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灭云冈族之后的第三天,张锐带队回到了乌孙境内。草原上刚刚下过雨,湿润的羽茅草闪着银光。冒着泡沫的细水淙淙响着汇集到一起,向低洼的地方流淌去,不久草原上的河沟和洼地都涨满了水。
出战一月有余的游骑们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控制区,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此时他们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浑身感觉轻松自在。
踏着泥泞的草地,部队又行出数十里与一支利西人的护卫队相遇,领头的是达须。达须一见面就直嚷嚷:“虎哥,你总算回来了!你这次可是诳了小弟了,害我眼巴巴等你的消息,言而无信。”
张锐大笑,亲热地拥抱了一下达须,不答反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是围猎还是放牧?”
“自和鄯出发后,我就带着数百人,前来迎接你返回。小弟已在这里等候了一周,如果再不见你返回,便要动身去找寻你了。”
张锐见达须说话时,脸上尽显关切之意,心里甚是感动,于是又拍拍他的肩膀。达须真把自己看作了亲人,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带队在这里接应。能有如此有情有义的兄弟,张锐感到十分欣慰。
张锐与达须合兵一路,继续前行,一路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达须问道:“虎哥,云冈族人你没饶过他们吧?”
“整族中只有路西老贼和三千族兵,还没有伏法。不过为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云冈族人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张锐阴沉着脸说道。
“虎哥,小弟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不杀路西老贼,誓不为人。小弟愿意跟随你,走遍天涯海角缉拿路西和残余的云冈族人。”
“好,你我兄弟立誓,绝不让一个云冈族人漏网。”
张锐与达须的谈话,都被紧随其后的和鄯听入耳中。和鄯一直沉默不语。自目睹了云冈族的惨景后,回来的路上和鄯一直都郁郁寡欢。血腥的场面不时凸现在他的眼前,晚上睡觉也常做噩梦,惊出一身冷汗。
尽管云冈族人地死与他无关,他手上连一滴血也没有沾过。可是他总感觉自己也是屠杀云冈族的刽子手。善良的和鄯在良心的谴责下,痛苦不堪。
张锐与达须说了一阵子,突又想起和鄯,于是转过头来与他搭话,问道:“和鄯,那天你对我说,雷霆之下,方见仁慈。以你所言。现在是应当施展仁慈的时候,不过能如你所设想地一样。草原上的部落愿意投靠我们吗?”
和鄯催马来到张锐身边,答道:“亚和族和北部族以前与我利西族交好。当年迪西族长与这两个族的族长都结拜过兄弟。可以派人出使这个两个部落,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想他们会动心的。当然,这个理字,也包含有利的含义。”
张锐正在认真思考达须的建议,却听达须出言反对:“不行,亚和族和北部族以前与我们关系不错。可是大哥死后他们就忘恩负义。先后参加了草原联军。和东丽族宝印下场一样。我是不会放过他们。再则,他们也不一定会同意反叛。如果他们不愿意反叛。会将我们派去的人送交突忽人,那我们的人岂不是白白送死吗?”
“五爷,我族北移之时,亚和族和北部族没能如古台族长那样来支援我们,但也并没有趁火打劫,像宝印那样趁机阻拦我们。尽管他们后来参加了草原联军,但这两个部落一直没有与我们交过手。由此看来,他们还是念及当年与我族交好地情义。我认为,他们加入草原联军地行为,应是当时特殊背景下为了自保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哼!他们是离得远,没能赶上罢了。”
“五爷,草原联军攻击我们迁移队那次,也许可以解释为时间紧,两个部落才没能赶来与我族交战。但达埴原之战就不同了。达埴原之战是金卡一早就安排好地,如果亚和族和北部族是真心要与我们交战,应该有充足的时间在作战之前就将人马秘密埋伏到达埴原附近。可是此战中,我们一直没有见到过这两个部落的人,说明他们并不是真心想与我族作战,或者并不愿意服从金卡地调遣。他们对于金卡本来就怀有异心,说服之事不难完成。”
和鄯与达须探讨采取游说的办法,使亚和族和北部族向金卡倒戈的时候,张锐听得很认真。确如和鄯所言,从这两个部落的表现来看,大有机会将他们说服。
张锐也大致了解亚和族和北部族的一些情况,这两个部落在草原上属于中等部落,人口合计约四、五万。
假如能说服他们归降,无疑会对突忽人地草原联盟以沉重地打击。本已松散的联盟,今后会更加彷徨、动摇。同时,此俩部落地主要聚集地在草原的最西面,靠近咸海附近。他们的归降,使汉军进入西海州的通道又增加了一条。倘若今后要去打击突忽人的商道,也会占据地利的条件。
夺取草原之后,再收复西海州。突忽人的对外联系通道又会被堵死,失去外界联系的突忽,离灭亡之日也不远了。
“说服这两个部落把握有多大?”张锐心里已然同意和鄯的提议,便出言问道。
“有**分把握,如果能再给他们一些优惠的待遇,我便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他们。”和鄯自信地回答道。
达须脸色微变,道:“你想亲身去说服他们?不行!族里繁多的事务需要你去处理,你可不能去。”
和鄯早已已被达须视为得力的帮手,对他甚是倚重。平日族中的大小事务,基本上都交予和鄯处理。和鄯小别几天,族中的各项杂务就都落到了达须头上。从早到晚千头万绪的琐事就没消停过,弄得他手忙脚乱。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持家的不易,似乎比带兵打仗还令人头疼。此次带兵出来接应张锐,也有躲避族中繁杂事务的想法。达须绝不愿意让和鄯去冒险,一旦出了意外。其损失对达须而言,比达埴原之败遭到的损失还要惨重。
“五爷,我与亚和族和北部族的族长很熟,也有一定地交情。我去面见他们,即使他们不答应。也不会加害于我。”一提起他的计划,在和鄯脸上凝固了好几日的沮丧、憔悴之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自信、轻松的笑容。
听到和鄯要亲身前往游说俩部落,张锐并没像达须那样吃惊。自和鄯提议开始,张锐就猜测和鄯会亲身前往。张锐认为,要想圆满完成此项计划,和鄯是最佳的出使人选。
和鄯提到,说服地条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自然不必说。只是不知和鄯需要什么样的条件。于是张锐问道:“请说说你的条件。”
和鄯言道:“一。免除两族的以前的参加突忽联盟的罪行。平息叛乱之后,朝廷也不得再来清算旧账。”
张锐点头道:“这条没有问题。只要他们真心归降。并且以后能改过自新不再去帮助突忽人,以前犯过的事,朝廷可以既往不咎。有朝廷处理辽东四郡叛乱之时的例案可查。那时朝廷不仅赦免了一部分叛乱者地罪行,对于其中有功之人,战后也一样论功行赏。”
其实和鄯早已知晓此例案,此次再次提出,也是为了再次明确朝廷对于参战各族地态度。见张锐答应得十分爽快。更加信心百倍。接着对张锐说出了第二条:“二。授予他们一定的官职,略低于五爷地官职也行。”
张锐稍稍考虑一会儿后。说道:“授予临时官衔不难,困难的是,假如今后没能再立新功,只怕平息叛乱之后,其官职不会被内阁承认。”
和鄯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个条件,允许两个部落成立自己地护卫队。今后我们联合出兵之时,带上他们一起出动,让他们也有立功的机会。”
张锐也答应了这项条件,再看和鄯,只见他轻轻摇着头道:“有此三条足矣。我此次前去说服,定能成功!”
张锐暗思:既然已有利西族为先例,亚和族和北部族比照执行应该不难。这件事回去后,要好好和刘武周商量一下,再让刘武周报上去。
刘武周之前将张锐的计划据为己有之事,张锐早已知晓。张锐心里非但没有一丝不满,反而暗暗欢喜。当日张锐以达须的名义将这个计划透露给刘武周之时,本是有意让他去挣这个功勋。
张锐深知,军队之中虽比官场之中的关系简单了许多,但基本地道理还是一样地。哪个将领没有几个心月复之人?自己提拔心月复,不是因为一己的私心杂念,不是为了牟取自己地利益,而只是为了作战的需要。心月复会和自己保持一条心,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使得政令畅通,执行有力。用心月复比用阳奉阴违的异己之人放心得多,郭远光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以己度人,刘武周必定也有这样的想法。况且刘武周一直以来都对自己都是青眼有加,态度十分随和、亲热,关键的任务总是交给自己去做。不知道刘武周有太尉之托的张锐,感觉刘武周是极力想要拉拢自己成为他的心月复。
从另一方面考虑,与顶头上司建立了密切关系,对今后的晋升也有很大的帮助。如果拒绝刘武周的拉拢,恐怕很难有机会出头。因此,张锐平时在刘武周面前表现出来言行举止,也不断地暗示刘武周,自己是他的铁杆儿“心月复”。
张锐极力想让刘武周快速提升上去,即便是将自己所有的功勋都让与他也无所谓。如果刘武周能高升,自然不会忘记提携他的“心月复”。
现在又有一个稳操胜券的功勋摆在眼前,张锐自然又想到了刘武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提示刘武周,一定要顾全刘武周的颜面,不能说得太过明显。
等部队回到碧溪县后,张锐即刻带着亲兵星夜赶往风铃城。两天后,张锐来到了位于风铃城外的飞骑军游骑团驻地。
张锐一进团长刘武周的大帐,就看见一营营长裴仁基也在大帐内。张锐向刘武周行礼完毕后。立即向裴仁基行礼,道:“连长,属下多日未曾见您,别来无恙?”
裴仁基于张锐自兴府一别,就一直未再见过面。知道张锐安渡桥之战时负了重伤。他也十分挂念这位原手下悍将。不料在此巧遇,非常兴奋。裴仁基上前拍着张锐的肩膀,端详了片刻后说道:“变黑、变瘦了。不过有了脸上的这条疤痕后,却更显出英武之气。我听说你,你每次作战都负过伤,果真如此?”
张锐嘿嘿笑着说:“您别听谣传,属下不会每次作战都负伤的。”
“身上有几处伤疤?”
“大约有四十余处吧,属下也没有仔细数过。”
裴仁基闻言。感叹道:“你所立地功勋。都是用血汗换来的。作战如此疯狂勇猛,不愧被人称作疯虎。你小子比我行。你所立的战功我自问无法做到。今后不可再以属下自称,你我现在都是营级。”
说到这,裴仁基转头对刘武周笑道:“将军。咱们一营出去的都是好样的,您看以张锐地战功,现在晋升他为将军也不为过。一营能有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将军,可为咱们增添不少光彩。”
刘武周打趣地说道:“咱们一营是全游骑团的骄傲。战功显赫,人才辈出。仁基啊。你如再晚来一些时候。只怕功劳全被张锐抢走了。哈哈……”他心里也甚是高兴,裴仁基和张锐原来都是自己一营的老部下。现已都以荣升中校营长。前途光明。今后他们出息了,别人自然会说他知人善任,脸上也有光彩。
张锐对刘武周道:“将军,属下这次可是给您丢脸了。达埴原一战,由于属下轻敌导致出击失败,使得游骑和利西人损伤惨重。也没能完成您安排的任务,属下甘愿接受处罚。”
张锐只说自己的罪责,丝毫没有提及郭远光违令之事。郭远光早已被张锐命令达须押解回团部,张锐也专门写过一封信递交到刘武周手中。信上详尽地叙述了郭远光违令一事。郭远光是否有罪,刘武周从信中,或是从达须那儿,自会了解清楚,无需此刻时重提。
果然,刘武周板起脸说道:“张锐,达埴原之战中,你是犯有轻敌之过,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郭远光身上。而且我也有责任,我以前就没有看出来,郭远光会是如此不堪重用。他回到我这里后,还执意认为你没有权利撤换他。甚至到我这里申诉,说你滥用职权。”
裴仁基不知此事缘由,甚是诧异,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张锐。张锐忙向他说明了事件地经过。当张锐讲到郭远光企图煽动部下抗令时,性子刚烈地裴仁基闻言大怒,一拍桌案猛地站起身道:“他还敢挑动部下抗拒军令?此乃谋反之罪。像他这种不听号令之人,直接斩杀也是不足为过,还说什么有没有权利撤换他,真是可笑之极。如果我遇到此事,直接杀了再说。哪儿还用将他押送回来,你此事处理可算谨慎有余,魄力不足。”
张锐故意道:“郭远光不愿听我的命令,也是因为我地威信不够。本来我是不想与他过多计较,前几次违令也是看在他是暂归我辖制。可达埴原之战不同,如果再不处理郭远光,上对不起将军重托,下对不起已逝的将士们。所以,才下令将他缉拿,不过还是由将军亲自处理比较妥当,我无权擅自将他斩杀。”
张锐的话语,说得刘武周心里甚是舒坦,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裴仁基又转头,问刘武周道:“将军,您不会放过郭远光吧?”
刘武周说道:“郭远光违令之事,已有团军法处审理完毕,交与军团军法处核实。相信军团总部对此案也有了结果,明日去问问便知。”
“这样就好,对郭远光这类混蛋决不能姑息!”裴仁基还是忿忿不平地骂道。
刘武周一边安慰裴仁基,一边想:张锐与裴仁基都有能力接替游骑团长职务,自己一旦升迁,团长之职必定由他们之中一人接任。
虽然张锐与裴仁基都是自己充分信赖之人,无论谁当团长都可算名至实归。但从处事能力上看,张锐是遇小事鲁莽,遇大事却泾渭分明、尺度得当;而裴仁基正好相反,小事谨慎,大事却处理得比较毛躁。自己宁愿选择大事分明地张锐,而不是小事谨慎的裴仁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