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什么,或许连我自己本身也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我却清楚的很,我要的东西,他给不起。
等至深夜,蔚染也未回来,大抵是因为事后尴尬、彼此都选择了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避而不见。一夜皆睡得不踏实,其间披着衣裳出来过几回,外屋依旧是空无一人。我也懒得再回屋去,点亮了灯,直接在他的榻上坐了下来,拉棉被过来围在身上,抵制着风寒入骨。
大约过了子夜,虚掩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有轻微的脚步踏在未扫尽的雪上窸窣作响,他推门而来,却见我卧于榻上在等他,冰蓝色的瞳孔有一瞬间掠过异色。“你为何还不去睡。”他的口气是淡淡的,或许我更希望他是指责的,抑或是怜惜的口吻,然而却二者皆不是。
我道了声:“那么,我回去睡了。”放下捂热的棉被,起身披着单薄的衣裳,不禁冷得直打哆嗦,他沉下眼睫,并未看我,冷淡地说道:“今夜你就在这里罢,我到内屋睡。”
那抹幽蓝的魅影转瞬便走开了,我只朝着他陷入黑暗中模糊的背影,轻声道:“蔚染,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这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久到让我以为他几乎忽略了我的存在,只有他那直直地钉在那儿的身子,才让我觉得他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祢祯,有些话,我不能对你说,也不想对你说,你心里应该是明白的。有些事,不可能,我清楚的,所以不想令自己深陷,维持这样的局面是再好不过。”他的声音像是在深深地叹息,语气平静得宛若清池湖水的波澜不惊,又若是大海拍岸的波涛汹涌。总之此刻,他的心,我看不懂。
“那么,你的性命呢?用你的命交换了我的,这样怎么还能叫我平复得了内心的心境。”我说得很轻,轻得宛若蜻蜓点水,然而我知晓,他是听得到的。他说得很冷,冷得宛若置身冰窟:“你不要多心了,是你先用命换回了我的,我又将我的命换回了你的,我们其实各不相欠。”
“那不一样。我救你是源于自己的私心,你救我却是发自真心的,对你来说,这不公平,不是吗?”
“没有差别,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除此以外,恐怕还有别的原因,不是吗?”
“我说过了,那些事,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
“吟风。你昏迷时不停地喊着这个男人地名字。”他轻轻地吐出了一句话。似是在嘲笑自己。后便径自离去。那抹幽蓝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又是这个名字。失去记忆前地我。是否深深地爱着这个男子。然而又因为什么。仅仅只是将爱埋藏在了心中。不为外人所知。一人无法对另一人表露爱意地原因。归根究底是由于对方出类拔萃。高不可攀。曾经地我贵为公主。连公主都望尘莫及地男子。究竟该是怎样地优秀了得。
翌日清晨。我收拾一下衣裳放进方巾里包裹起来。蔚染照例比我起得要早。人去楼空。他连最后地告别都不愿与我相见。出了蔚彤院地门。行至很远了仍不时回头看几眼。毕竟蔚染这个人。是我来晓晴楼交到地第一个知音。初识时地我们。或许谁都没有想过会有这样地一天。
沉重地踏着石子路。往小径深处去。明亮地光线里等着地依然是风华绝代地司镜。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中。微笑若清风。在等待着我地到来。自今日起。我便调入了司镜地院中。极有可能。再也见不上蔚染一面了。因为别院地侍婢基本上是不可能与其他院地公子有什么面上地交集。
推着司镜进屋。将轮椅停在稳固地位置。取了件书简。在他对面席地而坐。已然是用很缓慢地语速在念着。却稍显得心不在焉。总是念错。司镜虽始终是微笑地。示意我不要紧。然而我却心感愧疚。
念了大约一个时辰的书,抬眸看了看司镜,才发现他早已斜靠在扶手上沉沉地睡去。起身找了条毯子披在他的腿上,我又坐下来继续读书。出了魏皇宫后,生活基本都处于颠沛流离的状态,这样难得可以静心读书的日子,大抵也只有在司镜身边才可以安然做到。
司镜的书很多,天文地理、诗书礼乐、琴棋书画,种类繁多,只要你想得到的书,都会在这儿找着,而更多的是你想不到、甚至是失传的真迹。司镜看得最多的是战术方面的文书,而我最喜医药方面的著作。
我曾把四龙子当日要我买的药方,念于司镜听,司镜沉吟片刻,方写道:“这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剧毒,可顷刻致人死地。”然而我却亲眼看见四龙子用过那药方之后,便不再体弱无力,可自由下床走动,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心里有这样的疑惑,却也没有对司镜提及四龙子,总觉得每次提及他,司镜温柔的面色皆变得很是难看,他们私下里复杂的恩怨纠葛,我亦不便插手。翻看医药书,起先是累得很,秦国文字本来看上去就有些吃力,加之医学方面的专有名词又生疏难懂,故司镜大部分清醒的时刻,都被我拿来请教问题。
相处了一段日子,我意外地发现司镜的身子绝不比孱弱的四龙子要好,他用得是最名贵药材吊续性命,每日都要睡上好几次觉,而且皆睡得很久,清晨喊他起床,要很久才会清醒过来,好几次都让我以为他就此绝命。
每七日,司镜都会为我针灸,数日前中下的毒还未完全排尽,残余的毒素虽不多,若留在体内,时间久了亦是致命的。而为了配合针灸治疗必须全身浸泡在药水中才可,司镜看不见,我也免去了遮羞方面的难处,只是每每我浸于木桶中时,皆会想一个问题。我中毒昏迷那日,司镜也为我针灸过,那么是谁替我月兑去了衣裳,然后又为我穿上了。
“是蔚染。”司镜在我手中写下了一个名字,我大概也猜得到是他,只是真正确认后,心却又似漏跳了一拍,满面通红,有着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好在这些司镜都看不到。然而为何司镜的唇角淡淡地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的脸立刻垮下来,不要告诉我,杵在我面前的美人儿,有隔空读心术哟。
他的唇角勾起的弧度很美,轻缓将我的手自水里捞起,手心朝上一字一字地写上一句话:“你在想蔚染吗?”我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味得否决,才记起他瞎眼的事实,忙说了声:“公子,你说笑了。”
他微微一笑,又继续写道:“我是蔚染的师兄,若是两情相悦,我可以帮你们主持公道。”言下之意,这厮敢情是要撮合我和蔚染,当一回红娘了,而后他又说了蔚染的种种,大抵是他面上清高冷傲,内心还是温柔体贴的云云。
我无奈地感叹道:“公子,你多此一举了,蔚公子怎么看得上贱婢。”心中却暗骂,蔚公子,呸,天煞的蔚疯子,远离你还要触我眉头。不过又何曾料想得到,司镜竟然是蔚染的师兄,唉。
司镜笑着摇摇头,随后取出了锦盒里的银针,修长的指尖略微一动,银针“刷刷”几下准确无误地刺入药水下我的身上穴位内,然后示意我切勿随便乱动,接着便又在我手中写起字来。他示意我,只需听,勿需言,重新考虑他方才的话,等他说罢,让我再做决定。
从他零散的文字中,我大略整理了下意思:第一,蔚染是喜欢我的,以我看来,这纯粹就是司镜这小子站在毫不知情的立场上的臆想,他完全就没见过那蔚疯子对我有多冷漠粗鲁,好在我与他定了《约法三章》,否则我不也得像先前的婢女那般吃苦挨打;第二,这世上甘愿以性命相交换的男子,必在少数,让我好好珍惜眼前。眼前?蔚染。不干!那蔚疯子可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消受得起的,不过仅指脾气那方面,放在那儿还是挺养眼的;第三,蔚染是个重情重义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司镜似是根本就没打算收下蔚染的命,说什么要蔚染替他去死,根本是胡诌瞎掰,那日蔚染来请他医治我时,司镜根本就没开出条件,完全是蔚染自个强加上去的,因为师傅在世时,曾为司镜算过一卦,难逃一劫,除非有人替死。我承认,蔚染的确是个好男人,不过定不会是我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