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铮与厉红娘的关系,想必瞒不住江宁左司的人,逄桧知道也很正常。逄桧这样说,几乎是要撕破脸皮了。
尽管心里怒极,宋铮也绝不甘心将自己手里的东西这么轻易就交出去,他也冷冷地吐了几个字,“赤虎,加芙蓉膏!”
“你敢!”逄桧一拳砸到桌子上。
赤虎不必说,本就是与王府的一个协议,谈不上忠不忠于王府。但厉红娘是赤虎的弟子,若逄桧敢动厉红娘,赤虎恐怕真会找逄桧算帐。对于这种高來高去的高人,逄桧还真是忌惮。
而芙蓉膏就更不用说了。王府虽然也种了罂粟,但数量根本及不上宋铮种的,也不知如何提取出芙蓉膏。宋铮一直源源不断地供给逄桧吸食,并沒有将具体办法交出來。现在,逄桧可离不开这个东西,原來用罂粟沏茶喝的办法早就不用了,只抽宋铮送的芙蓉膏,对它的依赖性极强。
现在,逄桧很无赖地拿厉红娘作要挟,宋铮自然不会客气。当无赖也要有无赖的底线,拿女人说事,根本连无赖也算不上,就是个渣子!即使贵为王爷,也是个渣子。
宋铮毫不客气地盯着逄桧,丝毫沒有退让。
也许是感到了宋铮的决心,傅海忙道,“小郎,厉红娘毕竟是王府的人,王爷培养她也不容易,王爷刚才的意思不过是想试探你,看看你是不是对厉红娘真心。并无要挟之意。”
宋铮看也不看他,仍然直视着逄桧,沒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宋铮突然笑道,“王爷原來是给小子开玩笑啊,小子年纪轻不懂事,还望你海涵啊。”说着话,宋铮抱着拳头,深深地鞠躬。心里却在想着前世追悼会上,很多人向遗体鞠躬的样子。
有了台阶,逄桧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下來。他轻哼了一声,“宋铮,你应该知道,本王出兵关中,是为了整个大齐国。现在,左司给备战造成了很大的阻碍。还望你以大业为重,把知道的告诉我。”
“王爷,桓兴一伙,不过是监察左司内部而已,顶多使左司运转不便罢了。说到影响备战,好像还谈不上吧?”宋铮心里暗笑,硬的不行,又换软的,当小爷是傻瓜么?
“你知道什么!”逄桧瞥了宋铮一眼,“举兵关中,是自中牟大战以來我大齐最大的军事行动。山东路关、东京关和城卫军、都卫军,都要抽调部分兵力支持洛阳关,另外,荆湖关也要增强兵力,以保持对巴蜀的威慑,使其难以抽调兵力支持西夏。如此以來,所涉及的兵力,几乎包含了我大齐除水军以外的所有军士。”
宋铮点了点头,中牟大战是大齐朝最后一次真正能称得上战役大规模军事行动,发生在太宗时期。至于导致韩忠获罪的伐蜀之战,因情报泄露,只进行了两次千人行动,便告夭折了。
逄桧接着道,“我虽为大齐太尉,但要想使所有的领军将领都听从指挥,光凭行政军令恐怕很难达到。战者,国之大事。如何保证军令的执行,防止阴奉阳违,就必须有监督机构。”
“嗯!”宋铮也承认,逄桧说得在理。在大齐,城卫军和都卫军,都有监军一职。而在各边关军中,却沒有监军,而是将军力三分。边关总督与左右两路兵马使,各领一部分。总督所领中军人数最多,能节制左右两路兵马使。而左右两路兵马使的军力加起來,又超过中军。这种分权方式是齐太祖逄大赖的一项独创。
这种做虽然在军权平衡上搞得不错,但也容易导致扯皮。同时,军中派系也越发复杂。逄桧这个太尉,要协调这么一场大战,做到令行禁止,的确需要用左司的力量去推动。现在的情况是,右司让桓兴一搅,逄桧颇有力不从心之感。
在不在理是一回事,能不能说服宋铮又是另一回事。宋小郎同学也准备了说辞:“王爷,你说的我知道。不过,王爷也替在下想一想,若是我将您身边傅大人收买过來,或者说傅大人不断向我传递王府的信儿。您会怎么想?你知道,傅大人绝对不会对你不利的。”
“大胆宋铮!”傅海怒道,“你是何人?竟敢与王爷相提并论?就凭你,也能收买我?”
“傅大人息怒。”宋铮呵呵笑了两声,“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逄桧脸色自然也不好看,沉默了片刻,“罢了!你这次去西蜀,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或者等你回來的时候,我这条老命也许就不在了。傅海,把人召回來吧!”
“王爷?”傅海失声惊呼了一嗓子,转而不情愿地嘀咕了数句后,才大声道,“宋大人,还烦请你把丁隆叫回來吧。”
逄桧摩挲了一下烟杆,淡淡地道,“怎么样,是不是应该把事情说出來了?”
宋铮叹了口气,“王爷,如果你真像刚才那样晓之以理,也许再多说两句,我真的会告诉你。可惜,王爷不应该欺骗卑职啊。丁隆,呵呵,纪家大案发生的时候,他应该在山东路。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向王爷传递消息的。”
逄桧眼睛猛地睁大,转过头狠盯着傅海,“到底怎么回事?”
傅海也目瞪口呆,他只是线人说,宋铮对丁隆、蔡勇等几个很倚重,就随口说出丁隆的名字,想让宋铮抓一回瞎。他哪想到,宋铮早就知道了丁隆的底细,根本沒让他参加毒盐案。这一下,搬石头砸到了自己脚上。
宋铮慢慢地站起來,苦笑道,“王爷,我宋铮去蜀国,也是为了大齐国,而且赶的一个九死一生的局。沒想到,王爷对我这么一个快要赴死的人还这么不放心。让我如何不心冷?王爷,您知道我为何心里抵触到王府來吗?是因为我早就知道,在山东路石山镇,一直有两个王府的人盯着宋家庄,盯着我那孤身在老家的姨女乃女乃!”
傅海见逄桧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知是怪自己刚才耍了花枪,还是怪走漏了石山镇的消息,他慌忙道,“宋小郎,你别胡乱喷人,这些事都是我安排的,王爷根本不知情。”
宋铮轻轻摇了摇头,“我宋铮平生最重家人,王爷却以此相要挟,如何不伤我的心。”
妈的,论起演戏,小爷我能落你两条街。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唱又簧,且看小爷给你演一段苦情的。宋铮心里暗地骂着,脸上却犹是一幅惨兮兮的模样。
“王爷,你曾记否,因为你身体欠佳,不得不喝味道刺鼻的‘妙味茶’,卑职担心你,所以刻苦钻研,数日不合一眼,才造出了福寿烟枪,就是让你身子更舒服一些。”
“唉,这我知道,难得你一片孝心。”逄桧眼角扫了宋铮一下。
“不,王爷很多你不知道。”宋铮作出悲痛欲绝状,“看到王爷和圣上似有心结,卑职在圣上面前为王爷说尽好话。为了能让圣上到王府來看王爷,卑职不得不把家父请进宫中。在我陪着圣上來王府的时候,家父就在宫中被人关着。”
逄桧倒真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节。宋铮是把自己的老子押上,又亲自陪小皇帝來王府,那可真是拼了身家性命。苍白的脸皮抽动了两下,逄桧眼里也涌上一股难明的神色。
“可惜,卑职换來什么?是怀疑,是在我家中身边埋刀子,我心寒啊!”宋铮惨笑一声,眼泪都出來了。他心里还感觉奇怪,女乃女乃的,我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逄桧抿着嘴,默默不语。傅海则挠着头,也说不出话。
“罢了!罢了!”宋铮擦了擦眼泪,“王爷,关于桓兴等人的事儿,比较复杂,一时难以说清,回头我会专门写份材料给王爷。反正这一次卑职去蜀国,很难活着回來。我也不求别的,只求王爷看在卑职为你还算做过几件事的份上,别难为宋家。”
说完,宋铮躬身施了一礼,转身慢慢向外走去。
刚至门口,身后传來逄桧沙哑的声音,“宋小郎,你若真在蜀国遇到不测,吾必屠光蜀都为你报仇!”
宋铮身子停住,头也不回地道,“大齐占了蜀都,那里的百姓也就成了我大齐的子民。岂能以卑职一命,而伤及子民乎?杀人盈城,白骨于野,焉能为英雄乎?”
摇了摇头,宋铮扬长而去。
傅海为逄桧点上了大烟,逄桧紧抽了几口后,闭着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让傅海也有些陶醉。他同样闭着眼,让氤氲的气息,在口鼻间不断萦绕,然后沁入肺腑。
“傅海,我对宋铮是不是太狠了些?”
“也沒有。”傅海道,“您是王爷,他一直就是您的手下,谈不上狠不狠的。”
逄桧叹了一口气,“自古以來的驭人之道,宠信往往助长骄横。骄横之人不但容易自取灭亡,还容易连累主子。我就是怕手下的人太骄横了,所以总要抓点东西在手里。你说,不抓点东西在手里,行么?”
傅海插不上话,只有默默地理着烟泡,听着逄桧诉说。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逄桧似乎变得话多了一些,让傅海还有点不适应。
“蒋魁那个贼厮,我对他可够好的了,他却狠狠地摆了我一道。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等事來,让我把脸丢尽了。可笑的是,宋小郎向我报告蒋魁不妥时,我还曾疑心宋小郎是报复蒋魁。不识好人心啊!”
“蒋魁是我身边不多的信臣,沒去抓着他的把柄,可他反了我。我抓了宋铮的把柄,宋铮心寒远离我。唉,这驭人之道啊,我久居上位这么多年,也沒练出多么高的道行來。”
“宋小郎这小子我也看出來,别看他刚才丁丁当当跟我谈得热闹,其实心里还是有我的。这小子重情义啊,我刚一提厉红娘,他那双眼,就像刀子一样扎过來了。”
“他这次去蜀国,要是不死。等他回來,你看着吧,有黄元度难受的时候。这一次若非宫里那个小屁孩糊涂,宋铮也不会被黄元度算计到。”
……
逄桧絮絮叨叨了一刻多钟,只直将一袋烟抽完,还沒住口。
听着逄桧不断念叨宋铮,傅海心里有些不舒服,借着送上茶水的工夫,开口道,“宋小郎才能是有,不能为王爷所用,的确有点可惜。不过这怪不得王爷,是他想去巴结宫城里那位,疏离了王府。既然他忠于那人而不忠于王爷,也就沒有什么可惜的了。”
“君即国,国即君。忠君也是忠国。我虽贵为王爷,却也代表不了大齐国啊,宋铮做的也沒错。”逄桧的声音无比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