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去了酒坊,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林初荷帮着韦氏一起准备了午饭,眼见着简兴旺归来,便手脚麻利地把菜端上了桌。
简兴旺却拦住了她,道:“咱爹这会子还不知在哪里晃荡,眼瞅着是不会回来吃饭的,我弟又在床上躺着,让我一个人在桌上吃饭也没什么趣儿,还得麻烦你们收拾,倒不如我就在厨房里跟你们混一顿也就完了。
“大哥是想陪陪嫂子吧?”林初荷半真半假和他逗了一句,换来他一阵憨笑,便依着他将饭菜盘子又端回了厨房。
“我弟吃啥?”简兴旺跟在后头走了进去,朝韦氏手里的糊茄子看了一眼,转头问道。
简吉祥是久病之人,平素家里人吃的饭食油气大,怕他吃下去闹肚子,向来是单独给他做饭,林初荷知道这简兴旺是真的关心弟弟,便抬头对他道:“大哥别担心,二哥上午和我在村子里转悠了一圈,现在床上睡着了,灶上给他熬着粥呢,等咱们吃完,我就打发他吃饭。”
简兴旺这才点头坐下了。
林初荷将简元宝叫到厨房,喂他草草吃过了饭,自己也随便扒拉了两口,稍休息了一会儿,简兴旺便又回到酒坊做事。她从锅里舀出一碗粥,又从坛子里拣了两块酱黄瓜端进里屋,却见简吉祥倚在床头,两眼睁得老大。
“哥咋没睡,哪儿不舒服吗?”。她连忙走过去,将手里的碗搁在床头,在简吉祥脑门子上模了模,“也不烧呀!”
“没有,我精神头倒好,不困。”简吉祥冲她笑笑,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饭食,叹了口气,“唉,成天都是米粥,吃在嘴里没滋没味的。”
“哥哥好好养病,等身子好了,管你要吃什么山珍海味,哪怕十两银子一钱,娘都会喂饱了你的。”林初荷小心翼翼地送了一勺米粥到他嘴里,见他只管盯着自己的脸瞧,便皱了一下眉头,“哥老看着我干啥?”
简吉祥咽下嘴里的米粥,眼睛暗了暗:“这两天难为你起早贪黑的照顾我,累坏了吧?早晨我娘骂大嫂,我都听见了。她那人脾气急,说话又不留余地。你要是受了委屈,千万别憋在心里,更别恼了她,心里不痛快就跟我说。”
林初荷不禁抬头来看了看他。自己来到简家不过几天时间,听他话里话外,对自己倒颇有回护之意,着实有些难得。只可惜,瞧他这副样子便知是个短命鬼。
“哥哥说的啥话?娘左右也不过骂我两句,我做小辈的,难不成这点子事儿都受不得?在山上时,我娘也常骂我,我嘻嘻笑一下也就完了,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自门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借问一句,简阿贵在家么?”
嘿,有戏看!林初荷心里顿时没来由地一阵雀跃。早些时候她眼看着简阿贵在门口绕了一圈却不进门,现在,一个女人又莫名其妙地找了上来,为的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韦氏在厨房里答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和那女人在外头唧哝了半晌,也不知说些什么。林初荷对外面发生的事只装作不知,耳朵却努力伸的老长,只可惜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妹子,要不你出去瞅瞅,咱嫂子嘴笨,仔细她再给人欺负了。”简吉祥见她心神不宁的,便碰了碰她的手,轻言细语地道。
林初荷巴不得一声儿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搁,冲简吉祥笑笑,扔下一句“我马上就回来”,三两步就奔了出去。
院子里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的衫子虽然不是什么贵价货,却也姹紫嫣红,一张脸涂得雪白,腮上两块胭脂,却又红得耀目。她只管翻着嘴皮缠住了韦氏絮絮叨叨说个不休,韦氏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月兑不得身,只能站在原地勉强听着。简元宝手里抱了个毛球,张着嘴满面惊恐地看着那女人,活像看见了鬼。
这小孩儿看起来虎头虎脑的,明明透着机灵相,在谭氏面前却就像被一个绑住了手脚的小木偶,一瞧见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躲开。林初荷每每看见那种情景,心中总觉有些唏嘘,于是走过去牵了他的小手,柔声问道:“怎么了?”
简元宝抬头看了她一眼,吭哧了一下,道:“姐,她……她长得像个妖精,好怕人。”
林初荷险的喷饭,忙捂住他的嘴,凑在他耳边道:“可不敢瞎说啊,小心老妖精把你抓走!”
简元宝吓得一抖,连忙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林初荷拍拍他的背安抚了一阵,一抬头,就见韦氏跟看见救星似的朝自己扑过来,磕磕巴巴地道:“荷妹子,这位……这位大姐说咱爹欠了她钱,上门讨来了……”
果然不是好事!林初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抬头冲那女人展颜一笑:“大姐,我爹现在不在家呢,我和嫂子也没法做主,要不,你迟些再来瞧瞧?”
“迟什么迟,反正我没甚事,简老闲不在,我就在这儿等着呗!小妹子,今儿日头大,我这一路走过来有些口渴,劳你给我倒碗水喝喝?”女人一边说着,干脆一在院子里的桌子边坐了下来,从胸前掏出手帕,装模作样地扇了扇风。
看来,这女人还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林初荷心里想着,如果真由着这女人在家门口坐着,万一谭氏回来看见了,她和韦氏恐怕又逃不过一顿斥骂——骂都是轻的,说起来,那凶婆子的拳头打人还真挺疼!
想到这儿,她便又笑着迎上去,对那女人道:“大姐,我爹去邻村了,还不知道回不回来呢,要是他半天不归,难道你还在这儿等到晚上,这不是会耽误你的事吗?不如你告诉我你是哪家的,等我爹回来,我告诉他找你去,行不?”
“嗬,小妹子,你可别哄我!”那女人用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点住林初荷,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出去打听打听,我胡媚是那么好糊弄的吗?今儿上午简老闲那个臭老鬼还跑来我‘百花居’想跟姑娘们腻歪,被我打了出去,怎么一转过背,倒去了邻村了?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简阿贵在我那儿混了两三个月,拢共欠了我八两银子,在你们简家也许不算什么,可我那还一大家子人等米下锅呢!今天能不能把钱给我,你们给句准话吧!”
敢情儿这是个老鸨哇!林初荷饶是自认为前世见多识广,依旧禁不住大惊——怪不得她今天晃眼瞧见简阿贵好像一瘸一拐的,敢情是被这“百花居”里的打手给揍了一顿哪!
她心里清楚,简家虽然不愁温饱,但一个小小的村间酒坊,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再加上简吉祥又常年病着,七八两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小数目,简阿贵这个当爹的,实在是有些不懂事。
可现在该怎么办?简吉祥向来不管事,韦氏又是个没主意的,跟她商量也是白搭。无论如何,现在最要紧的是得想法子把简阿贵找回来,由他自己跟谭氏交代去,她林初荷才不想代人受过!
主意已定,她便冲那叫胡媚的老鸨咧嘴一笑,道:“大姐,你也瞧见了,如今只有我和嫂子在家,说话算不得数的,可是我爹若真欠了你钱,我也万万没有赶你走的道理。要不这么着吧,你少坐一会儿,我出去找找我爹,等他回来你再跟他说,你看行吗?”。
胡媚千娇百媚地用手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眼睛朝她脸上扫了扫,道:“你要去叫人,动作可就得快点。我百花居生意好得很,若是耽误了我招呼客人,你们赔得起吗?”。
林初荷点了点头,跟韦氏交代了一声,领着简元宝一起跑出门。
简阿贵在院门外出现,不过是一顿饭之前的事,她估模着那老头现在腿脚不灵便,恐怕也走不了多远,便在家门外附近细细寻了一番。
“我爹在那儿呢!”简元宝眼尖,很快便在离家不远的一条田埂上发现了简阿贵的踪影。林初荷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当真瞧见简阿贵正倚靠着一个草垛子坐在地上,手里捏着一撮草木灰往脸上涂,一不小心动作大了点,立时便龇牙咧嘴不断地“嘶嘶”吸凉气。
林初荷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看见他衣裳叫人扯得稀烂,满头满脸又青又肿,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故意加重脚步奔上前,一把拽住简阿贵的胳膊,大声道:“爹,你咋在这儿哩,家里都闹翻了天了!这草木灰不能瞎抹,仔细混进眼睛里,赶紧跟我回家请大夫去!”
简阿贵一抬眼看见是她,忙不迭地推搡起来,口中含含糊糊地念叨:“荷丫头你松开我,我、我不回去,那老婆子见我这样,要吃人的!”
林初荷又是气又想笑,使劲顿了顿脚,做出焦急的样子来:“爹也真是,你光顾着害怕娘,咋不替我二哥想想?你也知道娘一闹起来,非弄得满院子鸡犬不宁不可,我哥身子骨才好了些,今儿好容易下地走了一圈,要是被娘一嚷嚷,唬得又发起烧来可咋办?爹不心疼啊?!”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哭,只是挤不出眼泪,唯有抬起袖子来遮住眼睛。简元宝见她这样,一咧嘴也哭了起来。
简阿贵虽然整天游手好闲,对儿子却也是真心疼爱,听林初荷这么一说,便有些不落忍,再抬头见面前的小丫头和小儿子淌眼抹泪的,心登时就软了。
“这俩孩子,哭啥?我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担着罢了,总不能带累你们跟着受气。你别愁,我跟你回去,左右不过被那婆子骂一顿,这总行了?”
见他松了口,林初荷不敢怠慢,赶紧攥住他的袖子一溜小跑往简家而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谭氏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听胡媚跟她嘀咕,脸上阴云密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火来。
幸好赶得及呀!林初荷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亏得她去把简阿贵找了回来,要不然谭氏的这通火,岂不只能由她和韦氏受了?
那边厢,谭氏越听越怒,冷不丁一回头,看见她男人正瑟瑟缩缩地站在门口,立时火冒三丈,张牙舞爪地挽着袖子冲了过来:“简阿贵,老娘今天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