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在乎,就不会痛楚。
一切的一切,只要统统都不在乎,就不会刺痛。
所以才只留下了绝望灭顶。
说了不在乎,所以,我便是,绝不会在乎。
薛镜面色不算好看,管晦面上则是更加不好看。
自元璧楼外款而进入的相携俪影,到得巧。
薛融丝蓝圆领锦衫,白玉带扣,也是清爽沉稳,自表面的悠然温和中悄然淡化了谋定计算。这几年薛镜常与他撞见,已是习以平常,便转向他身侧不常见的娇妻:重阳公主年纪不过双十,眉眼弯如新月,粉腮樱唇,一派小女子的娇甜。鬓间除两只碧翠凤钗外倒也无多余赘饰,身上里头着的是七色彩织星罗锦裙裳,外罩件不甚透明的素纱,想来都是临出府前为此行凭吊特意加诸的。
成双。
齐眉举案,比翼连理的成
薛镜注视着他们这般般配,胸中空气仿若瞬时抽空,徒残了个干笑在芙蓉面上干涩,洗刷不去。
两人惯例上香立拜后,转身向主事的管晦,与薛镜问好。管晦面色依旧僵硬,薛镜已复回自然不过。忽而薛融收得一束敌视,不费力气便溯至来源管时晟。薛融面色不动,未忘记此行来意,继续与着管晦虚礼。
“我这妹妹年纪小,性子也是倔强,比不得早前嫁出去的简侍中夫人。自小太君也拿她无甚法子,生生给惯得厉害。这回管大人过身,她世故清浅,日后诸多还要全费晦世伯您多担待了。”他说得漫不经心。
“世故清浅”,这词用得好极,也讽极。
不捉痕迹地扯上薛纺,又敲了敲薛太君的边鼓。平常薛融很少上管家“走亲戚”,即便来也不多带人。这次稍上重阳公主一块出现。还是头一回。
薛镜脸透着冷,演出未亡人该有的悲悼。落不下一滴泪来也无妨,周围的阵阵啜泣已够渲染气氛于人前。她悄然退立一旁,无话。
管时晟心中一惊。一痛。
管晦微躬身回应:“薛大人多礼。”
论公,薛融三省六部中一省之,高管晦六部其一的副职侍郎官级两级;论私,管晦长其世侄管则晏之妻兄一辈。偏偏两人对话一个唤“世伯”,一个尊“大人”,都客气得紧。
管晦的话音未落,管福自外头入楼内,接二连三地扬声唱起:“京都府翁颜渊翁大人到-
“骁骑营副统领唐将军到-
“中书省左仆射梅大人到-
“刑部尚书陈大人到――”似乎全京城的官员们都不约而同择在薛驸马与重阳公主立拜之后方姗姗迟至,薛镜和管晦忙着这一**接洽不暇。身后三夫人母女脸上的笑容随着来人愈多,官位愈高。和对薛镜,乃至与薛融的熟捻程度愈深,愈被稀释至无形。
唐曲将就着来不及卸下地银袍戎甲来上香。举止中兵甲盔缨相互碰撞,无意**地几声冷器刚硬颇带了震慑,瞧在了分布于灵堂左右两侧上百位管家族人的眼里,不知又增加了什么弦外之意。
薛镜心中不禁一笑,好你个沈一棠。
唐曲近至薛镜躬身一礼,大声:“还请尊夫人节哀。”边用背脊挡住周围视线,小声说:“有人托我来帮忙镇场。”嘴角挂笑,几分邪气。阴恻恻。
薛镜抬眼,递上一份待客薄礼,施然低头福身谢礼前,璃目一顶,仿佛在倔强:你不来我也镇得住场。
唐曲带着不意外地笑容转身。回头迎接众人刹那。笑容蒸于桂花香气之中。下一人是翁颜渊。
一袭便装青衫挺阔,泛褐缂丝横纹镶边。腰缀一块白色云纹玉璧。不事张扬的便装,没有如众多人一样官袍里外红袍紫服鲜艳,整个厅堂上诸多来客,除开皇亲国戚的薛融薛大人伉俪,便是仿佛遗然出世,月兑俗而立地他,最是瞩目。
薛镜知他并不是故意想显得突兀,只怕刺了她的伤疤。
数行灯火背景下的某个回廊,说的是生于斯,还是答的是长于斯。
到如今再追究,是不是都已不复重要?
多年来一直未有机会续上薛融那份名册中的事情来说与,在薛镜心中藏得话像细雨丝润满将溢的池塘,无处疏导。她想着不觉手上动作亦慢了几分。
“你变了不少。”翁颜渊说。
不知路过哪家哪院,他的蜜色衣衫沾得氤氲桂花甜气好浓,却难得纯净。
纯然得与这充满狡诈诡计的环境,不入。
薛镜递手信之礼的玉色臂腕稍滞,声色不动,垂下眼帘道:“自古善变者立。”
纵然她这手沾得好些脏,不妨碍看起地依然艳雪皓白。他一提及,有个角落又在自惭形秽。
“不过很厉害。”翁颜渊丹凤目一勾,仿佛是赞叹,又笑得别样粲然。“若是能这样决绝到底,你便会赢。”他说得倒比她更肯定,一时轻了她的负疚。
“承公子贵言。”薛镜施施然福身低头回礼,场面作完。
称呼恍如少时从前。
翁颜渊轻掸掸香火灰气,礼数周到底地朝薛融与数位同僚打揖,那般款落有致,仪容不凡,不卑不亢地举手投足间青衫拂动。如此泰若自宜,竟仿佛谪居仙人误惹尘埃。
众人中一女子看直了眼,直到鸿影已逝,方才止住惊却。眉目秀气的闺阁小姐抬起素锦宽袖遮去大半面颊,复低头作出沉哀不止样,边侧身口中悄问着身后丫环:
“刚才出去的是哪位大人?”的八角宫灯贴的茜纱也是雪白,透了未燃尽的半截烛身阴影,也是稍微深一些的,雪白。
多股掐起的艳红锦线勾出石榴花红的案巾,图案立体。光泽翡然。精细镂空,铺在贡品金叶紫檀之上很是得宜。案台上面搁着一盅圣上打赏地黄地紫彩御用汝瓷盖碗:外画莲花缠枝。茎叶翠绿,花色粉艳,描线绛紫。鹅黄填底,色色分明;里头炖上雪蛤红枣,还加了好些冰糖。
这么只点上凤红丹蔻地玉手,环着碧翡金镯,披着绣有蝙蝠地鲜橙浣纱画帛,托着上述那么只的碗盅,嫣红唇角就着另只同样手地黄玉勺,一口口轻抿,就这么净了每日例行地一盅滋补养颜珍肴。
东华宫里地摆设随着管文妃地喜好,都是艳极地颜色。圣上每次歇了这里也是喜欢。说着与西福宫简淑妃的素净很是对比。言下之意是那儿人太素,这儿人艳些倒正合了心。所以一直来,便是她这里太艳,太闹。平常管文妃撵座经过西福宫,总是觉得一阵凉气,嗔说着太过冷清哪能住着淑妃姐姐,现在怎么,她倒羡慕起那片过份的宁洁。
他是臣,她是君。
所以今日才连披麻戴孝,跪拜扣香也是不能。
管文妃没经历过破国亡家。也不知道薛镜那时的沉重悲戚和现在的她比起,有什么不同。
哪一个,“更”些。
人便是,只有感受无法拿来比较。
喜悦,震惊。悲伤。痛苦,没有一件能拿来与别人攀比。
高高在上地伴着君王一旁。鲛绡丝帕轻抹楚楚赢若,博得爱怜,入宫二十余载,从司帐宫女爬至妃位尊崇,谁敢说她戏演得不够好。保养得宜的管文妃眉睫浓秀,下巴尖若玉锥,两腮艳若桃李,犹胜双十年华,唇角却蹙起,目中透着丁零之意。
“娘娘,”身旁侍奉多年的宫女圆若将宫外得的消息转述之余,犹有不安地偷瞟上主子一眼。
管文妃依旧托着已见底的莲花缠枝汝瓷碗,冷哼着:“就这么让她月兑去干系,看来那次让阮非辰下地药还是轻了……”
阮非辰原是受堂兄庐江郡盐务阮的案子所累,而被薛融为薛镜在管府立足而剪除势力的管则晏的四夫人。数年前管文妃瞧着她比三夫人谈如玫那草包强过太多而联络上的,唆使下的石合子,也是不希望带着薛家血脉的嫡弟,夺了管家继位。
管文妃也揣测过“临门喜”,依四夫人捎来过府内眼线的讯息,生在洞房花烛夜的孩子的骨血……不过那究竟是谁地,再宣扬出去也是家丑。
管文妃长长指甲咕噜地转着案台上月兑下的翡翠扳指,自然从来都不重要不是?
早知道薛镜心狠手辣成这般,为了夺主位,连弑杀亲夫这样的事也作得如此手笔流畅,她就早该在那时先结果了她,也就不会有今日。
养虎为患,当真是养虎,为患!
文妃不语,眼中狠戾纠结汹汹,素色指节紧窒,手背青筋绷起。
“磕嗒――”终于迸出一声疏脆。
圆若大叫起来:“娘娘,娘娘。”一手赶快接过莲花缠枝汝瓷碗放了旁边案台上,一手忙掏出丝帕小心翼翼地将跌落地上的半截断甲捧着,叹气说着:“好漂亮的地指甲呢,留了那么久,可心疼死奴婢了。”
先主子而喜,先主子而痛,先主子而悲,狎得眼色环境,便到处都是人精。将来往客人礼数周全地送完,天色已然暗。
管晦黑着脸,薛镜板着脸,管家众人寂静无人声。
今日朝中大小官吏来了有上百人,绝大部分着着官服,戎装。原本管家众人盘算好当是酉时起,朝堂事毕,军营操练毕后,各方官僚再来络绎上拜,也正好在此前趁着时间先解决了管家家内事。没想到那些官们未月兑官袍就直接来了,连下嫁地嫡公主重阳也惊动了。
这番面子给足,倒像是在昭示威胁:周围如何的群狼环伺。
它四家中定不是最强地管家,在肩负着夺嫡重任的“嫌疑”下,该如何自保。
管晦头上潸潸冷汗:他自问年事已高,今日一番言辞都是遵照管则晏另一封遗信吩咐而为的。谅他自己再多竭智也捣鼓不出这番丝丝入扣,事事早早了然于胸的安排。
这管夫人薛镜是断不可能会甘于屈就州庵堂里了度余生的,且莫说她不肯,后头的薛家世子薛融,乃至于之后有心从管家掰得一瓣的诸多薛家亲戚们,也不会答应。
管晦觉得管则晏的真正之意似不在拖住薛镜,简简单单地一拍两散。
只不知今天这呼啦啦一大批的接踵不止,除开屋内正在守孝的管家众人,那几乎囊括朝中大小官吏的声势造访,又托得是谁家的授意庇荫?炫的又是谁家的光耀威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