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网友上传章节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4、溯游④

作者 : 秦十六

“窦家是州大户有几支在畴仁府。这窦煦远是窦家嫡支二房大爷族中行四那位嫁与玫州知府的窦家千金正是这位窦大爷的胞姐。”韦棣水米没沾牙就被提溜来咨询可惜知道的不多只陪笑道“小的旁的便不知了。爷还想问什么小的这就与爷打听去。”

年谅掐着那泥金的帖子看了两遍问道:“你置办冰时交代了送到玫州何处?”

韦棣忙道:“小的岂敢擅留大姑爷名号?只留的年寿堂说是叫年寿堂吴栓去接货。”

他方才进来已知窦家来人与年谅“添菜”了心里多少有些纳罕但还是觉得这是件好事。

虽然大姑爷胡元慎官位高胡家又是玫州望族无人敢惹而年家本身在玫州也是经营多年年谅此去不需要巴结任何地方势力但毕竟知府大人的面子不好不买这窦家是知府夫人的娘家说句俗话那枕边风也是硬的这些礼尚往来还是有必要的。

年谅与他说不要妄动他寻思着是因着不晓得大姑爷和这知府关系如何若是有些什么梁子年家贸然走礼自然不妥。现下窦家自己找上门来了瞧这意思还是巴结年家的这岂不是省心了许多也是年家的体面。

但瞧着主子爷的面色竟是不快听那话的意思还嗔着他露了年家的名号?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年家这六条船上可都挑着年家族徽旗号又有年字灯笼。姓年地、京里来的、有这排场的还能有谁家?!就算他不说年寿堂窦家人就找不到了?窦家既然能在畴仁府独一家贩冰自然是有些手段的不说旁的。且说这周遭河面上还不知道多少窦家眼线呢。

韦棣却也不好辩驳瞧着年谅略显苍白地小脸绷绷着一脸正色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爷不是小的巧言月兑罪实是……咱们这船。窦家要寻也是容易的……”

年谅也不是偷偷模模南下的这一路正常行驶哪里有不被人知道的。他本人也再清楚不过了然瞧着那帖子上龙飞凤舞写着拜请六爷年谅启这连年家是谁出来了都打听得清清楚楚这么会儿的功夫又置办出套席面来到底是窦家势力太大打听得快还是自己这边儿有人漏了风声?

若是船家不守那“不问客家不与外面说道客家”的规矩。又或是另两条船上纪家下人被问着没当回事说了出去也就罢了。他不忌讳旁的只自家带出来地人是反复思量挑选的图的是自己身边儿清净。不想给旁人养耳目。这会儿若是自己的人连最根本的嘴严规矩都不能守那却是他瞎了眼选错人了。这最不严的却是断容不得。

年谅把帖子放到韦棣面前叫他看了封上的字也不要他解释只沉声道:“韦管家在外这么多年做事最是妥当祖父祖母信得过你。方叫你来长生居撑外事我也是指着韦管家多多相帮。有些个小事不肖我说韦管家也省得——这若被坏了名声着实不美。”

韦棣瞧着那帖子也皱着眉在琢磨。听年谅这般说。心里也是清明忙躬身道:“小的明白。爷放心。”

年谅点了点头。转而问青樱道:“窦家什么人过来的?”

青樱道:“外面说是个管家而他带过来的几个提着食盒地却像是店家那管家本道是不敢扰了六爷用膳只与六爷添菜请六爷笑纳说罢便是要走的。外面人不敢收才强留了下来。”

韦棣见年谅转过头瞧他忙道:“爷可要小的出去打了窦家人?”话虽说了可到底觉得有些可惜便忍不住又道:“——爷恕小的僭越那玫州知府到底也是一方父母官……”

“我省得。”年谅打断他叹了口气道:“我只不想同他们有甚瓜葛给姐夫添堵罢了。如今找上门来了也没有拒之门外反倒添仇地道理。收了他的酒菜往下面寻些京里的东西拿他原匣装回上等封赏来人。”他顿了顿又瞧着韦棣道:“你去代为谢过窦爷透些意思与他们咱们赶时辰明儿起航早……”

韦棣心里叹气小爷到底是倔的难得窦家先示好这等机会错过委实可惜。将来若在玫州有个什么事还不是他得去跑腿疏通这会儿还是留个活口儿的好。他一边儿应着躬身退出来一边儿琢磨着怎么与窦家管家回话才妥当。

窦家人却是极有诚意的。

这翌日一大早人便站到了年谅的船上。

窦煦远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一身松柏绿滚鸦青边儿的长衫头上罩一绀紫暗纹方巾身后还跟着两个眉清目秀书童打扮地小厮这身行头瞧着便颇有点儿儒士的味道只可惜了其人浓眉大眼面阔口方肤色微黑蓄着短须却是横长面相上带着股子匪气。

年谅瞧着他便是暗自皱眉这样的人物怕是讲不出什么道理的不晓得非要来见是何意思。

两厢见礼问好落座上茶。

不晓得是不是为了迎合年谅“举人”、“翰林学士孙子”的身份这窦煦远开口还是带着儒士腔只道:“六爷过境州窦某竟是不知未曾远迎实在失礼之至还望六爷大量海涵。”

年谅淡淡笑道:“窦四爷客气了。谅因着时辰紧些身子也不甚便利未曾去窦府拜会窦四爷莫怪才是。”

窦煦远哈哈一笑道:“六爷要这般客气窦某便无地自容了。窦某何德何能敢劳六爷移尊!只窦某想略尽地主之谊——其实这论起来尊祖父年老大人还是家叔父恩师六爷实不肖与窦某见外。”

攀亲戚?年谅使劲回忆了一下不记得祖父收过姓窦的弟子。况且若是有此番是要路过州地祖父也会先告知他地。他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上一声虽然直接问有些失礼可实不能这么含糊应了。

那窦煦远却已先一步表白道:“家叔父是永建二十七年进士那年主考正是尊祖父——恕个罪说——年年老大人因此尊祖父实算得家叔父恩师。不说你我同门。他日叔父若知道六爷过境而我未礼待也定会重责于我。”

年谅脸上的肉有点儿抽抽官场上这么算弟子地确实不少可没听说这么论同门的!且年老太爷做了四十来年翰林派往外地乡试督考过京中会试主考过这么论弟子却是满天下了这“同门”可是认不过来。

他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四爷已是厚待于谅了昨日谅愧受四爷一桌佳肴。足领盛情。畴仁府最好地酒楼庆喜楼一桌上等席面冷热甜咸并干鲜果品拢共二十八道凑四七之数。市值约二十来两银子。韦棣的估价向来精准。

若是走同门也就这样了。

可显然不是走同门这么简单窦煦远笑着摆了摆手道:“六爷羞煞窦某了!那些个为六爷接风不值一提!——昨日六爷不是从舍下订的冰么……”

他说着给小厮递了个眼色那小厮忙从怀里掏出个檀木匣来。窦煦远摊开那匣盖里面码着几张银票正是韦棣先付的冰款。他一边儿命小厮捧了那匣子到年谅身边儿一边笑道:“州也没什么好物什只这一个冰勉强算得一样。窦某略表心意还请六爷不要嫌弃才好。”

年谅倒是意外忙道:“窦四爷倒是折煞谅了一船冰少说也是百十两银子。谅岂敢无功受禄!”

窦煦远笑道:“区区两船冰而已。何足挂齿!六爷又见外了不是!”

年谅道:“实是无功受禄心有不安谅足领盛情。然此番置冰也非自家独用还与朋友捎带要窦四爷破费实有不恭还请窦四爷体谅。”

“哪里是无功受禄!”窦煦远笑道:“窦某也不同六爷见外实不瞒六爷舍亲亦在玫州近日窦某也要赶往玫州往后少不得要托六爷照应。”

年谅淡然道:“窦四爷客气了谅何德何能敢称照应四爷?四爷既是不同谅见外也不必行这些虚礼了他日四爷若有什么事捎个信来谅尽力而为便是。”

窦煦远现在不过是个秀才身份并无功名在身但因着窦家自家几房并亲戚也出了些高官如今又因领了禁中夏冰贡奉差事谁人都是高看一眼三教九流都有结交这达官显贵也是没少见却是头次碰着送礼都送不出去的。

莫非是嫌少等着钓大鱼?

窦煦远干笑两声借着饮茶的功夫端着茶盏撩了碗盖半遮着脸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年谅。他那双大眼睛如铜铃一般半眯起来也未见比旁人的小多少看得倒是清楚——这还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瞧着身板儿单薄面有病容斯文客气倒是没有大家公子倨傲态度偏那话说得又软又韧任你撕掳只是不动又挑不出毛病来。

尽力而为。说地比唱的好听却是一文不值。他这到底是下了套等着某往里跳还是太滑半点儿沾手?

诶……也罢……不过是……便权当投石问路……

他像模像样饮了三口茶嘿嘿一笑道:“窦某实是一片诚意然到底是恭敬不如从命六爷既执意不肯收窦某岂敢强求。”说着挥挥手叫小厮退了回来。然后笑道:“窦某这几年常往南边儿跑倒是有些年头未曾进京了不知京中变化几何……哎每每总思及那居戎东的八宝肉……”说着竟是同年谅东拉西扯聊起家常来说了京中说玫州。南南北北说了个遍。

年谅一边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话一边儿在心里揣度其用意。所谓将来照应这是笑话他一个白身照应什么?这窦家既有女婿是玫州知府又何必舍近求远寻旁人庇佑?若说想通过他搭上他大姐夫胡元慎。倒也说得过去然这知府大人和转运使大人官场上来往地事哪里用他个外人做中人?

或者玫州官场有什么隐情?

他头一次觉自己还需要一个师爷来帮他搞清楚这些人都揣着什么心。

换了两盏茶窦煦远终于起身告辞了。

年谅扶了持葛的手站起来。接了拐要往外送送。

窦煦远忙道:“六爷止步六爷止步……六爷这般还是见外了不是。”说着又瞧了瞧年谅这腿来时管家只说年谅体弱不便远迎他进来时年谅已经站在椅子边儿了见了礼就坐下他打量了一圈舱室摆设还真没注意年谅身边儿哪里还有个拐。

此番一见他心下有了计较送礼总要送些不寻常的虽有些可惜了。然所谓“舍得”二字有“舍”才有“得”不是。想罢他问年谅道:“六爷这腿……”

年谅一笑道:“先前不慎跌断。尚未痊愈。”

窦煦远忙道:“六爷当多多保重!窦某家里还有棵老参待会儿叫小子们给六爷送来。另玫州医理透彻的大夫窦某也认得几位待窦某修书过去叫他们为六爷请脉。另则窦某瞧着这拐却也像是不大伏手……”

年谅打断他笑道:“谢过窦四爷费心谅此行也是备了药材的且玫州到底还有个年寿堂……实不烦劳。”

窦煦远干笑两声。道:“是窦某心急了年寿堂赫赫之名某便不献丑了。那窦某就次告辞。哎六爷止步。千万止步。”

年谅笑着应了。叫韦棣送他走自家则回了内舱。问了出去地人都回来了便吩咐待瞧着窦煦远走远了便就开船——他这一来倒耽搁了将近一个时辰。

船开出去一刻钟几个心月复已经在年谅地舱室里向他汇报完了打听来的窦煦远的消息。

基本上只是韦棣说的拓展开些而已比如窦煦远这一房还有几个爷窦家在畴仁府还有些什么买卖哪个爷管哪里实在没有新鲜有用地。

唯一稍微有点儿用的是窦煦远确是近日要往玫州去窦家的船已经在码头停了装了行李。

“几艘船?”年谅问。

“只一艘客船。”小厮持蔹道。“只听闻窦三爷要出去窦家旁人却是未有动静。”

“……不相干。”年谅摇了摇头窦煦远是提了一句要到玫州然要说结伴同行也实没必要“他们什么日子起程可知?”

小厮持蔹摇头道是不知。

然而很快年谅自己就知道了。

行至傍晚掌灯时分年谅一行在个小镇码头歇了后面赶上来一艘船灯笼上赫然印着“窦”字。

年谅听了回话牵了牵嘴角摇了摇头不晓得窦家这是要做什么看来明日要缓行一些窦家船快便让他们先走就是。拿定主意便抛诸脑后等摆饭这会儿功夫与同样等开饭地夏小满同学一道逗弄六条玩。

饭没上到却是外面有人来报“回爷的话窦家船也泊在咱们一旁。窦家遣管家来请爷过船吃酒。”说着又递过来一个拜帖匣子。

又来这套?昨儿是送酒菜今儿过去吃酒菜?年谅接都没接匣子直接挥了挥手道:“回了说爷腿脚不利索过船多有不便。”

夏小满挑了挑眉低声笑道:“我猜肯定有下话他们不是知道你腿不方便么怎的还会找你过去?早上恭恭敬敬来送礼晚上整这出儿?”

年谅冷笑道:“谁知道揣的什么心?许是明知我过不去让道是礼也说不一定。”

很快小丫鬟又跑来回话道:“爷窦家送来一张莲花宝椅道是六爷得此椅便无甚不便了。”

年谅一愣这早上送冰晚上送椅子?什么宝贝椅子能抵两船冰的银子?

夏小满笑嘻嘻地捅了捅年谅道:“这椅子听着真稀奇怕是轿子吧要抬你过去。佛主坐在莲台上这是恭维你呢。”

年谅皱眉道:“谢过他们只说不必了退回去吧。”

夏小满忙笑道:“别啊瞧瞧吧瞧瞧啥样再退。也给他们个面子就说——试着坐了不合适。”

年谅斜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便只想着看热闹吧。”说是这么说到底让人抬了那椅子进来。

夏小满眯着眼抿着嘴笑而不语。

当那椅子抬进门时夏小满眼睛也睁大了嘴也张大了笑也笑不出来了一脸错愕的站起身围着那椅子绕了三圈。

年谅也咂舌奇道:“倒是巧了……”

那确实是一张莲花椅椅面是莲花型椅背篆的莲花经通体遍雕莲花纹……然最特别的不是它有莲花而是它有轮子。

真巧这也是一张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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