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屠金与周书的比试在马白石等人的到来之后不得不暂时终止,各自去作自己的事了。钟岳在迎了马白石等人进了营帐,却是得知马白石此来竟是送都统制钟邱的手谕的,说是金国人正在蠢蠢欲动,让钟岳遣人打探一番。钟岳虽是不知其中深意,但也是军命难为,只能应承了下来。接着钟岳又是陪着马白石上了小金山游耍说事,不料却被营中来人搅了兴致,马白石领着随从下山去了,钟岳却是心事重重的留在了山上。
残阳终是慢慢的沉了下去,一轮明月早已挂近中天。
一个人站在山顶,仰望长空,湛蓝的天边几颗早起的星斗含羞带涩的若隐若现,几丝薄如蝉翼的流云也慢慢化去,钟岳终是长长的舒了口气。马白石已经去了,又一批新兵又要来了,信报说还是一批罪犯,钟岳突然有一种疲惫的感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安逸的日子过得有些久,当初的理想抱负都已退到什么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只想这样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下去。
对于钟岳来说,他既希望打仗又不希望打仗。打仗了,不但劳命伤财,老百姓也没有好日子过,会有更多的残兵败将,会有更多的山匪流寇,会有更多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打仗,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愿望统统都无法实现,其实只要国泰民安,自己的理想愿望实不实现都不重要,可不打仗老百姓就有好日子过了吗?
钟岳想起自己的爹娘,想起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想起那些肮脏的交易、嘴脸,不禁心中黯然。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什么时候,百姓才能不苦,才能安安心心的过几天日子?
一个人的时候,钟岳总是想得很多。史书礼乐,酒色财气,天不近人意,那又当如何?想到这里,钟岳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记得自己初入军营时的意气风,还记得在面临生死一线时的胆小怯懦,到而今一切都变了,现在的钟岳不再胆小,也不再怯懦,但也不再意气风。
走到今天这一步,钟岳自己也没有想到,手下领着一万几千人的队伍,何等威风,也算光宗耀祖,但钟岳始终不明白自己还有什么缺憾,总是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暮色深沉,霞光晚景,日月齐天的胜景已然不在。
钟岳现自山下走来一个人,是自己现在的亲信,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战友,又或是朋友——居永亮。到如今,二人成了上下级,有些话终是不能对他讲的,即便对他说了,他又能理解自己的心意么?
“统领!”居永亮看着对着他微笑的钟岳,走到身边喊道:“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原来是伯锦啊,有什么事吗?”钟岳把住居永亮的肩膀,明显感到居永亮的身子在自己臂膀下的不适。
“开饭了。”居永亮终是小心翼翼的将钟岳的手臂从自己肩上挪开,有些闪烁的目光盯着远处的暮色,慢慢吞噬掉眼前的山河。
“哦,我还不饿。”钟岳望了一眼连正眼看他都不再敢了居永亮,心中一阵戚然。难道真的得到就要失去吗?想起当初自己和居永亮二人一道追杀燕贯时的情形,那可是过命的交情,到如今为何显得如此生分,难道就因为自己手中的权利,还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
“你可吃过了?”钟岳终是自居永亮身上移开了让他有些不安的眼神,望着山下营帐内还未散尽的炊烟,很是朦胧。
“我吃……还没。”居永亮不善撒谎,吞吐了一下后说道。
“伯锦兄,你多久没作诗了?”钟岳抬眼看着远方,迷蒙中像是起了雾气。
居永亮听得钟岳这般问起,也是慢慢的恢复了过来,想了想道:“快两年了吧。”
“那来一。你看,就说这眼前的景色吧。”钟岳说完瞄了居永亮一眼,接着又道:“你可不能推却。”
居永亮出自书香世家,习得一手好诗画,可惜后来家道中落,举家南迁中又遭流兵寇匪袭击,落得个家破人亡,只能靠做些诗画糊口。后来因一风尘女子开罪了当地知府,随便找了个名目便将他配到了军中来,才与钟岳结识,现任中军军事参事一职。居永亮听得钟岳让自己随性作诗,本想推诿,但钟岳最后一句话却让他的想法不得逞,只得望了一眼钟岳,随后目光炯炯的望着眼前景象,思量词句。
“月作灯火烟作弦,无歌无乐卷空帘;池边化城儿语急,夜梦尘归小金山;落落星辰微不见,谁人摘来当酒钱;望断天涯家何处,晚来风清薄露寒。三十年来风雨路,一刀划破明月圆;暮鼓晨钟新人面,哪识新人旧人颜……”
钟岳听得居永亮吟来,心中也是泛起几丝哀怜,凉风袭来,陡感几丝寒意。
“伯锦,选拔之事你与周书一并处置便是,不用来知会我了。”钟岳找了个事儿分开居永亮的心神。
居永亮望了钟岳一眼,低声应了,随后二人返身回了军营,各自去吃饭,做自己的事了。不表。
三日之后,一大早便听得军营中号角声声,战鼓齐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战事生,但对于驻扎在小金山的一众人来讲,却知道今天是前锋营选取效用的日子。是时,南朝不但文官武将分三六九等,就连普通兵士也分有等级,大致有三类,一为使臣、一为效用、一为军兵。各级别的士兵待遇都是不一样的,以使臣为最,效用次之,而军兵则为最低级的士兵,效用和使臣不但在军饷待遇上不同,最重要的还可以不用刺面。
虽入军刺面一节在朝廷上也有所争议,而且还布了禁止入军刺面的条款,但为了杜绝逃兵现象,各军各司还是例行刺面一节,却转化为入伍后刺面。当然在招募时也直接招募效用和使臣,但统统都是记录在案的,而且还谱及祖宗十八代的记录在册,所以很多军兵都是选择入伍后才参加各军的选拔,免去刺面一节。
而选拔结果完全由各营提交,各统领上报,都统批复后上交枢密院,所以其实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各营的统领。一般情况下,各营统领提交之后基本上便定下来了。所以这其中存在着很多说不完的猫腻,故而出现了一军之中,七、八成是效用的奇怪现象,这也是南朝军费开支甚巨的一个原因。
所以这日,一众人等均是起得很早,但在晨练完了之后已近晌午时分,匆匆吃了午饭,各人便开始忙活起来。吹嘘拍马的,托人情说关系的,苦苦哀求的,可说是有什么招儿使什么招儿。屠金虽在辎重营,但在入伍之时便已考核过了,以效用身份入军,故而此时他并不在意,相反还觉得营房里那些人在耳边对着刘方说些阿谀的话,真的很难入耳,于是便猛灌了几口酒,出了营房。
出得营房,屠金现今日四处乱哄哄的,除了例行站岗放哨、巡查的人外,很多人都在各营房间奔走,就像个集市一般。屠金抬起头望了望雪白的太阳,刺目难堪,心中也烦乱,见得旁里武器架上竖着好些武器,也不管是谁的,顺手提了一把长枪便往空荡荡的教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