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让莫韵茹有更多的机会去阻挠,祁允澔已经护着身旁的人往里走,至于那两位看起来很威武的保镖,他也只是冷笑两声:“谁敢往我身上动手的就尽管试试,我保准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本少是什么来头!”
做这行的见惯了纨绔子弟,况且A市本就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一块板砖砸下来,兴许都能砸到两个颇有背景的人物。
眼见祁允澔的气度不凡,还有那不怒而威的气场,竟让那两位保镖觉得自己的气势低了几分。碍于这还是在医院里,也不好做出太出格的事儿,加上旁边已经有些病人家属好奇地往这边看来,只能稍微低调些。
进了病房,看到床上躺着的人,宁欣妍不禁怔住了。
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些日子了,只是没想到不算长的时间里,他竟然会显得苍老了这么多,就连两鬓的白发都像是在一夜之间全都冒了出来。
许是父女之间的心灵感应,两人还站在门口,凌浩然就缓缓张开了眼睛,吃力地扯出一抹淡笑:“来了?”如此云淡风轻,仿佛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这倒让宁欣妍眸间有些发酸,眼眶热热的,都憔悴成这样了,还要在她面前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吗?逞强是为了什么?在自己女儿面前死要面子?
闭上眼睛有好几秒钟,再睁开时,已然恢复一片清明,努力扬起笑脸:“今天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医生说恢复得还不错呢!”违心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因不想让他有任何心理负担,年纪大了难免会多想一些。
人这一辈子也就是匆匆几十年,越是与死亡之神接近,就越是不舍。毕竟这一路走来还有很多值得留恋和回忆的东西,若是轻易能割舍掉的,那就是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七情六欲了。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凌浩然顿时觉得宽慰不少,倒是不以为意地轻笑:“犯不着跟我来这些虚的,我自个儿的身体还能不知道吗?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什么好忌讳的,人总要走到那一步不是吗?放心,我看得很开。”
他只是心脏不舒服,脑子却很清醒。何况这儿的主治医生都给他看了这么多年的病了,还能瞒着他不成?这也是为什么晕倒后姜承宇立马将他送来,而没有选择其他医院的原因,多少会对他的病情比较了解。
道理谁都懂,可是轮到自己的至亲身上时,总觉得难以接受。
有时候宁欣妍总忍不住要想,若是她能早一点儿和凌浩然重逢,能在他身边多陪陪他,照顾他,那他的身体是不是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死”这个字,说到底,她还是很忌讳的。听到父亲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总觉得心里很难受,如鲠在喉般,连开口都那么艰难。
祁允澔轻搂着她的肩头走过去,“心态好可比什么都重要。前些日子不是有新闻报导吗?英国的一位女士得知自己罹患了癌症,还是晚期,所以就把全部身家拿出来和家人去旅行,最终病情居然还好了。依我看啊,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好心情可比灵丹妙药都管用。”
“凌叔叔,改天抽空我和妍妍多陪您出去走走,郊外不少地方的空气都不错的,总比待在城里要舒坦很多。山上的环境也很好,我女乃女乃在那儿住了好几年,身板儿倒是越来越硬朗了。”
这是头一回,宁欣妍见到他在长辈面前说这么多话,而且以他老人家这么繁忙的生活状态,竟然还愿意许下这样的承诺。
感觉到身旁的视线,祁允澔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哎,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些崇拜的目光就留着咱俩独处的时候再表现,这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嘛!低调!低调!”
宁欣妍轻拍他一下,反正他这身皮肉比砧板还要厚,不怕疼。
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的打闹,那份轻松是装不出来的,况且两人之间还有那情愫在萦绕着,叫人看了都忍不住勾起唇角。
不知怎么的,凌浩然的眼角就湿了。
在这一刻,他特别想念慕云雅,这个女儿与她颇为相似,就连性子都有八成是一样的。若是她还在,见到女儿找到了这么体贴的男人,又是真心实意在对她好,一定也很欣慰吧?
之前在得知宁欣妍和祁允澔的关系时,老实说,凌浩然是不太赞成的,只因某少在外的形象确实不咋地。
有着典型的纨绔子弟喜欢挥霍的毛病不说,身边的绯闻女友更是换了一个又一个,相信没有谁家做父母的希望自己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吧?
可是一番观察下来,他对宁欣妍的确很好,也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儿,对点点更是视如己出。怎么看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来,以祁允澔的家世背景和他那傲气的性格,当然不屑于借助女人的力量继续往上爬。
所以令人放心的是他对宁欣妍应该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企图,这才让凌浩然没有去干涉。
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也太让人不省心了,他不得不过问。
“欣妍,爸爸突然很想吃橙子,你能到外面去给我买几个吗?”随便找了个借口,无非是要把她支开,有些话还是别当着她的面儿比较好。
听到他这么说,祁允澔拦住了宁欣妍的去路,“你这几天身上不舒服,还是让我去吧!你在这儿陪叔叔好好聊聊。”虽然忙,他可没忘记这几天是她的特殊时期,每次都会跟他抱怨腰酸月复胀的,他又怎么忍心让她再奔波?
脸上一热,宁欣妍没想到他会就这样把话挑明了说,嗔怒地横了他一眼,赧然低着头说:“还是我去吧,你不会挑。”
这男人是真傻还是装的?白痴都能看得出来凌浩然是要找机会跟他谈话,不然为什么会放着外头的人不用,非要她亲自跑一趟?平时不都挺聪明的嘛,这会儿却傻得可以。
竟然还这么堂而皇之的把她这么私密的事情说出来,她都恨不得挖一条地缝钻进去。即使不用回头,祁允澔也能知道她此时的眼神有多可怕,都把他的后脑勺瞪出两个大窟窿来了。想到昨晚自己“求欢”不成,被那可恶的大姨妈击退,他就一阵委屈。难得他百忙当中抽出时间,这女人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能配合。
宁欣妍走后,他才靠近了一些,双手自然地交握在身前,“如果是为了陆雨菲的事情,那就不必费神了,我和她不是那么回事儿。当然,我也不是玩弄感情什么的,有些不得已的苦衷目前还不方便公开,但我对妍妍从头到尾都是真的。自从七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
他相信以凌浩然小心行事的性格,定然已经把有关宁欣妍的所有事情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包括她身边的人和事儿。
倒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坦白,凌浩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展颜:“不错,有担当,看来欣妍这次没有选错人。”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祁景尧的儿子又怎么会是卑鄙小人?出身于那样的家庭,他就更加不会做出有损家庭声誉的糊涂事儿来。他们这样的人,对于媒体那添油加醋的杜撰能力还不够清楚吗?
光是近期宁欣妍所经历的,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他们能把完全没有关联的事情给你扯到一块儿,又或者是颠倒是非黑白,再利用舆论的压力,让你没有喘息的空间。
“其实这都不是我真正担心的,今天要单独跟你说的,是关于凌氏的。”凌浩然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甚至连声音都低了许多,生怕会被人听到,即使病房的隔音效果已经很好。
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宁欣妍坐在医院的休息区边上,看着不远处的假山和喷泉,那双修剪得极为精致的秀眉还是紧紧拧在一起。
老天终究对她还是不薄的。
至少,有生之年,她还能和亲生父亲重逢了,而且是在凌浩然病重之前,这是值得庆幸的。原来她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呢,呵呵,这种有了归属的感觉真好。
“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传来一个毫无暖意的声音,不需回头,也知道是她那自小就被娇生惯养的妹妹。
转过身去,只见凌采薇身穿一套剪裁合体的柳条职业套装,脚上那双漆皮高跟鞋一尘不染,在路灯的照射下还挺亮的。
站起身,不卑不亢地与她对视,宁欣妍不曾表现出任何局促不安,“你来干什么,我便来干什么。”笑话,医院敞开了门做生意,她要来还得经过她们母女俩的同意?
“哼,无事献殷勤。你究竟想干什么?”凌采薇可没有她那样的气度,瞧着这人就不顺眼,恨不得她能立马消失才好,哪可能还有那耐性去好好说话?
宁欣妍不怒反笑:“你们母女俩说话还真是奇怪,明明每次都是你们先开的口,却总喜欢问人想干什么,呵呵!”
倒是有些同情起凌浩然来,他怎么能忍受跟两个这样的人过了二十几年?
举步往外走去,在凌采薇的身边停顿了一下,“以他对我妈妈的感情,如果我真的想要什么,还轮得到你们吗?这个不用我挑明了说吧?”
声音很轻,轻得都被吹过的晚风冲散了一些音符,却还是清晰地传入凌采薇的耳里,那张脸瞬间就变得煞白。
恨恨地瞪着宁欣妍,仿佛要用眼神将她焚烧殆尽,她倒是低估了这女人,嘴巴都能如此犀利!也难怪,她是祁允澔的女人,那家伙的毒舌不都在圈内小有名气吗?想来嘴上功夫是赢不了她的,让人心悸的偏偏是她说的那句话!
该死的!父亲的命门就是那慕云雅,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事情,都能让他方寸大乱。
更是会在暴风雨的天气里,不顾一切地开着车感到陵园,就只为了确认她的破坟没有事!凌采薇至今都清楚地记得,母亲那天将自己锁在浴室里,把花洒开到最大,却还是掩饰不住那哭泣的声音不断从里头传来。
那可是她一向高贵而温柔的母亲啊!何时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时候?无论在社交场合还是在家里,她永远都举止得体,气质优雅,脸上除了微笑,不会有别的表情。
那个晚上,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就像是莫韵茹母女的泪水,总也停不下来。也是在那天,凌采薇才真正弄明白这么多年来父亲对她们不冷不热的原因。
她对慕云雅这个女人算是恨之入骨,是她剥夺了她享受一个正常家庭温暖的权利,是她占据了父亲的整颗心!
就算拥有凌太太这个风光无限的名号又如何?父亲从来都不在母亲房里过夜,凌采薇也没见过有哪对夫妻能够“相敬如宾”到他们那样的程度!
所有的种种,都是拜慕云雅所赐。幸好,她也有了报应,早早就离开人世了,但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有个见鬼的私生女跑出来?!
在冷风中站了足足有十分钟,凌采薇才平静下来。
不用想也知道,宁欣妍来了,祁允澔必然也是在的,而且她手里并没有拎着包包,想来一会儿还是会回到病房。这种时候要是再碰面,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光是宁欣妍的身份,父亲就对她百分之百的偏袒了,要是凌采薇再不知死活地当着老爷子的面儿和她起冲突,吃亏的还是自己。
悻悻然转身离去,脚下的高跟鞋的安静的休闲区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每一步都踏得那么用力,让人禁不住要担心鞋跟会不会断掉……
回到病房里,祁允澔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淡笑着和凌浩然攀谈,看上去倒也其乐融融,让宁欣妍松了一口气儿。明知道父亲不可能会对他做什么,尤其还是个躺在病床上的人,却还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她也明白自己和祁允澔之间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有个结果的,可内心里总在期待着一个完美的结局,希望能像所有动人的童话故事那样,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瞥见她手里的袋子,祁允澔就笑了:“怎么,挑这几个橙子,就要花掉半个小时么?你的水平什么时候下降了?”
狭长的凤目中闪过一抹戏谑,心知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好让他们进行男人之间的对话。
没好气地瞪着他,宁欣妍也不在老爷子面前给他面子,“那是,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什么都能吃得下吗?总得精挑细选才行。再说了,又没人去给我做苦力,我还能长出翅膀不成?”
笑看他们又开始斗嘴,凌浩然却开心地笑了,他知道,女儿是真的很快乐。这男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是能轻易牵动她的情绪。
这不是爱情,还能是什么?
“欣妍,过几天我也出院了,有件事儿却不得不跟你商量。”心中有决定是一回事儿,女儿的个人意愿还是要放在首位的。
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宁欣妍强装镇定:“什么事儿?”
希望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才好。
之前悄悄去跟医生了解过凌浩然的病情,也知道他的时日兴许不多了,可是现在看到他如此凝重的表情,还有那严肃的语气,竟让人无端地心慌起来。千万别说出什么不吉利的话才好,她此时脆弱得经不起任何的打击。
忐忑地看了看她,凌浩然终究还是开了口:“我想让你改回原本的姓氏,回到凌家来,我们好歹还是一家人啊!”
这哀求的口吻,倒让宁欣妍坐立不安了,让一个长辈这样放低身段来请求自己?那岂不是要折煞了她么?
她知道,那个家里真正欢迎她的,承认她的,也只有眼前这个苍老憔悴的男人。那母女俩只巴不得她不要牵扯上半点关系才好,若是真的踏入了凌家的门口,指不定会闹出多大的风雨来,日子想来也不会太平到哪儿去。
可是对上那双带着祈求的眼睛,又怎能将拒绝的话说出口?!
手足无措地看向一旁的男人,只见他轻轻点了点头,鼓励似的冲她微微一笑。
轻咬着下唇,再三挣扎之后,宁欣妍还是应了一句:“好的,爸。”
仅仅是如此简单的一个称呼,竟让凌浩然湿了眼眶,连声道:“好好好!你肯回家就好!爸爸以后一定会将过去亏欠你的都尽量补偿……”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泪水还是从眼角涌出来,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估模着又想起慕云雅来了。如今除了在女儿身上多花些功夫,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人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纵使再深的感情,也只能换成每次去祭拜时那一束白菊,和那冰冷的大理石墓碑。
仅此而已。
默默地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祁允澔轻声说:“来日方长,你们父女俩还有很多时间,妍妍和我都会好好孝顺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