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矜汐在绣的那条赤金螭龙楚轩瑶就分外头疼——皇帝大人十月初一要过生辰今天已经是九月十廿一了。秦矜汐很省事地每年送一幅螭龙图。听说她打八岁起就那么干以前送给她爹后来送给她哥。可楚轩瑶每天抓头还是想不出送什么。秦雍晗的职业是皇帝什么东西没有啊还要她这个每月被克扣月俸的穷人送什么?霰汐宫里的存货很缺太后虽在四个月里赏了她不少玩意儿但大多是女孩子的饰总不好意思送一支金步摇给他然后说:“臣妾恭祝皇上早日把金步摇送出去结束单身生活。”——皇帝就是这点好结多少次婚都是钻石王老五。
她看看不停抖手的秦矜汐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凑上去神色暧昧咬耳朵:“累了吧?绣得完不?”
秦矜汐气恼地说“有点紧……唉今年都忘记了应该早点准备才是。”
心想你少绣点桃之夭夭不就结了可还是堆起善良的微笑道:“每年送这个不太好吧?”
秦矜汐抿了抿嘴“啧”了一声:“龙最合适了。”
“那你就不会想想别的样子的龙?总是螭龙……光套色就套死了。来姐姐给你画一张!”楚轩瑶一捋袖子拿起竹笔在纸上描起来不多时便成型了。
“啊……这都可以?”秦矜汐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条有大鼻孔的龙浑身一哆嗦。
“色彩比较少但是比你那个明晃晃的金色鲜艳多了而且简单不是?这样一定可以准时交差。”
秦矜汐看她用绿色的颜料抹来抹去痛苦地计较着要不要推掉重来。等她画完她不经意出一声轻微的赞叹:“哇……这真得是龙吗?怎么那么……”
“可爱吧!”
“那除了这个还要绣什么?”她觉得白底上那么一只吐着舌头两腿站立的龙还是单调了些不料楚轩瑶拿来各色竹笔在旁边写出歪字大大小小不说还圆乎乎的就像刚足月的小女圭女圭。楚轩瑶看到自己写出“廿一龙辰德疆无尘”不禁嗤笑自己也真是够狗腿了。
秦矜汐接过来咬咬牙道“好吧就这个了皇兄不喜欢拿你祭天。”
“那这个可不可以算我一份?”楚轩瑶眨巴眨巴眼睛道。
“什么?就画了幅画就想五五分啊不行!大尾巴狼!”秦矜汐夺过画纸抱在怀里转身就跑得没影了。
“设计也是一种劳动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她瘪瘪嘴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很委屈地说。
无果转投墨墨。墨墨笑道:“好啊小懒骨头我弹你唱就是了。”
楚轩瑶暴吼一声:“真是太兄弟了以后一定为你两肋插刀。”
“那唱哪呢?要不这样吧我把皇兄叫来你们一起唱那什么嫁个我的。可好?”
“我往你两肋插刀……”楚轩瑶咬了咬唇没有注意到他有一丝痴迷地看着她唇上咬出的血印。
“逗你玩的这个给你”他变出一大块桂花糕看她立马张开血盆大口凑上去乐呵呵地用紫音箫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长。“皇兄生辰的时候……还是不要太出挑吧。”
楚轩瑶眯了眯眼睛心不在焉地靠着女墙“知道了知道了——可是到底送些什么呢?”
“我那里刚好有一张血珊瑚嵌云母屏风那天大件的贡礼都会堆在偏殿我系上你的名字不就成了?满意了吧。”
楚轩瑶“唉”地叹了口气:“不满意我想要。”
转眼就到了十月初一。昙姿早早把她从复斗帐里挖出来套上一件粉红玫瑰香紧缎袄下面是缭绕着蜀绣的缟玦绡裳每一个褶子里都缀着银铃一动便传出悦耳的震鸣。半截式露指的薄质锦绣手套包裹起纤细的手指指尖葱白如水。
“髻是没有办法了”纤月挽起一束用蝶形梳篦轻轻掠过“简单些就是了到时候所有人都顶着一头云仙髻肯定是公主最出挑——公主的那么美。”昙姿轻笑着点点头小心地抬起她搁在梳妆台沿上打瞌睡的头垫上一串银色的星坠流苏。而纤月则在耳后理出两股绕成一束以粉绸松系镶上一粒南珠。
“好了没?”楚轩瑶揉揉眼睛看也不看便从暗棕酸枝木椅上起身。踏出殿门的时候清继的眼神停留在她身上过三秒。
“神了清继居然舍得看我。”如此想着也不管身后偷笑的昙姿芙影自顾自往两仪宫游荡。
走近两仪宫里头张灯结彩的热闹让楚轩瑶感到一丝寂寞眼中划过一道黯然。看着太后正忙得团团转觉得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的样子她突然想起那个总是陷在沙里和她一起分蛋糕吃、飙卡拉ok的妈。
秦矜汐看到她就跑过来凝着眉拍拍她的肩“你有事干了。”
“啊?”
于是一柱香后她不尴不尬地站到了树荫底下手捏成拳狠狠砸着头后悔怎么不睡得晚些——秦矜汐交给她的任务不是一般得惊悚。她神情凝重地告诉她两仪宫里头出了点小问题但是秦雍晗已经在龙翔宫礼毕往两仪宫来了。
“拖住皇兄。”
“嗯?拖到什么时候?”
“我来了为止。”
楚轩瑶在地上画了无数个圈圈之后终于听到嘈杂自远而近。宫妃们都是些乖巧伶俐的主儿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所以秦雍晗一路走来身边早已围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无数的水滴凝入了那条洪流中。
楚轩瑶咽了口口水这么贸贸然冲出去会被很多双眼睛戳可是她往那一站就已经被很多双眼睛戳了。见秦雍晗驻步略偏头看着她只好磨蹭到甬道上行了大礼:“参见皇上。”
“嗯。”他应了声便抬步从她身边迈过楚轩瑶下意识地躲开他的袍角待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出很远了。
她没有办法在宫妃们夹杂着太多东西的眼神中起身撩起裙摆小跑到他面前又乖乖跪好。“臣……臣……臣妾”她在心里“呸”了一口结结巴巴道“臣妾有话要说。”
秦雍晗顿步静静地俯视着她。“讲。”
待他真让她讲了她反倒茫然地不知所措讲、讲什么?“那个……话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秦雍晗冷哼一声又自顾自往前走。突然听到背后叫道:“皇上看天上!”
宫妃们都不由自主顺着她的手指伸长脖子看着天高日晶但是她的目标却丝毫不为所动定力可嘉。
楚轩瑶“唉”了一声摇摇头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低着头拎着裙摆小跑着追去。结果秦雍晗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简直像飞一样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能看见两仪宫的醴雨亭了。脑海中浮想起秦矜汐危险的眼神心里大叫一声不好咬牙提。
到两人就差一臂距离时秦雍晗蓦然转过头不悦道:“皇储妃一路追着朕……”然后他的瞳孔立马呈涣散状再也说不话来。而楚轩瑶眼前一黑鼻尖灌进满满的龙涎香哀叹着皇帝大人没事玩什么回马枪啊?
秦雍晗慢慢向后倒去第一个念头是——朕是皇帝。
第二个念头是——朕居然被一个宫妃推倒了。
来不及想其他的“呯”一声后那个宫妃从他胸口抬起头很抱歉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质量大所以惯性大。”
秦雍晗抬起手模模吃痛的后脑勺眯了眯眼无话可说。看到她还一脸等待恕罪的样子不禁吼道:“先给我起来!”
楚轩瑶被吼了一声受宠若惊——皇上居然连朕都不用了。讪讪地陪着笑欲支着地面撑起来不料被他的腰带一够继续摔在他胸口。
“我真得不是故意的!”她抬起头揪着脑袋愤恨地咬牙切齿因为秦雍晗冷着一张脸说“你肯定是故意的。”
赶来的宫妃看到这一幕吸气声立马排山倒海地压来。她们不禁闷闷想:这样争宠的法子也只有皇储妃有胆量做。不巧秦矜汐准时出现瞪着大眼睛傻傻地说:“龙啃?!”
算是最精辟的点评了。
后来一整天楚轩瑶都窝在两仪宫偏殿的墙角里每一阵丝竹声都让她瑟瑟抖。过了会儿秦矜汐也跑过来挨着她一齐坐着她送的刺绣被众人笑了一柱香左右余威波及到很多年以后。
而殿上的秦雍晗面无表情地看空出来的席位太后则蜻蜓点水地问道:“皇储妃如此失仪皇上准备怎么处置她啊?”
“哦……今晚上由她侍寝吧。”他把目光投向右下的弟弟眼里一丝坏笑如愿以偿地看到他的脸色转瞬变得雪白。
承平五年十月初一楚轩谣本来以为会一辈子记得这个日子。
“公主凤鸾春恩车已经停在外头了还是快起来更衣吧。”昙姿模着床上那团突起的大包说。凤鸾春恩车乘载着深宫里每一个女子的梦想和牺牲正在霰汐宫外等候它今日的主人。
“我真得不要和他抱对!”楚轩瑶捂在锦被里头满头是汗地喊。以前和秦矜汐去“晴仪汤”泡温泉经常碰到披着薄绡的宫妃被引到那辆车上送去龙翔宫侍寝。那时候楚轩瑶就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又去抱对。”
“抱对是什么意思?”
她觉得那池水有些肮脏用手撩拨着热气腾腾的水面企图看穿水下包藏着的祸心。“夏天看青蛙去。”
而如今轮到她了。她抽着鼻子想皇帝心眼太小了只不过被压倒了而已居然当天就要她还回来。她不知道今夜有多少宫妃在默默地磨刀一边骂她狐狸精一边想着以后也要找机会直接把秦雍晗推倒。
多省事!
楚轩瑶哽咽着央了她们半日昙姿也被她引得泪水涟涟搂着她的肩恨不得找人替。可连隅都过来催了就算是芙影也只能扯着嘴角哀怨。楚轩瑶没有办法一步一步走向那辆华丽的大车回望霰汐宫门口站着的她们时突然泪流满面。
她抚着紫檀木车轼上车心中暗暗誓若是秦雍晗敢动她绝对把他带去净身。转念一想路太远了没有直接带匕来得合算。可惜她全身上下连根簪子也没有自尽都不成——她才不要咬舌或是撞墙呢太没美感了。一个人一辈子才死一次总要漂亮地离开——啊呸她使劲擦去眼眶中的眼泪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至半道她突然觉得头顶一亮抬头居然望见了星星。她立马止住了眼泪惊讶地望着天空说:“敞篷的……”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呯”地掉下来砸在她身后金属与沉香木的撞击让她不禁缩了缩肩。她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影现他左肩上有一朵银质的菊花长长的流苏直至肋下弯了个好看的弧度没入胸口的铠甲上。看来是个金吾卫军官。
“你……”她本能地觉得拯救她的王子降生了却看到他的脑袋旁还有一双靴子。顺着靴子往上看居然现她身后还有一个人!不是莫名其妙地坐着一大排人。“你们……”
向寂南从颠簸着的车厢中爬起来偏过头问邢绎:“怎么不打晕她?”说着挥手向楚轩瑶劈来。她一时没从那么惊愕的剧情中醒转连躲都忘记了。谁知这时车急急转了个弯向寂南向她左肩劈下去的手偏了几个角度堪堪打在她头顶。
“要打还轮得到你啊”邢绎没好气地说“白先生说这是他学生很笨的没关系——喂十一怎么不说话?”他看向寂南和楚轩瑶保持着那个切西瓜与被切的姿势不禁狐疑地推了推他。
向寂南回过头说:“手好痛不是安容华。”话音刚落楚轩瑶就抱着头倒在一边大哭起来。
“你小子够大胆”邢绎很同情地看看他又看看她说“连皇储妃都敢打。”
“你不会打准点——”楚轩瑶头搁在一震一震的厢壁上喷眼泪。
“呃对不住”向寂南不禁涨红了脸坐在她身边诚恳地说“刚才车转弯了没打准下回一定打晕。”
楚轩瑶起身狠狠给了他一个左钩拳像秦矜汐一样读破音道:“滚!”
向寂南自知理亏抹了抹鼻血也不多话站起来把那个车顶重新装上去车里又是漆黑一片。
静默很久只有楚轩瑶微微的啜泣声最后连这点活气也没有了。大黑天一大车男人居然坐在凤鸾春恩车上这事儿不是一般得诡异。她正胡思乱想着有个温厚的男声清了清喉说:“五哥能不能和皇上说说以后就不能不坐这车?不知道的还当咱是男宠呢。大不了一起翻宫墙嘛……”
邢绎拍了拍简夙肜的肩膀“年轻人从辰德宫到龙翔宫少说也有好几里地呢宫墙十来道总有的。你是行想想十一啊背着盔甲飞你去试试——再说男宠轮得到你啊?白先生还在呢。”
楚轩瑶支楞着耳朵听了他的话不禁大快“皇上和老师真得是……”
“别听他胡说他妒嫉南枯家丫头成天跟白先生后面一有空就诋毁人家!”向寂南凑过头邀功似地答道。话音刚落车厢里就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其中属那个温厚的男声笑得最浪荡。
邢绎转过头对简夙肜狠狠地说“休想娶我们家聿薇!”简夙肜马上不笑了义正严词地说:“哪的话五哥哪会看上南枯玖璃啊?一点不配是吧?嗯……一点都不配。”
楚轩瑶低下一滴冷汗车里马上又恢复了静默。她现在晓得安如瑟为什么老是被招幸了原来一上车就被打晕丢到龙翔宫里头真是可怜。
黑暗里有个人隐在角落中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但看着她胜雪的霜衣那双安静的眸子泛起了一丝轻轻的涟漪。
他能看到她可她却看不到他。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楚轩瑶再也不怕侍寝了她现自己可以在龙床上乱滚乱爬倒着睡斜着睡拱着睡也可以在大大的寝殿里飙维塔斯的歌剧二。秦雍晗根本不回来就寝嘛敢情吓她眼泪。二十九重帘幕一下谁知道她在里头干嘛?
但一开始还是紧张得要命熬到了五更听到沉沉的脚步声一颗心就悬得老高。秦雍晗疲沓地走进内殿更衣诧异地看了眼立在角落的她问了句“这么早起了”也就不再多语。他斟上一杯浓茶一饮而尽端正了冕旒便匆匆走了。
也算是宵旰勤政。
只不过第二天太后那里很难交代。其实她挺邪恶地想大不了套狗血h场面本来已经准备豁出去自编自的结果关键时刻皇帝赶来对兴冲冲的太后说:“母后皇储妃还未及笄。”
于嫣络一怔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干笑了几声赶紧把二位送出宫——太后也有算漏的时候。可于嫣络转念又一想谣儿还未成年你招幸人家干嘛?
后来的几个月里秦雍晗又招幸了她几次碰到他不倒时差要好好睡觉的时候楚轩瑶就老实地抱着被褥睡在地上。“真是一点都不绅士。”
不过就算秦雍晗邀请她睡床恐怕她也要骂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