早已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以凌浩然的想法,迟早是要让她回去的,而那对母女还指不定会有什么样的举动。凌采薇在商界也还算得上小有名气,只是那不肯轻易服输的性格叫人吃不消,到时还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莫韵茹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女人明知道丈夫心里没有自己,不但忍气吞声地过了这么多年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还要苦心去营造恩爱和谐的假象。要么就是深爱着凌浩然,要么就是城府极深,无论哪一种,对宁欣妍都可能不利。
加上她此前更曾亲自去找过宁欣妍,让她不要踏入凌家,这不都摆明立场了吗?会有好日子才怪!
凌浩然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了,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心肌梗塞,也就是说,将来某一次的倒地之后,也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事情的进展远比想象的要快。
从凌浩然清醒过来后,莫韵茹就再也不让宁欣妍靠近病房了,连看一眼都不允许,甚至还请了保镖守在外边,美其名曰要保证休息,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入。
好笑地将双手插入裤袋,祁允澔痞痞一笑:“我说凌太太,欣妍好歹和凌先生也有至亲的血缘关系,这叫闲杂人等吗?还是说,你对于辈份之类的常识不太懂,是不是需要我介绍个比较权威的人物给你脑补一下?”
先前不都表现得极其优雅大度吗?这会儿又是要闹哪样?还以为她能稍微特别一点儿呢,原来和那些个富太太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就差没有破口大骂了。
正好,医院里人来人往的,把事情闹大了丢人的还是她自己,他们自然无所谓。相信媒体也都会站在宁欣妍这个“弱势群体”的一边,要玩儿是吧?绝对奉陪到底,最近刚好闲得慌。
没有被他的话所激怒,莫韵茹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像是压根儿不想搭理,径自越过他们,就要推门进去。
上前一把拉住她,宁欣妍低声说:“你不能剥夺我进去探望的权利!你无权这么做!你这样跟变相地把他禁锢了有什么分别?”
很是意外她会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不止是莫韵茹,就连祁允澔都愣住了。
印象中,宁欣妍一直都是很柔和的一个人,鲜少见到她这么强势的样子。当然,在面对张玉森和刘岚岚那对极品狗男女的时候就不一样。
很快回过神来,莫韵茹冷笑道:“权利?我是他的合法妻子,难道我还能害了他不成?我说他现在不适合被打扰,你就是不能进去。”
这算什么?想要在她面前上演父慈女孝的戏码?那也得问问她这个做观众的是否愿意看!
最气愤的是,凌浩然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起这个野种!对于她们母女俩的担忧全然都无动于衷,只关心宁欣妍是不是知道他的情况,有没有来过!
合着她们做了再多都不能取代这个野种的位置,凭什么?难道她们这么些年来,就不曾给过他半分温暖吗?这个家就这么不值得他留恋?
静静地盯着眼前那张化过妆,却也未能将细纹完全掩盖的脸庞,宁欣妍轻笑:“原先我以为你是个极为通情达理的人,虽然你很讨厌我,也不至于会做出有*份的事儿来。现在看来,我想错了。”
“你!”傻子都能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莫韵茹气得脸色煞白,这指桑骂槐的,很好,本事还不小。
走到宁欣妍面前,忽而莞尔一笑:“想用激将法?我告诉你,用什么招儿都不管用,我劝你还是早点儿回去洗洗睡吧!别在这儿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会儿姜特助不在了,戏就演不下去了?那天不还挺贤淑的么?”抬起下巴与她直视,宁欣妍无所畏惧地看进她的眼底。
那些个私生女被正室太太欺负的场景只是电视剧中才有的,她不是软柿子,不会任由别人捏来捏去,更不会被人踩到头上了都不懂得反抗,只是一味哭泣。
两人的身高还是有一定距离的,加上宁欣妍还穿着好几寸的高跟鞋,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走进病房,不过就是探病而已,真心搞不懂这个欧巴桑在担心些什么。
莫韵茹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什么样儿的色彩都有,紧抿着嘴唇,她万万想不到这看起来很娇弱的女人,还经常挂着淡笑,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来。
看来,看走眼的不只是宁欣妍,她也没看准不是吗?她们都低估了对手的实力,还有百变的多面性,显然大家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简单。
这样也好,省得要伪装得那么辛苦。
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刘海,莫韵茹冷声说:“既然如此,以后连贤淑的那一面也犯不着在你面前展示了,好歹也要看人来。”
就她那见不得光的出身,不需要让自己放段,浪费时间和心机。
一直在旁观的男人却在此时突然开了口:“大婶,你还学过变脸?”
要不怎么能随心所欲地说变就变?一天到晚要换上好几种不同的面具,不累吗?真心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虚伪。做回最真实的自己不好吗?算计这个,防着那个,如果每个人都这样,那都可以去做阴谋家了。
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他还有心思去说这个,让宁欣妍忍不住轻笑出声,嗔怒地横了他一眼。别的没见他帮上忙,贫嘴倒是不曾落下,那张薄唇分明长得挺好看的,偏生总喜欢说些能把人气死的话来。
无视莫韵茹铁青的脸色,祁允澔径自牵起宁欣妍的手,“洗手间那边的镜子挺大的,大婶你不妨去多加练习,我们先进去,我想凌先生一定很希望见到欣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