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宋铮到礼部当郎中,参与使节接待,却又让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右司上。也就是说,让宋铮掌管右司前,已经预料到会遭受弹劾的结局。而在这个时候,再把宋铮撤出右司,去出使蜀国。
这一切看上去这么自然。宋铮原本还惊诧于小皇帝的城府,居然想出这种有退路的办法。沒想到,原來是黄元度早就埋伏好了的手段,在这里等着自己。怪不得自己在右司肆意夺权,黄元度连屁都沒放一个;而卢俊青却故意病退,虽然说是避自己的锋芒,然而,真正目的却是以图东山再起。
至于逄桧为什么同意这么安排,宋铮也能猜到,心里也沒什么怨恨。以逄桧的角度,既然沒有野心再当皇帝,那么能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开拓疆土,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了,所有的一切都要为这个愿望服务。宋铮作为帝师和文武双状元,只要到了蜀国,最少能起到一点儿拖延或者迷惑的作用。这就足够了。
现在,宋铮只能说,小皇帝还是太幼稚了,被黄元度忽悠了,或者说他被进军关中进而图谋蜀国的大计冲昏了头脑,稀里糊涂就让自己当了礼部郎中。他也沒想想,自己现在不过是右司监正,一旦自己离开右司,卢俊青和邵知节肯定会借机拿回右司的主导权,水丁根本控制不了尚未完成整顿的右司。
如此一來倒好,黄元度不但能继续掌控右司,还能把自己送上不归路。可以设想,若是自己不答应出使蜀国,那么黄元度肯定会出手,携这次众官员弹劾右司的潮流,甚至再联合黄娇和逄桧,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一步步,都是精心策划好的,是宋铮不得不踏进去的死局。
宋铮紧绷着脸,牙关咬得咯咯响。逄瑛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有些苍白。
钱满柜看到殿内气氛尴尬,连忙为小皇帝换了一杯茶,又给宋铮斟了一杯,递给了宋铮,“宋大人,先喝杯茶。”
宋铮看了他一眼,钱满柜连忙低下头去,掩饰眼底的那一丝喜意。逄桧不会造反、而且还命不久矣,那么其妹钱小莹在王府就安全得多了。一旦逄桧身故,钱满柜略施手段,便能让钱小莹离开王府,成为自由之身。
沒有钱小莹的牵挂,那么宋铮也就用不上了。宋铮是导致他变成太监的仇敌,他决不介意在宋铮倒霉的时候踏上一脚,最少是可以幸灾乐祸的。
宋铮轻哼了一声,“贵公公,卢俊青和二国舅还活蹦乱跳呢。”钱满柜的那丝神情,并未瞒过宋铮的眼睛。
钱满柜脸色一暗,默默不语地又退到了一边。是啊,宋铮倒霉,那么卢俊青和黄嵩就会得势,家族的大仇,就更难报了。钱满柜沒狂到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内侍,就可以对相府指手划脚。
宋铮深吸了一口气,苦思破局的办法。在喝了两杯茶水之后,宋铮渐渐地平静下來。淡淡地道,
“查抄抚州知州及建昌、崇仁两县县令,共得银九万三千二百一十六两。另外,抚州那边徐家的生意,我也暂时封了,可以与徐寅顺商讨一下,除了让徐家补上四万两的官库差额,以及官仓短缺的粮食,还要再拿出五万两來,不然就要追究牵连之罪。林翰把贪的银子都用到徐家生意上,徐寅顺可是有责任的。”
小皇帝愣了一下,不知宋铮为何把话題转到银子上边去。
宋铮自顾自地说道,“单州那边,共折银一万六千两七百一十八两。这样,右司所得,就是十五万九千九百三十四两,差不多十六万。这些钱我想让圣上单独设置一个内库,以后,凡是右司罚沒的银两,均放入这个内库中。”
“放进内库?”逄瑛眼睛眨了眨,这和眼前的危机有什么关系?
“我大齐对外用兵,关键是后勤的保障。这十六万两可以都充作军资,而且大齐对外用兵期间,右司接下來查抄贪官所罚沒的银两,也可以全部作为军费。这样的话,我想王爷会很高兴为右司说句公道话的。”
逄瑛眼睛一亮,连忙道,“好!好!”
大齐对外用兵,缺的就是军饷。虽然盐税已经收归国有,但毕竟时间太短,暂时还拿不出抽不出那么多税來。十六万两银子,虽然不太多,却能给逄桧解决不少问題。何况宋铮答应,以后右司的罚沒,尽作军资。
宋铮这样做,所换取的就是让逄桧出面,为宋铮说句话。幸亏这次逄桧沒有上书弹劾宋铮,那么逄桧还有说话的余地。只要逄桧说了话,可以影响到朝堂上一大批人退出弹劾宋铮的行列,就连黄元度也要掂量一下。
逄桧先前的裁撤冗兵,整顿各州守备营的改革,所需的费用,是查抄纪家获得的财货。逄桧想必应该吃到了甜头,如果拿右司罚沒银两当条件的话,逄桧应该会站出來的。
小皇帝很清楚现在大齐的财政状况,由于黄元度先前与江南大族勾结,出卖了包括盐税在内的不少国家的利益,再加上大齐赋税本來就低,所以整个大齐的财政并不好。这次对外用兵,只能说是勉力操持。
如果再缓上两年,以逄桧和黄元度合力,定能使财政情况大为好转。可惜,时不待我,若不借机对关中用兵,那么一旦大金占领关中,扼住潼关要地,那么大齐就别想再染指关中,更何谈要图谋蜀国了。
“国公那边,圣上可以传话给他,右司可以袁州知州放鹿丙轩出去。”
“哦?”小皇帝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宋铮会直接拿鹿丙轩去作交易。怪不得刚才只提到抚州和单州,沒有提到袁州。
如果说与逄桧作交易,还算是出自公义,而与国公府的这项交易,明显就是枉法了。小皇帝心里是有些不乐意的。
宋铮洞察小皇帝的心意,淡淡地道,“鹿丙轩的罪行本來就不重,那些材料中能够查实的,顶多是个免职的惩罚。何况牵扯到国公府,圣上应该给他一下以观后效的机会。至于抚州和单州的两个知州和两个知县,应该立即斩首。这样,才能显示出圣上的恩意。”
小皇帝点了点头,宋铮的话在理。他沒想到的是,宋铮本來就打算放鹿丙轩一马。国公府那边,宋铮缺少一根钉子。逄通既然能收买自己颇为倚重的丁隆,宋铮何尝不能收买鹿丙轩!如果真按大齐律的话,鹿丙轩杀头抄家,也是绰绰有余的。
“太后那边……”宋铮顿了一下,看了看逄瑛的脸色,“我听闻现在有两个年轻番僧,在为她讲经?”
逄瑛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阴沉,紧握的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座椅,“宋师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宋铮拱了一下手,“臣刚刚探知,这两个小秃驴均是半路出家,其僧藉不过两年。而在此之前,这两人好像是被国公府招揽的。”
逄瑛蹭地一下站起來,“此话当真?”
“臣也只是听说而已。当然,圣上若不想打草惊蛇,倒可以让相爷去查一查。”
逄瑛的脸色数变后,慢慢坐下,“打草惊蛇”四个字,明显让小皇帝平静了一些。这两个所谓的“番僧”逄瑛见过,十分俊俏。事实上,逄瑛还知道,这两个家伙常以武则天身边的张昌宗和张易之而自许。由于密宗不戒肉食,这两个番僧还学着张氏兄弟吃鹅鸭的方法,享乐太后宫。
这种做法倒不复杂,那就是把鹅鸭放进一个铁笼子里,笼子中间放上炭,炭旁边再放上一个铜盆。铜盆里放的是油、盐等料调制的液汁。点燃炭火后,鹅鸭不得不躲避在铁笼子边上。然而,由于笼内太热,鹅鸭口渴,又不得不凑到铜盆里喝“水”。铜盆就靠着炭火,鹅鸭喝上一口后,就被烤得退回來。铜盆里的“水”渐渐热了,鹅鸭被拷得掉了毛。最后,铜盆里的“水”沸腾了。鹅鸭的毛也掉干净了,里里外外都成了熟的。
逄瑛得知这两个家伙的德行后,除了愤恨不已,却沒有什么办法。前番一个净尘和尚被干掉了,现在却出现了两个。就算干掉这两个,说不定还会出现四个和尚。在小皇帝正式秉政前,也只有先忍着。
令小皇帝想不到的是,这两个“番僧”居然出自国公府!虽然宋铮仅仅是“听闻”,但小皇帝如何不知道,这肯定是逄通的手段。老秃驴來江宁的时间不长,若沒有人帮他,他哪里能这么快立足,并找到合用的人手?
考虑清楚其中的利害,小皇帝又气又怒,心中警醒。他的表情如同宋铮刚才一般,脸上绷紧,牙齿咬得咯咯响。
宋铮静等了一会儿,逄瑛才缓缓地道,“太后那边,我会去说服的。让他不要插手。不过,最难的一关在宰相那边。宋师可有办法应对?”
“相爷那边,圣上可以放出消息,我答应去蜀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宋铮沉声道。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这么甘心灰溜溜地离开江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