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气得上前又是一脚:“好狠毒的心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了手去!”
三姨娘一口血就直奔了出来,却是不再哭了,好半晌才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拿出一条帕子细细地擦试着自己的脸,挺直了腰杆直视着大老爷。
阿九这才看清,原来抹去了铅尘的三姨娘是这般的清丽,一双大眼睛如水洗葡萄般美丽亮澈,比起娇媚柔弱的二太太来,要更加明丽,通身还透着一股子不识人间烟火般的飘远,怪不得林思敏长得那般俊俏,真是像极了三姨娘。
二太太的眼里立即射出一线嫉恨,怨毒地看着三姨娘。
大老爷一阵恍惚,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怔怔地看着三姨娘,半晌后,眼里的火气却是更盛,还带着一丝羞愤和恼怒,冷笑道:“许秋心,你果然一直就不甘心与我为妾!”
三姨娘抹了把嘴边的血迹,笑得凄然讥诮:“与人做小老婆,那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夫妻相亲相爱共白头来得好!只可惜,奴婢这一生,却再也没这机会了。”
“所以,你恨我,恨我强收了你进房,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所以,你害我的捷儿,如今又害我的嫡妻?”大老爷脸如锅底。
三姨娘踉跄一步,扶着墙角站稳,唇角仍带着笑:“我既知我心不在你身上,就无争宠的心思,又来害你嫡妾作甚?我的相貌被脂粉蒙住,老爷嫌我如狗屎,从小敏生下后,您几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钗头凤的门,如今我擦去脂粉,老爷又看清了什么呢?”
大老爷眼眸幽深地看着三姨娘,眉头深锁,似在沉思:“……真的不是你?”语气已经没有先前笃定了。
“秋心,你就好生向老爷认罪吧,求得老爷的宽宥,求得大少爷宽宥,乞求太太平安无事就好,若是太太……到那时,你让敏儿如何自处?让大少爷和大姑娘几个把他看作杀母仇人的儿子吗?”三姨娘正要说话,二太太叹了一口气,柔声劝道。
三姨娘听得浑身一震,脸上的浅笑再也挂不住,眼里清丽的眸子盈盈欲滴,使她如仙一般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大老爷的眼神又黯沉了几分。
“敏儿,我的敏儿。”三姨娘喃喃的低泣。猛地抬眸直直地看着二太太:“我若认罪,岂不让敏儿更难自处!”
“你能不认么?看看这是什么吧。”二太太拿出一封书信来递给三姨娘。
大老爷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二太太道:“是方才妾身让许妈妈去钗头凤里搜到的,是小喜写给秋心的一封信。”
大老爷夺过信翻开阅读,看完就将信甩在三姨娘脸上:“你还有何话说?”
三姨娘只盯着二太太看,那信是小喜写给三姨娘的,信中言明,她的病越发的严重了,再拖下去,三姨娘计划就会泡汤,问她几时可以来林府,让三姨娘带个信给她。
白纸黑字,三姨娘的阴谋召然若揭,铁证如山之下,三姨娘无喜无悲,只是幽幽地盯着二太太,似乎要看穿二太太的魂来。
“你也莫怪我不讲主仆情意,当年你一心想往上爬,我给了你机会,抬举你做了姨娘,又生下了思敏,原想着你我姐妹好生服侍老爷,却没想,你人大心大,仗着有几番姿色就不想屈居人下,害了捷儿又想害我和太太,若非人天生不愿与人接触,把小喜带来的过程中,怕就先得了疫病了……”二太太痛心地说道。
“来人,拖下去吧。”大老爷颓然地命令,似乎对三姨娘失望透顶了。
两个婆子次上前来拖三姨娘,三姨娘手一甩道,“不用你们拖,我自己走。”
阿九心急如焚,怎么林思敏还没有来?
又乞望着大少爷,大少爷却看向了别处,似乎没有收到她的乞求。
眼看着三姨娘已经走出门去,阿九大声道:“老爷,万万不可啊。”
大老爷冷厉地看向阿九:“小九,你只管好生服侍太太。”
言下之意,叫阿九不要多管闲事。
“老爷,您至少让三少爷见三姨娘一面吧。”阿九急切地抓住窗棱,却无奈不能出来。
“让敏儿见了只会更伤心失望。”大老爷挥挥手,让婆子们继续。
“可是老爷,三少爷到底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亲生父亲下令打死自己的生母,您让他如何自处?不恨您,那是对母亲不孝,恨您,您又是父亲?天理伦常,在他的心里就是煎熬,这是会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他性子刚烈难驯,您此举怕是会毁了他与您的父子之情,会毁了他的人生啊。”
阿九举目,整个屋里除了她,再无一人肯为三姨娘说话,有的,只是对三姨娘的怨恨,也是,把时疫带进府里来,受害的,又岂会只有大太太一人。
大老爷听得怔住,三姨娘虽然行事怪异,但对思敏却是无微不至,思敏虽然面上不显,却对生母感情深厚,本就是个庶子,在府里举步艰难,让他心生叛逆,若自己真把秋心打死……
正沉思时,就见林思敏从外头奔了进来,扑通跪在堂中:“父亲,您就连着儿子一块打死吧。”
“逆子,你敢威胁我!”大老爷怒喝。
“不敢,父亲,求求您了,不会是姨娘做的,绝对不会是姨娘,求您不要打死她。”林思敏哭着跪下爬向大老爷,少年郎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悲伤和恐慌,那是他的亲娘,是这个世上最疼他爱他的人,若没有了她,他感觉自己世界会坍塌。
“敏儿,铁证如山啊,我宽宥了你姨娘,又怎么对得起你大哥,怎么对得起你病危的嫡母,还有关在屋里的不能出来,随时也有危险的小九!”大老爷痛苦地闭了闭眼,垂头哑声道。
林思敏看了阿九一眼,漂亮的眸子里恍过一丝的痛色,又抱紧大老爷的双腿,仰头哀求:“父亲,求您了,别打死她,您留她一条命吧,就算关起来,从此禁足行成,就是虽打死她,儿子保证从此刻苦练武,一定给您考个武状元回来,您林家光宗耀祖。”
二太太在一旁劝道:“思敏,你这傻孩子,你姨娘犯的是死罪,此事若是闹到衙里,可就不只是杖毙了,连整个林家都有受连累,传播时疫,你知不知道是什么罪行吗?”
林思敏一垂眸,看见地上那封信,捡起来匆匆看了一遍,眼睛一亮道:“父亲,父亲,姨娘没读过什么书,小喜阿姨更不会写字,她怎么会写信……”
“小喜请人写的!你姨娘屋里的婆子可也有认得字的。”二太太截口道。
“姨娘是傻子吗?她既然能设计出如此恶毒害人手段来,怎么会留下这么重要的证据,她看完了不会烧掉,还留着让自己送死么?”林思敏针锋相对。
阿九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老实孩子并不傻子,很快就找出了破绽,一语直中靶心。
果然二太太的脸色大变,正要说话,林思聪从外头进来,向大老爷一辑道:“爹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府里有时疫的事情必须严加保密,切不可外传,三姨娘到底也是上了宗谱的,若是她无缘无故殁了,必会引起宗室的注意,而且,三弟所言也不无道理,此事疑点重重,莫要母亲的人还病还危机,咱们且先乱了,先把姨娘看管起来吧。”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又折中,二太太的脸色稍缓,大老爷似乎也找了个台阶下了,他就看向大少爷,大少爷也抬手行礼道:“二弟所言甚是,为今之际,最重要的就是请名医来为娘治病,封锁消息不外传,防止疫情漫延,至于其他的……”大少爷顿了顿,眼睛淡淡地看向二太太道:
“只要把娘治好,过了如今这一关,有些事情,可以慢慢查,儿子相信,天理召彰,报应不爽,害人的,终究会自食恶果。”
大老爷吩咐把三姨娘关在钗头凤里禁足,看天色已经发白,又担心大少爷的身子,“捷儿,你身子不好,春闱在即,你回房好生歇着吧,你娘这里我会着人好生服侍的。”
大少爷也确实杠不住了,他眼神复杂地看了阿九一眼,退了出去,二太太临走时,走到窗前关切地对阿九道:“小九,可怜孩子,太太可就全靠你好生服侍了,你可一定要小心自个啊,才七岁啊,若是……唉,怎么对得起你乡下的父母哦。”
那一声叹息,重重的落在林思敏的心里,沉闷得让他不能呼吸,他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强忍着不去看阿九,少年郎似乎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许多,他不敢确定,此事三姨娘究竟参与了多少,如若阿九真的因此而夭……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阿九一定会好的,一定会!
人陆陆续续都退走,林思敏倔强地站在堂中,像一根石柱子一样的杵着,大太太又在说胡话,阿九顾不得林思敏,又拿着帕子为大太太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