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正文 第四卷 第三章 疑落星,见搏兵

作者 : 花娘

不及那个人的聪明,不及算计,又不及权势,或是地位。

周身上下无一件物什能及得上。

然而这里却有一份你看不上,推辞不收下的完整心意,远远地过了他。去得猝然,我与几位夫人多年侍奉大人左右,现在都是心如寒九,震痛悲坳,相信任何一位夫人对为大人诵祈福度了此残生,都是涕泪铭感不已。只是,我薛镜虽顶着未亡人的头衔,却也担着管家主母的担子。眼下大人才刚刚去得,管府上下众多大小事宜还有赖我打点,晦世伯即便有心,怎奈何侍郎要职在身,礼部公务繁忙抽月兑不开。为了夫君大人生前呕心里写的家族大业,我薛镜是断断离不了身,也不能离身。诵祈福之事,妾身可请至抱国寺主持广云大师前来,并在奉苻府邸内为大人修辟一座禅室。神明之事,本不在于俗物规矩,心诚则灵。相信大人若有在天之灵,定然也不希望因此而让家事堆积忙乱,管家群龙无。”

“夫人是要违背大人的意思?”听了那么多,管晦就淡问一句。

“妾身不敢。”薛镜心恨得切齿,微福了福身,低下头来遮住大半面貌,语调悲戚楚楚道:“妻以夫为纲。然事有轻重从缓,薛镜只是陈述事实,尽心竭力。即便惹了平白猜疑,也只是拼着一条薄命为管家着想罢了。”

这还是她这一生以来头一次地这么“柔弱”示人。

先前薛镜在管家治家多倚赖与管福,与各人接触不过是淡而疏离的口气,如今这番难得的恳切悲伤,无形中许多人受了感染。管家中不少人其实并不得见管晦一人独大,和着些其它薛镜势力范围内的人,纷纷鼓噪起来。

一时管晦的一直平止的面容也遭了触动。

管时晟心中微喜,正要替心尖尖上那人松得一口气来。忽而一个尖刻冒出――

“管家再无也轮不到一个外姓女子当家。”

无理抢白的是贬去四级现在还在军中当个二等兵,心有怨愤的管之素。

管之素名“之素”,却从来不吃素,降职之后数年胸郁难平,怨气尤人。他一直愤恨身为主母地薛镜未能保得下他。

管家人一阵议论,听得管时晟眉头不禁锁起,悄然握紧了拳头。

“除了管晦,嫡夫人,谁又能持得了这家事?”问话的是管衍。他经营着奉苻多家琴馆书坊。

虽说管则晏指定了时修作继承人,奈何四夫人娘家的阮家遭打击后已经大不如前,加上薛镜有心教和舆论散布,看起来倒是年长四岁。我*看已经十九的管时晟更有担当一些。

一时间灵堂内外嚷嚷。四夫人下了眼,聪明地静着不出声,面上犹有未干透的泪痕,映衬这场合。她手边站着的已十五岁的生得颇为文俊的管时修也不说话,漂亮的星眸只做旁观状。管吟薇年逾十八。长得虽有几分秀色却一直眼高于顶。挑剔至今尚未婚配。三夫人只这一个女儿。更不愿轻易许人断了指望,此刻她哭红肿地眼中别是钉样的嫉恨目光投来,至今未落下过一滴泪水的薛镜。转身一揽开素袖,大方地受下了。

薛镜说:“长嫡为先,潇娴夫人与我均没有子嗣,庶出以时晟为长。大人虽然更看好时修的聪明伶俐,但时修尚且年纪轻浅,今后当多有赖晦世伯悉心教导和兄长聆讯。”她音色不高,缓缓调子中带得高傲疏离让人不由微恼,却又句句在理无可奈何。

长兄为父,舆论不期然地有部分投向了名正言顺地那一片。

管晦不语。

管时晟心稍一松:明明是被略去的名字,薛镜三两语便硬在辅佐名单上加了一个名字。从今往后他出入掌管这家事便是名正言顺,无人可再无视他的存在。顺带满足了一个人的小心愿,薛镜面上的笑意望向身侧人时转浓了三分。

管时晟接了眼色,振起青褐衣摆,前迈一步,挺胸直立,面色沉稳,就要立誓表决心一番――显然这刻筹划已久。

“不可!”管之素又大喊反对,引得身后人群骚动,管晦依旧观望。

平日薛镜处事凌厉,亦不乏独断专绝之名,管家有人早就不满被外姓人管辖而蠢蠢……管则晏对府内事务全不在意,单晨进进出出只跟着管则晏,管福对薛镜帮得尽力,偏偏处下地事务又寻不到确凿把柄指摘,才不得不忍气吞声下来。

这回好不容易终于有个起头地,怎可被容易唬弄了去。

薛镜抬起下巴斜睨一眼,冷冷眼色让管之素心有一惊,迅缩了半个身子于管晦身后,小心但犹有不甘地盯回,用轻了四五个度地声音嘟哝:“谁不知道你俩狼狈为奸,早已勾搭得正好!”

族中威望不低的管晦看得静悠悠,也不动作,给同样唯恐不乱的些管家人添了底气。

“难怪大人遗训里要指名她去州守孝。”

“不给长子继承我说怎这么奇怪,原来也是为了这个。”

“三四夫人都哭了好半天了,就没见那女人掉过半滴泪。”

声音不大,刚好保证全场听到,窃窃,窃窃。

事主薛镜正不紧不慢地整理之前下跪时起皱褶,玉葱细指不咸不淡地将白锦裙衫置得甚为妥贴,方抬起头来。近几年来事务纷杂。要费心思地地方不少,她身子更加瘦削,单薄的纤腰被白缎腰带一束不过盈盈一把,但此刻抬起的雪肤花貌之上却满是张狂至极的讥诮,琉璃眸子更冷得像浇了冰――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情态,断叫人好不容易生出的一星半点怜香惜玉,也不敢表露丝毫出来。

管时晟眉头锁紧。衣袖里暗藏的拳头攥出了青筋:无法眼见着敬爱之人如此落了口舌围攻,即便是炮灰他也欲立身出来好正辞一番。

步子刚迈出半步,薛镜一个眼色扫去。森然冰冷,带了不屑,管时晟便觉得自己渺小了起来,动作立刻冻结。

她转头,微起红唇,笑得极是淡,说:“这位世叔说得理不直气也不壮。眼下大人尸骨未寒。便别有用心地在灵前捕风捉影起妾身不是,毁了妾身名节事小,坏了大人为官多年地正直声威,乃至于管家家主主母的立身可是事大。”说着转过身。正对恭奉的雪锦披挂的灵牌一声冷笑:“圣上御笔赐下的文正武和之谥可昭日月,大婚之时亲题的镜花赐名正三品诰命夫人堂堂,欲岂容得宵小半点诬蔑!管福――”

管福极其恭敬地躬身:“夫人,小的在。”

“请下去,好生伺候。”薛镜抬眼冷笑着扫视一遍室内众人。话中有意:“想必大人在世时。也定然希望妾身这么用心地打理家事。严肃门风。”

被视线扫到之人慑于威势,莫名心虚,不少人低下头去。

听得薛镜话里带的恫吓。不知是谁想起之前曾经有人偷偷于管则晏面前点破薛镜与管家大公子间不伦风影。管则晏起先一愣,然后便笑着继续处理事务,全然不当一回事的洒月兑。

事后管则晏曾笑着对单晨说:“薛融,翁颜渊,沈一棠,她身边哪一个不是鸾凤翔集般配地人物,若不是年纪小些的话,说是时修我倒还能想象一下。”

管时晟,太过中人之资,肖像他那个已经让人记不清楚面貌的平庸侍妾多些。管则晏料定骄傲如薛镜是看不上的。

单晨一福身:“大人明鉴。”

这事薛镜从不知道,旁人也不知道。

之后传出来地怨愤不外乎管家家主对管家正夫人是娇惯纵容到了极点,总算这点没差上太多。

如此恐怕即便管则晏在世,他也不会有所动作。无论这事真与假,管家众人一想到不由地气势弱了下去。

屋外适时传来惨叫声和一下又一下打板声,还有清楚的数板子口令。执行家法的祠堂原本离这临时辟出的灵堂有些距离,算不上撕心裂肺也可以惊心跳肉的这行刑声音鲜明如此,不外是管福与薛镜地手脚。

她扫视,唇角悄然漫上一抹得意。

“夫人心心念念地为管家着想,在下动容。”说话地管晦分外恭谨,内容却是相反:“管家庶出尚另有一子,比不得大公子年纪稍长,却是聪明伶俐,神童美誉在京中亦与文妃娘娘诞下地七皇子旗鼓相当。二公子时修已有十五,文治武略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何况――”管晦看了管时晟一眼,嘴皮子动说:“即便同非嫡出,二夫人乡野粗女,原本只是大人的一名侍妾,与出身官家的侧夫人四夫人不可相提并论。”

一语出,管时晟如薛镜所料地绷直额头棱角,身侧拳头紧握得红。

他一直暗暗自卑,无母亦无父照顾,管家上下的冷落,到被当众揭了伤疤难堪也是难免。

薛镜笑一笑,不恼,句子绵里藏针:“无嫡当长,自有古训。祖宗家法,世伯瞧不顺心就要改革一番不成?”

“不敢,只是同样的非嫡非长,夫人明明可以有更上的选择参考。管晦不过是尽管家人的心力,说说实情罢了。”说话的人端着架势不变,薛镜恼着之前未有多留意此人,现在如此不知是承了哪位高人提点,一句一字,针芒刺锐。“何况,大人指明需众夫人州家乡守孝,独独夫人破例在奉苻禅室祈福,大人尸骨尚且未寒,夫人竟可如此颠覆遗训,莫不叫管家众人心有不平。”

薛镜秀眉轻拧了起,璃目盯灼,一声冷笑:“世伯为管家当真是鞠躬尽瘁啊。”

管晦一施,淡淡:“不敢。”

管时晟心焦如焚,苦于薛镜事先叮咛,不然早已是无法按捺。

三夫人和吟薇眼里满是得意,一身素孝衬托的殷红唇瓣正是翘起。对比之下四夫人倒多是克制。管时修面上从入灵堂到现在一直无分毫起伏,好个心机诡深。

场面僵持不下。

薛镜胸中甚恼,平日难得除去凤仙丹寇的无色纤指甲片,不自觉掐起手心,掐得片色白。念起在管家数年来积下的人脉势力也是不小,硬较起她也不必怕着谁人,正欲心一横去撕破面皮,忽而管福奔进殿堂,大声:

“薛驸马与重阳公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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