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妈妈也是气急,不管不顾就把往日里不敢说的话如倒豆子般全捅了出来。
二太太听得虽气,却也知道这会子大老爷无心再管她的心情,贤惠地劝道:“时疫?咱们府里头怎么会有时疫?老爷,您快去瞧瞧吧,这可不得了呢,只是您虽和太太是夫妻,但这种病非同小可,千万不要靠近太太,妾身怕……”
大老爷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二太太忙服侍他穿衣,美眸眨了眨道:“妾身跟您一快去瞧瞧吧,前儿个大少爷带了小四几个去了杨家屯,小九一回来就病了,不会是从杨家屯带回来的疫病吧。”
“小九是在河里冻的。”大老爷穿好衣服就往外走,边走边道。
“河里冻的?这么冷的天,她怎么会下河?”二太太犹自不甘心地说道。
大老爷却不再理她这一茬,脚步匆匆往正院去,二太太跟在后头又道:“府里头素来管得严谨,怎么会把时疫传了进来,小九好好的,又怎么会落到河里去?她一个小姑娘,原就是乡下长大的,难得回去一趟,定然是到处乱窜,带回疫病也说不定……”
大老爷就停下脚步看她:“要知道,老爷我可是管着整个岳洲府,所辖之下,何处有疫情我比你清楚,你昨天也去了童溪,那边离疫区最近,乡民间有走动,有人染上了也未为可知。”
二太太立即瞪大眼道:“老爷,妾身可是和舅老太太一起去祭祖,赵家的祖屋可是守得严严实实的,又怎么可能会有时疫传进去?您这话可千万别让舅老太太听见,到时又是事儿了。”
若不是大少爷和许明鸾先就把昨天落水之水向大老爷禀明,今天这事,大老爷保不齐就信了二太太。
正院里,阿九正在对大少爷道:“让林管家多运些石灰进来,院子里,屋墙角都酒上石灰水消毒,再让人多拿些醋进来,烧醋水净化空气……还有,多找些艾叶来煎水,让进了正院的人都用艾叶水洗一洗……”
阿九说一条,大少爷叫吩咐一句,他站在屋外,阿九在屋里,明明只隔着一堵墙,大少爷却觉得隔了几重山一般,最怕,隔着的是生死!
素来清冷的他,也变得暴燥了起来,吩咐事情时,下人们稍有怠慢,他便大声斥之,一时间,连林管家也小意的待着,生怕惹了这位爷生气。
大老爷过来时,见大少爷吩咐事情有条不紊,有些事情比他还要想得详细和周到,不由心中宽慰。
抬脚就往大太太屋里去,大少爷忙拦住:“爹,大夫说,娘得的是时疫。”
大老爷将他的手一拨开道:“让我进去见见你娘,今年的时疫特别凶险,我怕……”
是怕再也见不着了么?大少爷的眼里就泛起了丝泪意来,却还是坚决地拦着:“爹,在娘的心里,您的康健比什么都重要,您不进去,娘一定不会怪您的。”
“可是……”大老爷推开大少爷,仍然要往里闯,二太太就一把拖住他:“老爷,您不但是一家之主,也是整个岳阳府的掌舵人,如今正值年关,时疫又正厉害,国事家事都少不得您,您一定要保重自个呀。”
“可是晓凤她……”
人可能是非要到快要失去时,才会觉得珍贵,大老爷最近也不知如何,脑中就经常出现大太太安安静静的样子来。
“老爷,您放心,小九会照顾好太太的。”阿九素来不喜大老爷,可看他在如此危急关头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还要进来看大太太,心中又有些感动。
大老爷复杂地看着阿九,眼里有一丝欣赏,还夹杂着一丝婉惜,看得阿九莫明其妙。
“刚才那些法子都是你想的么?如果有用,我会让人推广,如果能扼制疫情漫延,阿九,我给你记一功。”
当然是有用的,前世**暴发时,也是用过这种法子的。
阿九微笑道:“老爷您过讲了。”抬眸就正好触到二太太的目光,那双平日薄雾蒙蒙,如烟似水般的眸子此时正如利刃一般的躲向她,带着深沉的怨毒,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阿九估计自己身上已经被捅得千疮百孔了,她不由眉头一皱,细想自己又哪里得罪二太太了?再抬眸时,二太太的眸子又蒙上了一层水雾,眼里只剩怜惜,恍若刚才那一眼不过是阿九的错觉。
大少爷道:“爹爹,按说咱们这样的人家,时疫是怎么也传不进来的,可如今娘却得了,这事一定得好生查一查,就是怕那人自己有病还不自知,会传得满府都是……”
大老爷点头道:“却实如此,可昨日除了舅老太太和你二娘去了童溪,就是你们几个去过杨家屯了,据我所知,杨家屯是没有疫情的,如今就看……”
“爹爹,三姨娘的妹妹从童溪过来,投奔姨娘,儿子让梁妈妈去查看,她却不知所踪。”
大老爷听得脸色一沉道:“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把府外的人带进来,谁知她之前去过何处,有没有疫病,来人,赶紧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阿九就看向二太太,却见她淡定自如,不见半丝慌乱。
不多时,三姨娘被带了进来,大老爷厌恶地看着她道:“你妹妹人呢?”
许是被叫起得急促,三姨娘穿得单薄,身子就有些哆嗦,颤声回道:“……回老爷的话,妾身带她回去后不久,她就说要如厕,这一去就不见回来,妾身也着急着四处找呢,硬是没找到。”
“荒唐!既是来投奔,怎么又会突然溜走!”大老爷拍案而起。
三姨娘吓得脚一软,跪在地上哭泣:“妾身真的不知啊……”
“不知?许氏,她是你接回来的吧,你应该早就知道她染上了时疫吧,你是什么居心,莫以为我不知道!”大老爷双眼冒火,气得手都在抖。
三姨娘愣了一秒,立即大哭:“冤枉啊,老爷,妾身真不知道小喜染了时疫,妾身有好些年没见着她了,也不知道二太太怎么就把她带回府里来……”
“你住口,许氏,亏得我一直待你如姐妹,不是你三番两次求到我跟前来,我怎么会带小喜回府?如今我做好不讨好,倒让你来泼污水?老爷,您可要为我作主啊。”二太太厉声喝止三姨娘。
转头又哭进了大老爷的怀里:“我若知她是有病的,万不敢让她跟着一路来,且不说顾及自身安危,就是凤淳那孩子跟在身边,也怕传染了呀,人心叵测,怎地会险恶到如此田地,太太若出了事,我也跟着出事,那府里头最大的又是谁?谁又是从中最得利的?”
大老爷气得上前就是一脚踹翻了三姨娘:“许氏,我顾及着敏儿的面子没有戳穿你,平安,把老爷放在多宝格子里的那包东西拿来。”
三姨娘捂着胸,一直哭喊着冤枉,“老爷,妾身若知她有病,也万万不敢让她进来,不想着别人,也怕传给敏儿啊,妾身便是在千般不是,虎毒也不食子……”
“哼,你知她有病,自然是不会让敏儿与她接触,何况敏儿住在垂阳斋,多年不见的亲姨过来,你连请他见上一面都不曾,这又是为何?”二太太就冷笑道。
一时平安拿了布包过来,大老爷将那布包往三姨娘脸上一扔:“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不要告诉我,你不认得。”
三姨娘哆嗦着打开布包,一个黑呼呼的圆球一样的东西就掉落出来,大少爷一见,脸色也变了。
“老爷,这是……”三姨娘有些发懵。
“橡子果里调了面粉,不是你常作的一道点心么?里面再掺点粘胶,许氏,整个府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个?你就是用这种东西害的捷儿吧,你好狠毒的心肠啊,不就是想让敏儿过继到太太名下么?你就下这样的毒手!我看敏儿的面不说穿你,就是给你一次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你变本加厉,想害整个林家。我还要你何用,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乱棍打死!”大老爷气得嘴唇都发乌了。
阿九愕然地看着外头发生的一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是三姨娘?三姨娘在府里没权没势,要害大少爷,得布下多少眼手眼?还是在大太太千防万防之下行事!
她若是个精明的,又怎么会把自己打扮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顾意招人讨厌,明明就不是愚蠢之人啊。
若亲娘被父亲活活打死,林思敏会怎么想?
阿九心急如焚,但大老爷句句在理,二太太的理由又严不透风,她一个童养媳,能有什么立场说话,不由看向大少爷,却见他正用阴冷的眼神看着三姨娘……
是啊,他可是曾被那一团东西害得差点没命了的,他凭什么会救杀自己的仇人!
只有冬梅了,阿九进去时,冬梅涂妈妈拦着了,说是屋里人多,闷,反而救了冬梅,阿九拼命的给冬梅打眼色,冬梅犹豫了一下,禁不住阿九的乞求,悄悄退了出去。
但愿林思敏来得及救母。
“梁妈妈,可找到了那个外头来的女人?”屋里气氛紧张,两个婆子已经冲进来把三姨娘往外拖,阿九脆生生的说道:“保不齐,她根本就没病呢。”
三姨娘就哭道:“是啊,老爷,就算让妾身死,也得找到了小喜,问清原委吧,妾身着实没让她进府来啊。”
人早就在寻了,可却一直没找着,大老爷默了默道:“好,且等上一等,也让敏儿明白,我并没有冤枉于你。”
不多时,林管家来终于回禀,人是找着了,却已经死了,是掉在粪坑里死的。
三姨娘悲声恸呼:“小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