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业时,林东海拿到三万五千元的安置费。他看好了一个二手房,不足6o平方米,要价是十二万元。
请记住,这是1998年,十年的改革开放,‘改革’掉了分房政策,‘开放’了商品房市场。可像林东海这样一个副团职的转业军人,只能买得起一处住房的三分之一。共和**人的待遇已经是彻底低到了谷底,因为仅仅隔了一年,转业军人就都能享受到十万元的购房补贴。林东海再次成为众多不走运的‘倒霉蛋’中间的一个。‘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也只能面对现实,无怨无悔。
男人的尊严是彻底威风扫地了。养不起老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效命军中十八年,你甚至都不能给自己的女人一个‘窝’。
肖云拿出钱来,轻松地就把那处二手房买下了,总不至于住到露天里。可林东海并不感到开心。被女人养的滋味更不好受,就算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
他想到了杜甫,想到了那‘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也想到了自己的境遇。
欲哭无泪。
报到上班,按政策套上国家干部的工资,一个月的收入不足元,几乎比部队工资少了一半。父亲当了一辈子工人,退休工资都将近一千;小妹妹东琳在###工作,月收入竟达到元之多。林东海真是想不通啊,我这大学不是白上了吗?我这中校军官,月兑下军装,就差不多是一钱不值了?
三十六岁,一切都归零了。那就从头开始吧。
肖云早就辞去了公职,档案一直是存放在人才中心。回到沈阳以后,凭着会计师的职称,很容易就找到一份工作,收入还是比林东海多,却远远不能和在海南工作时的待遇相提并论。
于是,在这个家庭里,关于林东海是否应该转业、离开部队的争论再次开始。看法是一致的,所有人的都认为林东海这步棋是走错了。连林东海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为了争取‘自由’,一定要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吗?
穿着军装,不管自己心里怎样不满足,可在外人的眼里,你还是个堂堂的大军官。真真假假,神气活现;现在算什么?是那种扔到人堆里很难再被别人找到的普通老百姓了。
过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现在的普通老百姓,没权没势又没钱的,普遍日子都不是很好过。
二手房拿到手,甚至都没钱装修。墙壁简单刷刷浆,就搬了进去。再次感谢老婆,尽管汗颜,却不至于挨冻。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啊,寒风刺骨,冻手冻脚,提醒着林东海,这是实实在在的永远地离开了热带的海南。他自嘲地说:“这回可真是打回原形了。”
是的,所有的官衔、地位都是身外之物,是几十年修炼出来的‘变化’,功力不够,道行太浅,不被打回原形才怪。
寒冬来临,三口人接连生病。粟粟患上鼻炎,林东海染上流感,肖云得的是胃病。
三口人没一个人能享受到公费医疗,看病吃药都是要自己掏钱。这让林东海更加感到自己那点工资‘毛’得就像是卢布。
从未有过的窘困。
唯一能让林东海感到无比欣慰的是,和肖云的感情比任何时期都好。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一向脾气不好、喜欢抱怨的她,这回却从未说过一句难听的话。相反的,看上去,她的情绪还一直很不错。
女人真是难以理解,难以琢磨。
昔日的同学现在做什么的都有。大多数都有稳定的工作,有的已经是厅局级干部了,也有在商场卖猪肉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看来这句话永远都不会错。有个同学是开出租车的,林东海觉得这也挺不错。细唠起来,这个同学说,一天到晚累得要死,下班时,腿脚都快麻木了,这还不说,在大街上,是个穿制服的就能管你,训斥、罚款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林东海想想,自己还真受不了这个。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在春节前生了。这位开出租车的同学被歹徒残忍地杀害,车被抢走了,尸抛在雪天的桥洞地下。
这就是生在身边的事,这就是真实的生活。
在海南时,有一次林东海去路边店修理摩托车,他有些羡慕老板,生活悠悠哉,还有大把的钱赚。当时老板说了这样一句话:“你看我好,我看你好。不晓得到底谁比谁好。”
谁比谁好?活着就是好。
林东海开始积极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态,不就是钱少了吗?不就是暂时看不清未来的前景了吗?转业这一步跨度是太大了,必定会有个不适应的过程。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了,就没什么好犹疑的,更不能再背上新的‘包袱’。诗人李白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既然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就要有忍饥挨饿的勇气。有本事,就自己去挣出这‘五斗米’。没能耐,吃糠咽菜也就没得话说。
收入少了,自己克服点,但不能委屈了孩子。粟粟爱吃一种‘花子鸡’,是用泥巴裹着小鸡烧熟的,十五块钱一只。林东海常常给他买回半只来,让他一个人吃个够。两个大人在旁边看着,比吃到自己的嘴里都香。
肖云明白丈夫此时心里的感受,她也为之动容。
她劝林东海,日子不用过得这么省,尽管买了房子,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可林东海想的是要给粟粟找个更好的学校,就算不是完全‘贵族式’的,也要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这还是要花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