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春,全军军事院校学员统一改穿干部服。对潜艇学院这些学员来说,这意味着他们要永远告别水兵帽了。换装总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
戴上了大沿帽,林东海本来就初见沧桑的脸更加显得老成。他变了,变得更加不爱说话了。他也不像以前那样没事总泡在图书馆里。
令同学们惊奇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把吉他,有空闲就埋头拨弄个不停。
吉他在那个年代还是个新鲜物件儿。社会上,都是一些留着长头,戴着‘蛤蟆镜’的所谓不良青年在摆弄。所以有人还把它叫做‘流氓琴’。一个军人在军营里抱着它,那情景的确前、另类。
林东海还只能弹出简单的和弦,大家就都觉得好听。队干们也吃不准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健康、‘合法’的。对还有半年眼看就要毕业的学员也管得松了,睁个眼闭个眼吧。
已经好久不拉小提琴的邵波最开心了。他有事没事就和林东海凑在一起,找出一些适合吉他弹唱的歌曲练习。于是,我们就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集合、队列时,全体学员会高唱:“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你是舵手/掌握着航行的方向/伟大的中国**/你就是核心,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战友战友目标一致,/革命把我们团结在一起,/同训练同学习,/同劳动同休息,/同吃一锅饭同举一杆旗。/战友战友,/为祖国的荣誉为人民的利益,/我们要共同战斗直到胜利,/直到胜利!
休息时间里,林东海会抱着吉他自弹自唱:快乐童年,/如今一去不复返,/亲爱朋友,/都已离开家园,/离开尘世,到那天上的乐园,/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
为何哭泣,/如今我不应忧伤,/为何叹息,朋友不能重相见?/为何悲痛,/亲人去世已多年。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我来了,我来了,/我已年老背又弯,/我听见他们轻声把我呼唤。
以前的区队长,现在的‘边缘人’,林东海现自己已经很难和大多数同学交往了。邵波例外,他是从大学第一年到现在,和林东海关系一直密切唯一的一个人。
军装穿到第四个年头上,每个月的津贴费长到14元了。五毛钱一大包的兰花豆、九毛钱一瓶的武汉啤酒,对他们来讲已经可以轻松消费。黄昏的夕阳下,他们在大操场的草皮上席地而坐,一个北方人、一个南方人,‘革命’还真把他们团结一起了。他们称这种时候为‘过**生活’。
林东海平时话不多,邵波就更少。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林东海说的多,邵波经常是静静地倾听。
可在又一次‘过**生活’时,邵波突然说起了邹婕。
“哎,你认识那个邹婕不会是演电影的那个吧?”
“演什么电影?”
“好几部呢。她原来就是跳舞蹈的。”
林东海已经好久不看电影了。部队的电影是在操场上露天放映,学员可以自愿参加观看。但只要去看,就必须整装列队。因为不愿意在业余时间还要再受约束,所以林东海常常不去看。
“其实这个邹捷很早就出名了。前段时间在武汉上演的舞剧《红梅赞》,她就在里面扮演江姐。”
邵波说到这儿,林东海脑子一下子蒙住了。
他一直以为邹捷只是个普通舞蹈演员呢。
看到林东海半晌不说话,邵波不解。但他也不想刨根问底。他想换个话题:“同名同姓的吧。不过,挺巧。”
“是她。”林东海坦诚地说:“《红梅赞》演出,她专门来给我送过票。可是,我没去看。”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就是女主角?”
“真不知道。”
邵波不再说话。他心里想,这个家伙心里怎么藏得住这么多的秘密呀。
两人闷头喝酒。一瓶啤酒喝光了,意犹未尽。邵波站起来,又跑去不远的军人服务社买。
林东海不想对邵波隐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喝第二瓶啤酒的时候,他向邵波讲述了自己怎么在船上和邹婕认识,邹婕又怎么在他上潜水课的时候来送票,他怎样错过了演出,却和她一起吃了宵夜。他还特意讲了被杨副队长认定就是情书的那封信,其实里面只是一舒婷的诗。
邵波静静地听着。讲完了,林东海特意补充了一句:“我对她没那个意思。”
“那她对你有那个意思吗?”
“以前我还说不准,我不知道她名气那么大。现在听你一讲,这也太遥远了。我估计也不是那个意思。”
“也不见得。”
“就算她有,我也不可能。”
“那为什么?”
“你知道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邵波脑子里转来转去,他真的给这个林东海弄糊涂了。
他想:“难道还有比这个邹捷更能打动他的心的人吗?”
但是,他没再问下去。
林东海的吉他弹唱水平进步很快,他终于可以试着和邵波的小提琴合奏了。
“请给我讲我爱听的故事,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请给唱我爱听的歌曲,
多年以前,多年前;
长久分离,你的爱不变。
让我忘记,你已消失多年。
让我相信,你爱我仍如前,
多年以前,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