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蜂拥而至的叛匪来到阿峰城西门外,此时窦兴已亲临西门城墙上,组织守城将士准备迎接叛匪发起的进攻。
可是不知叛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直到了天色大暗,仍在离城五六里外的地方一动不动。夜色越来越浓重,叛匪点起了许多火把,远远望去像是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见叛匪按兵不动,窦兴狐疑,叛匪在等什么呢,为何迟迟不进攻?
被窦兴指派担任西城防守的军官,心中也是纳闷。推测道:“叛匪长途奔袭而来,没有携带攻城的器具,以属下猜测他们定是连夜加工赶制,待明日天亮后再进攻。”
“有道理。”窦兴认同了这种推测。考虑到叛匪今夜攻城的可能性不大,窦兴下令城墙上的士卒轮流打盹儿休息以保存体力。只是打盹儿时不能下城墙,兵器不能离手,一旦发现叛匪夜里偷袭,好迅速作出反应。
命令传达下去,城墙上士卒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稍稍松驰下来。不当值的士卒们都抓紧时间和衣打盹儿。可一想起自己的命运和家小的命运都悬于一线,看来是凶多吉少,再困也睡不着,有的还偷偷落泪。
看见士卒们伤感的神情,窦兴也忍不住摇头叹气。他能用家眷来制约军官,但无法保证三千预备役士卒都真心拼命杀敌。
窦兴知道叛匪对待预备役汉军军官和士卒的态度截然不同。本地籍的预备役的军官和士卒,平日都被突忽人称为汉人走狗,但叛匪们对待本地籍军官比对正规汉军更加仇视和愤恨,抓住军官后无一例外全是虐杀。
但对本地籍的预备役士卒,叛匪们一般不会尽数杀之。他们会对俘虏进行所谓的**宣传,如果士卒表示愿意投身**“大业”,就可保命。叛匪们明白。不能乱杀本地人,如果杀多了,他们就会失去根基,没有了根基还何谈**大业?
他们也知道,这些士卒参加汉军预备役也主要为了混口饭吃。平日训练得过且过。搜索叛匪踪迹时马马虎虎,大多数对叛匪们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此窦兴也没辙,若将士卒们逼急了,反而会激起他们的反叛之心。
士卒们知道被俘后能得到叛匪地“优待”,在汉军预备役中只出七八分力也能过得去,但他们还是不会轻易投敌,原因就是汉军对待叛徒从不心慈手软。这些本地士卒都有家有口,一旦被汉军确认为反叛投敌,家人就会受到牵连。老弱会被斩杀,青壮和妇孺会被拍卖。
此刻多数人心里摇摆不定,难以抉择。是用自己的死来换取家人的生存。还用家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生存?
窦兴带兵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士卒地心思他早就明白。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一切得靠天意。一旦士卒们宁愿牺牲家人也要求得自保,完全可能临阵倒戈。能否与叛匪对抗,主要取决于士卒们的选择。窦兴他只能暗中交待各级军官,严密监视士卒们的行动。
到了晚上十一点时,窦兴见城下叛匪仍没有动静,再次叮嘱负责西门防守的少校:“你在此好生防守,我去其他三门查看一番。”
少校问道:“难道长官怀疑叛匪今夜会偷袭其他城门?”
窦兴深呼一口气。说道:“不可不防,还是小心为妙。我走后,你要用心。若城外叛匪有行动,火速派人通知我。”
说罢窦兴带着五名亲兵离去。一行先去南门,又转到东门,最后才去北门。
到北门之时,已是凌晨三点半。刚才巡查南门和东门都平安无事。让窦兴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还有四五个小时天就亮了。看来今夜叛匪不会攻城了,叛匪推迟一天攻城。也就为援军到达多争取一天时间。窦兴心里又隐隐升起了一线希望,或许能在援军赶来之前守住此城。离城门口还有数百余米时,一阵阵吵闹声传来。窦兴为了模清情况,对五名亲兵示意,一行人都闪入街道的阴影向前走去。
接近城门,只见两百余人围在城门下争论不休。窦兴顿起疑心,他已经下过命令,城门里只能留五十名士卒防守,其他的人都要到城墙上防守,为何这里聚集着这么多人?
窦兴放轻脚步向城门口靠近。围在城门处的大部分人都是背朝这方,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几人。
吵闹之声听得更加清晰,只听一个声音说道:“不行,长官有令,没有他的亲笔命令,谁也不能打开城门。”窦兴知道说这话的是自己派到城门口当监军地一名亲兵。心想,是谁要开城门?
另一人的声音响起,说道:“我是长官委任的北门防守主将,有权下令开城,你们速速让开!”
这个声音很熟悉,窦兴一听就知道是房利在说话。房利是自己委任地北城防守官,他为何要下令开城?难道想投敌?可是他的家眷悉数扣在我手上,难道他不怕城破时,我下令将他的家眷斩杀?窦兴疑心大起,怒火中烧,手不由模到腰间的刀把上。
亲兵仍坚持不让,反驳道:“不行,就算你是北城的防守官,但如果没有长官的亲笔命令,我绝不会让开!”只听房利冷笑道:“你一名小小的亲兵,竟然如此对我说话?你看清楚,我是少校,我的命令你必须执行,否则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亲兵没有理会房利地威胁,毫无惧色地回道:“正因为你是少校,我才没有按照长官的命令,将你杀死。如果换成别人,胆敢声言开城者格杀勿论!”
房利被亲兵的言辞激怒,杀气腾腾地大喝道:“放肆,老子宰了你!”说罢拔刀相向。
“想杀我?先问问我地刀答不答应!”亲兵也不甘示弱。拔刀与之对恃。接着叮铃咣啷,拔刀声响成一片,大伙儿都拔出刀来。眼看一场血拼就要发生。
“住手!”窦兴也顾不得再听下去,立即出言喝止。
这一声大喝,立马将双方震住。纷纷将目光转向窦兴。窦兴快步走到人群前,士卒赶忙给他让出了一条道。窦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亲兵和房利身前,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大敌当前,自己人还拔刀相向,成何体统!”
亲兵立即将刀收回鞘中,向他行礼,房利没有料到窦兴突然出现,愣了愣,也将刀收了回去,朝他敬礼。
“你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窦兴问那名亲兵。
“长官,属下接受了您的命令之后,一直在此看守城门。十几分钟前。来了数人说是奉命出城。属下因未得到长官命令,不能贸然从命。他们就将防守北城的房少校请来。房少校跟他们说辞一样,他命令属下打开城门。但属下牢记长官命令,在没有亲眼见到您地命令之前,绝不开城。房少校便威胁说要杀属下。”亲兵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窦兴对他点头称赞道:“你做得很好,功劳给你记下了。”又转头盯着房利问道:“为何要送人出城?”
房利犹豫了一番,答道:“长官,属下劝你还是不要细问。”
窦兴大怒。喝道:“你眼里还有我这城守吗?有什么事儿要瞒着我?”
“好!既然大人执意要问,属下也不用再隐瞒。属下是受了城监察令大人的密令,将这几人送出城。开城行为完全是执行公务。”房利见窦兴发怒,也不再隐瞒。
窦兴心想,难道真是洪要派这几个监察部地人出城?正想下令开城,转念又想,不对。洪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反而越级直接对房利下令?于是又问道:“洪大人为何不找我下令开城?”
房利轻声一笑,神秘地凑到窦兴地耳边。用勉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事十分机密,以大人地血统,应该主动避嫌才是,这样穷追不舍地询问,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劝长官就不必多言了,让属下执行命令吧。”
这句话仿佛当头一棒,正中窦兴的要害,气得窦兴浑身颤抖。正因为他身上流着一半的乌孙血统,没能如愿进入汉军主力军团服役。军校毕业之后,一直在预备役服役,十余年来只混到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守一职。为此他很不甘心,疑心病也越来越重。
平时,他总感觉朱宇等正统汉人官员怀疑自己,对自己有所防备。他疑神疑鬼,老觉得监察部的人就在周围监视着他,所以平日他总是小心翼翼。今日房利的一番话,又一次说到他的痛处,将他的心刺得流血。
窦兴按耐住怒气低头不语,房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长官,既然你已经来了,那就请你亲自下令开城吧。不然耽误了监察令大人的事情,你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放屁!”窦兴忍无可忍,怒斥道:“本官是城内最大地防务官员,现在贼兵已至,这个关头无论谁都必须听从我命令,包括洪本人也不例外。我已经下令不开城门,谁再敢说开城,一概斩杀。”窦兴下定决心,无论谁都不能出城。
房利被他训斥得面色通红,恨声道:“窦中校,你不要逼我将洪大人请来。那时只怕谁的面子上也不好过,对大人的前程也会有影响。”
“你只管去请洪,我在此恭候!”窦兴认为今日绝不能开城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要千方百计保住城池。他地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他已下定决心,不论是谁要求出城,他都要对抗到底。即使影响到自己今后的升迁,也绝不退缩。
房利见他手握刀把,目光坚定而凌厉,也不敢多说。于是放缓了语气说道:“长官既然坚持不开城门,属下无法向洪大人交令。烦请长官去见见洪大人,替属下解释一下。”
房利用手指着城墙上的一座角楼说:“洪大人正在那座角楼里。您亲自上去解释吧,不然耽误了大事,属下可承担不起罪责。”
听了这话,窦兴怒气稍稍减弱,心想。或许洪真的有急事需要派人出城,还是去见见他,以免得真的贻误大事。他对房利说道:“好,我随你去见洪大人。”
“长官请。”房利又变得恭敬起来,窦兴的心中的怒气渐小,转身朝城墙根地台阶走去。
刚走了不到十步,突听身后地房利高呼道:“窦兴预图勾结叛匪,人人当斩之!”窦兴大怒,正欲回身呵斥房利的胡言乱语。突生危险的感觉,猛地往前扑去。一股冷风贴着他地背后掠过。
“混蛋,我是城卫!”窦兴险险地避过偷袭地一刀,转身拔刀。只见四五名士卒正用手中的武器对着自己。喊了两句,几名士卒没有丝毫反应,仍是刀枪相指。
又用余光一扫,发现自己带领的亲兵和早派来城门口的亲兵们都已被人砍翻在地,身首异处。他们至死也没有想到身边地“自己人”会突然对同袍下毒手。
窦兴瞬间明白了真相,房利定是叛匪地卧底,他想趁机打开城门。窦兴冷静地看看了士卒们的反应,只见近百余名士卒手握着武器。眼中露出凶光,而另数十名士卒像是被这突如其来地变故给惊呆了,他们不知所措。神色慌张。
看来还有一部分不是房利的同伙,一定要争取他们。窦兴朝那些呆立不动的士卒叫道:“房利乃是叛匪地内应,欲打开城门接应叛匪入城,快快拉响警铃!”
“不要听他的,他才是叛匪的内应!洪大人早就怀疑他了。命我马上将窦兴及其同伙拿下。你们也速速上前缉拿这个反贼。”房利也义正严词地喊道。
数十名士卒更加迷糊,不知两人谁真谁假。犹豫着不敢轻易行动。房利见状又叫道:“你们不要乱动,待我们缉拿这个叛匪。”说罢,命令数十手下与那些士卒对恃,自己则带领二十余人,渐渐向窦兴包围过来。
窦兴双手握刀,心中已有了死地明悟。心里也有些迷惑,房利的妻儿都在自己家中,他怎么丝毫不顾忌妻儿的死活。
没有等他想明白,十余名士卒冲上前来。窦兴左挡又砍,杀了四五人后,身中刀枪数处,站立不稳栽倒在地,创口血流如注。衣衫顷刻间被染成鲜红色。
“让我亲手解决这个叛匪!”房利即使喝止住几名想杀窦兴之人,自己提着刀走到前面。
“汉奸,叛徒!”窦兴高声喝骂道。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汉人,所以不是汉奸。我早在从军之前就加入了突忽联盟组织,所以也不叛徒。何况你的言语也没人相信,他们反而会认为你是汉奸、叛徒。”房利用手指着那数十名没有动手的士卒,凶相毕露,低声对窦兴“坦白”道。
“我死了,你的家人也甭想活。”
“家人?哦!那是我为了掩人耳目才娶的妻子,至于子女,就当成全突忽的胜利而献身吧。我们不怕家人被你们杀死,我们早晚会报仇地!”
“疯子!疯子!”窦兴不能理解,房利用这样的方式对待家人。这样的人还能称之为人吗?连禽兽都不如。
房利双手高举着战刀,面带狰狞地笑容,大声骂道:“你才是汉奸、叛徒,今日就是你的末日,没有人能救你,去死吧!”说罢,战刀猛地挥舞而下。
窦兴闭上了眼睛,死他不怕,只是不甘心,只是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识破房利的本来面目。现在不仅是自己遭殃,等他把城门打开之后,城里所有的汉人都要遭受灭顶之灾。唉,是自己害了他们。
“啊……”一声惨叫,接着传来刀落地的声音。窦兴迷惑地睁开眼睛,只见先前还举着刀要杀自己地房利,此时正在惨叫不止,再看他的双手已被一支利箭穿过,像是被捆绑住一样交叉在一起。
而聚集在窦兴周围地房利的心月复,也被不断飞来的利箭射死。是谁射的箭?窦兴头转向利箭飞来的方向,只见东面路口赫然处站立着百余人,正用手中的攻箭不断朝这边射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