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夕阳城堡更加美丽。平吉山脉山林间黄色、红色的树叶,把山体装饰得五颜六色。辽湖水镜上似乎也正在上演一曲秋天的童话故事,野生的野雁、天鹅等水禽不时腾空而去,环绕城堡长鸣数声,眷恋地留下今年的最后一瞥,朝着南方飞去。
西面平州大草原上,一片金黄的波浪起伏翻滚,在缕缕流淌着的薄纱的妆点下,显得神秘而悠远。年年景相似,岁岁人渐老。来到夕阳城堡的第一天,张锐就命人将自己抬到主堡的十五层楼顶上,眺望久违的美丽如画的风景,心中感概万千。
夕阳城堡给张锐留下了太多深刻的记忆、太多悲伤,张锐的童年可以说在汉元780年的夏日在夕阳城堡结束,从而踏上了少年的历程。十二岁之后,张锐只来到夕阳城堡两次,一次是安渡桥之战后受伤被父母安排到此修养,这次也是到这里养伤,好像美丽的夕阳城堡就是他的疗养院,每次到来都是遍体鳞伤,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理上的。
这次,他不仅要疗伤,还要出席一次家族聚会。胡公家族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聚会,规模都不是很大,参与的宾客也为数不多。前几日父亲告诉他,近日要举行一次狩猎聚会,张锐以为规模和往年差不多,不料这次狩猎聚会的规模,远远超过他的预想。
原来,今年是张锐女乃女乃寿平大长公主的八十寿辰。自去年始,许多亲戚纷纷来信说要为大长公主祝寿。张锐的女乃女乃习惯清净,不愿大办寿宴,便让张逸出面推辞。张逸是个孝子,。也就依着母亲的意思婉言谢绝了众亲戚的美意。
不料到了今年,又有更多的亲戚来信说要为大长公主祝寿。张逸难拂众人地美意,又考虑到母亲的态度,便想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即以狩猎聚会的形式代替举办寿宴。大长公主这才勉强默许了儿子的安排。
本来大长公主地寿辰是在十二月。不过既然名义不是祝寿,自然聚会的日期就定在了十月中旬,邀请函也是以狩猎聚会的名义发出,也仅限于最亲近的几个家族。但这个消息不不胫而走,那些没有受到邀请但沾亲带故的家族也很快来信,要求参加狩猎大会。
张逸明知道这些家族来参加狩猎聚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都是给母亲祝寿。可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不好推辞了,只好扩大聚会规模。不论是否收到邀请函,愿意参加的家族都可以参加。
张锐等人则提前了一个月跟随父亲、母亲来到夕阳城堡,到了之后。才知晓这次狩猎大会的规模和真实意图。暗暗责怪自己平日没有留心老人的生辰,幸好还来得及,便催促董小意赶紧准备礼物。
董小意莞尔一笑,告诉张锐:“妾每年都代表全家给女乃女乃祝寿,今年怎会忘记呢?这些事情妾自有安排,锐郎不必操心。寿礼早就备好了,妾这就派人将寿礼取来。”
张锐又惊又喜,心想。小意果然是持家的好手,既懂礼又细心。家有贤妻,自己无后顾之忧。再不取些成绩,第一个对不起地就是小意。心里下定决心,今后还要更加努力去挣功勋。
半个月时间转瞬即逝,最先来到夕阳城堡的是胡公家族近三代宗亲成员,其中包括张锐爷爷张熙公还健在的两个弟弟。张锐父亲张逸公地四个弟弟。他们是张锐的亲叔爷和亲叔叔。见面时,张锐自然行孙侄之礼。
之后又是这些叔爷和叔叔的家中的数十名成员。光是与这些人见礼就将张锐累了个半死,身上的伤疤也有破裂的征兆。张锐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张锐又见到了本代的兄弟姐妹们,这些人都不是嫡出的,是张锐父亲所有小妾庶出地二个姐姐、四个哥哥、五个弟弟、四个妹妹。可以说这次胡公整个家族除了在前线服役的弟子没能到场外,都齐聚一堂。
张锐从未想到过有自己会有这么多兄弟姊妹。张锐刚到胡公家族的时候,他只知道家中姊妹地住房都在三楼,而且当时在家的只有张锐与二姐张昕两人,其余的哥哥姐姐,不是战死,就是出嫁,在或者在外读书。他原本以为家中的姊妹就只有这几人,结果错了。
到此时张锐才明白,居住在主楼的都是嫡出地子女,也就说都是刘紫旋所生地儿女。而父亲其他小妾们生的庶出子女都居住在别处。他们几乎从不来主楼,也不与张锐等嫡出子女来往,甚至他们连家族每年一次地祭祖仪式都没有权利参加。加上张锐算起来在家中住了不到一年,而且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安江中学度过的,又没有人特意对他提起过这些事情,家谱上也没有这些人的姓名,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些兄弟姊妹。
初见还有如此众多的兄弟姊妹时,张锐甚感惊讶。而这些兄弟姊妹见到张锐时,均行大礼参拜,丝毫没有平起平坐的架势。有数个在军队服役的哥哥、弟弟行的是军礼,口口声声称张锐为将军。另有一两个年纪幼小的妹妹,还很害怕的样子,行礼的时候直打哆嗦,结结巴巴说不上话来。
张锐惊讶归惊讶,随后便平静地接受了现实。他的等级观念本就不深,对这些兄弟姊妹都以礼相待,都要问候几句,了解他们的情况。他温和的态度令所有兄弟姊妹都感到吃惊。他们本以为以张锐响当当的名号、显赫的功勋,还有杀敌如麻的暴戾性格,十有**是凶神恶煞、不可一世。没有想到眼前的张锐竟然如此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和其他的兄弟似乎没什么两样。众人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对他的好感也大大增加。
一天天混熟了,几个胆大的兄妹便缠着张锐问东问西,想听他讲述英勇事迹。张锐虽然感觉很累。但想到兄弟姐妹之间难得一聚,不愿扫他们地兴,于是耐心为他们讲述。看到兄弟姊妹们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父亲张逸也很欣慰,对张锐的行为很满意。
眼见狩猎聚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张逸开始犯愁了。这次即将到来的宾客都是家族显赫之人,胡公家族中有资格出迎的弟子实在有限。本来这个任务是世子专属,但他人在前线。嫡出地张锐又有伤在身,不忍让他前去迎宾。
当张锐得知前来祝寿之人的身份的时候,虽然自己身体不好,也强烈要求出任迎宾的任务。父亲张逸再三考虑之后,无奈之下也就准许了。之后一连十余日,张锐每天天明时离开城堡三十里去迎宾,直到深夜才返回。身上本来才结疤的几处伤口又相继破裂,每晚乌兰都心疼地流着泪为他换药。
董小意也在一旁落泪。但没有劝过张锐半句,因为她知道这样的机会一生也难得一次,此时不做。将遗憾终身。即使影响身体的康复,但付出和收益相比,还是非常值得的。
要知道为什么张锐决意迎宾,看看客人的身份就知道了。帝国世袭家族的家主亲自前来地有张锐二嫂司马玉卓娘家的韩公家族家主司马逸,二姐夫家冠军侯家族家主赵成新,张锐母亲娘家武英侯家族家主刘辰,大姐夫家山西侯家族家主姜通,吴公家族家主吴郢。邳公家族家主荀鉴,莱公家族家主陈东等。
其余因家主有事或因病不能亲自前来的世袭家族,也派出了家中世子或是重要子弟前来拜寿。如董小意娘家地巴蜀侯家族世子,其他的还有卫公家族世子、燕公家族世子、凉公家族世子、英烈侯家族世子、赵公家族世子以及英公家族、魏公家族、乐平侯家族、安国侯家族、江西侯家族、太原侯家族等家族的嫡系子弟。
另帝国重要的非世袭家族也均派有人来,如太尉的杨氏家族世子、丞相的独孤氏家族世子、宇文氏家族世子等。当然公及父亲在军中部下或好友如史万岁、韩擒、贺若弼、杨素等人也都纷纷派子侄前来。就连当今同乐皇帝,也要派人来给姑姑进献寿礼。
能一次结识如此之多世家子弟的机会十年难遇,所以就算身上的所有伤疤都裂开一次。他也心甘情愿。亲身参加这场盛会。也让张锐深深感悟到,有着数百年根基地世袭家族的潜在威力。源远流长的亲属关系。故属好友地深远情谊,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利益链条,绝非一般的家族可以比拟。
为了家族的颜面,为了自己的将来地前途,张锐绝不会错失良机。他不是虚情假意地拍马匹,而是在三言两语中揣模出对方地喜好,然后投其所好与之交谈。不显山不露水,效果非常好。绝大多数来宾与张锐似乎都有共同话题,相谈甚欢,对他的印象颇佳。尤其是见他伤势很重仍亲自出来迎接,都既惊讶又感动,长辈认可他这个子侄,世子们也很快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而这十几日里,最高兴地便是见到了阔别十余载的二姐张昕。二姐是随着她的公公冠军侯家族家主赵成新等人一起来的,见面时还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天一早,张锐专门带上自己的家眷一起出迎二姐一行人。
“小侄张锐,拜见殿下。”张锐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首先对着冠军侯赵成新行礼。
“贤侄快快免礼。”赵成新见是张锐出迎也大为惊讶,连忙跳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张锐身前,拦住了他继续行礼。又拉着他的手问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张锐笑着回答道:“多谢殿下关心,小侄身体一贯强壮,这些伤还能受得了。最近基本已经稳定,无大碍。”
赵成新又仔细看了几眼,说道:“十万余万敌军攻了你们月余最后无奈败退而走,此壮举史无前例,贤侄真不愧被称为帝国第一猛士。”
张锐谦虚地说道:“小侄也是被逼无奈只能拼命。当初殿下在彪骑军服役时,曾经率部追杀刘度百余里,差点生擒此贼。小侄深感敬佩。世上能有几人让匪首仓皇而逃?”
张锐之语说得赵成新心花怒放,此举是他平生最得意之事。当年突忽第一次**之时,赵成新在彪骑军任游骑连长,所部一次出去执行侦查任务,正好遇到突忽汗国的汗王刘度也带着数百人出来巡视战场。
刘度不比阿巴亥。他自视武艺高强,又在帝**队中服役多年,所以大多战役都是由其亲自指挥,而且每次会战前,他都要亲自巡查一番战场环境,以便布置兵力。结果这次突遇赵成新所部,两边人马混战在一起。
刘度在交战中身中数箭,仓皇逃窜。由于回军营的路被汉军堵住,只得向南逃窜。而赵成新见刘度的穿着像是位突忽将军,想擒其立功。便带着数人紧追不舍,一天一夜追击百余里。最后刘度好不容易逃入了一处突忽人把守的关隘,才险险地避过此。不过从此后落下病根。身体日渐虚弱,也不再亲自指挥作战。
这件事情是等到平息叛乱之后,汉军在翻阅突忽人的宫廷记录时才了解。赵成新后来因此名扬一时,军衔也得到了晋升。此时张锐提到这件事情,不由赵成新不喜,看他的眼神也越发亲
与赵成新见礼之时,后面赵氏家族地马车也逐渐走近。其中一辆停在张锐站立的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位少妇走下车。张锐一见又是惊喜。又是难过。
下车的就是张锐的二姐张昕,她此时以年近三十,身着一套蓝色的连衣长裙。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典雅,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地英姿。
二姐下了车之后,一直痴痴地看着张锐,眼中的雾气也越来越重。赵成新早就听说他们姐弟二人自小感情深厚,就假意去招呼其他家人。给他们姐弟二人留下谈话时间。
“老虎。”“六灵。”半响。姐弟俩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同时喊出对方的小名。
不料这一声,却惊动了另外两个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从车上跳下来跑到张昕面前,回道:“娘,您喊孩儿有何事?”而女儿张优璇也从后面跑到张锐面前,女乃声女乃气地说道:“爹爹,您有何事叫孩儿?”
张锐与张昕同时愣了一下,然后又同时笑了起来。姐弟俩都知道,因为想念对方,就把自己的子女取了对方的小名,这样的默契也甚是有趣。
“老虎,这是你老虎舅舅。”二姐张昕指着张锐对小男孩儿说道。
“六灵,这是你六灵姑姑。”张锐对女儿说道。
两个孩子中还是六灵聪明,立即跑到张昕的面前,说道:“六灵姑姑,孩儿早就听爹爹讲起您。还说了您当年杀了一头大熊,是真的吗?”
张昕十分喜爱张优璇,蹲子将她抱在怀里,说道:“姑姑,也早就听说你了。今日见面,果然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姑姑带你去打猎好吗?”
张优璇拍着小手道:“好啊,好啊。不过也要打一头熊哦。”
张昕亲了亲她粉粉女敕女敕地小脸蛋说道:“只要遇到熊,姑姑一定为你捕猎到。”
小男孩像是不信,拉着张昕的手说道:“娘,您还会骑马打猎?孩儿怎么不知道呢?”
张锐闻言心酸,二姐到了夫家之后,一定是没有再骑过马,没有再打过猎,所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她有精湛地骑射技术。一个在家性格奔放、活泼好动的女孩,到了夫家就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爱好,压抑着自己活泼好动的天性,成了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想到这些,张锐便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张锐对小男孩儿说道:“老虎,舅舅我的骑射功夫都比不过你娘,你说她会骑马打猎吗?”
小男孩也是早就知道张锐的大名,闻言就更加不信,摇头说道:“舅舅是帝国地猛将,娘的骑射功夫怎能比得过您?”
张昕微微笑了笑没有对儿子解释,张锐模着小男孩的头,笑着说道:“难道你不相信你舅舅地话?你什么时候听说疯虎说过假话?”小男孩儿这才用惊奇地目光看着母亲,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张昕站起身来,用手轻轻地模了模张锐脸上的伤疤,还没有说话,眼泪便掉了下来。“老虎,你变得差点让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六灵,这些年你还好吧?”张锐极力忍住将要掉下来的眼泪,看着也变得快要认不出的二姐。
“嗯,一直很好。”张昕模出汗巾擦了擦泪,指着小男孩儿说道:“这是长子赵淙,小名叫老虎。”
张锐点点头说道:“姐姐地其他子女也来了吗?”
“孩子们,都下来,快见见舅舅。”张昕朝马车喊道。
即刻从马车上又下来二个五、六岁地小女孩,还有一个婴儿被女乃妈抱着下来。经过介绍,张锐才知道他们是二姐六岁的女儿赵雨嘉,五岁地女儿赵幼晴,一岁的儿子赵泓。
张锐也让董小意带着元元过来,介绍给二姐。看着这么大一堆孩子聚在一起,彼此好奇地一问一答。恍然间,张锐眼前又浮现出十五岁的二姐和十二岁的自己的身影,那时他们都是无忧无虑的小孩,但现在两人都儿女绕膝了。在此时张锐第一次有韶华逝去感觉,第一次感叹时间如白驹过隙。他不愿再想再过十年,自己和二姐会变成什么样子。
张锐暗叹了口气,心道,难怪有那么多人想求仙,想得到长生不老的秘方。在这个时候,自己也有了想长生不老的念头。
让董小意陪着二姐等去夕阳城堡后,张锐又迎来了邓三耀,他是代表英烈侯家族前来参加聚会。得知邓三耀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时,张锐欣慰不已。
邓三耀还是像在军队一样称呼他:“将军,属下看到您真是高兴。”
张锐开玩笑地说道:“三耀,你现在身份是世子,不是上尉,怎么能自称属下呢?到聚会上切不可如此称呼。你还是叫我的表字吧。来叫一个试试。”
“无……无锋。”邓三耀像是很不习惯,犹豫了半天才叫了出来。
“对嘛,万事开头难。以后叫习惯了,让你改你都改不过来。你父亲的病情如何?”
“本来今年家父的身体略有好转,只是我受伤返家后,家父心急使得病情加剧。所以这次也来不了,家父让我向胡公殿下致歉不能亲到。”
张锐拍着他的肩头说道:“致什么歉?你伤还没有好完就来了,英烈侯家的心意已是很重了。我们是兄弟,这样的客气话就不要再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邓三耀突然说道:“我来的时候经过范明的家乡,顺道去看了看他。”
“他恢复得怎么样?”张锐急切地问道。
“他可比你恢复得好,现在已经能独自行走了。他对我说,他要尽快恢复体能。我看他是还想回部队,无锋,你能帮帮他吗?”
张锐想了想,说道:“以范明的情况,游骑团他是留不下来了,到了其他部队也只能从事参谋或者后勤工作。也不知他愿不愿意,以后有时间我再跟他谈谈。”邓三耀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张锐心想,如果范明一心想留在部队,我就是厚着脸皮去求史万岁、刘武周等人,也要给他安排一个参谋工作,毕竟他是白堡之役幸存下来的十八人之一。只要他提出来,再困难我也要竭尽所能给他想办法,让他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