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宛若咚咚咚跑上红木楼,甩掉棉鞋翻身上床,钻进被窝拉上淡蓝色印花床单。思笛的来信就搁在床头架子上,想到韩烟儿的猝死就觉得的那封信也变得鬼魅起来。
“还没睡,在看什么呢?”夏春秋隔着帘子低声问:“告诉你个好消息,冬韵来信了。”
孟宛若不觉意外:“冬韵?你们还有联系?”八年的恋爱毁于一旦,还联系个什么劲呢?莫非死灰复燃。
“不可以吗?嗨,也不是常联系,不过偶尔。”夏春秋闪烁其词,“你猜不到吧,花妩媚和木头冬韵他们在九州大学艺术系,说好了过年要来江南写生,他们系里组织的。还有啊,付春花也在九州艺术学校,中专的,学的是包装设计。石精灵到底是没有考上,却混的很好,现在是九天劳务输出公司的经理,已经在九州市里买了房子。龙飞飞也没考上,果真在吴县开了家画店,艺人呢……”
夏春秋还在絮絮叨叨:“冬韵说,付春花还在上学期间就已经和石精灵秘密结婚了,木头和花妩媚也在谈……”
纷至沓来的消息紊乱如絮,充斥了孟宛若的脑际,异常的兴奋,竟然连一丝睡意都没了。隔着两重帘子和夏春秋一直聊到半夜这才恍惚入梦,楼外低矮房舍的屋顶上已然覆盖了一层白雪,在古木公园七彩幻灯的映衬下,凄凉惨淡骇人。
梦里,还看见韩烟儿披头散,光着脚板在雪地里飞奔一路凄厉地叫喊:“救救我啊——孟宛若夏春秋——你们倒是好啊——我不想死……”是啊,也怨不得你喊冤,谁不想在这个世间活得潇洒一些幸福一些,只有你一人清清冷冷,死的不明不白。那你怎的就这样傻,一声不吭就撒手而去了呢?人生总是易变,一场浮华梦,若只如初相见,那该多好……多么的无奈。
人生若只如初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却变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人生若只如初见。
想起那个五官标致个子矮小的晏子老师,夏春秋的姨夫,听说,去年他那失踪的妻子夏雪荷已经从内蒙回来了。因为什么呢,无非就是等闲却变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吧。其中缘由,只有当事人自己心知。冷暖自知。当年她不顾一切,和晏子老师最知心的朋友一起私奔塞外苦寒之地,何从想到还会有回来的一天?或许吧。是喜是悲是对是错,难以分辨难以说清。
两年前龙镇的点点滴滴总是在逝去的今日重又萦绕心头,往事如梦,有的人总爱怀旧,有的人总爱贪新。没有定数。
诸如那些特别的人群,哑女柯言,瘫子甘甜,还有已去的韩烟儿,你们都好吗?
精明历练的龙飞飞,真的就开了画店。
逝水流年,淡去的一切种种,关于龙镇关于吴县关于一中的栀子树……与她此刻置身的南国烟雨多么遥远……一切种种过往在她亢奋的脑际逐一显影,在熄灯后幽暗的灯塔下上演,最后定格在那个人清瘦的影子上,深邃的眼睛,一袭素雅的风衣,淡定却不失睿智。那样的一抹清影……
雪落南国烟雨。
是夜,柔柔的雪一直默默飘舞,对过音乐系的宿舍今夜异常平静,精致的小木楼上少了几许管弦吱呀的哭泣。仿佛可以听见北面长江上不倦奔涌的江水,没有冻结的回忆,不倦东逝;仿佛可以看见南面秦淮河畔画舫凌波的旖旎景致,想必在这莹白的雪夜也一样歇了芳华;仿佛可以触模到几百里外的家乡,冬季猎猎寒风的臂膊,枯枝上簌簌抖落的大团雾淞沆砀上下一体莹白,一线天两点土若干粒淡远萧索的人影……
那抹遥遥无际的绝尘淡淡的影子,迎面走来的喜悦,终于一一退出视线。
孟宛若闭上眼睛,关闭了一扇又一扇温暖的窗口。这夜,皑皑的白雪拥着粉饰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