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鹏静静地听着夏明翰的故事,心中无悲无喜,做了土匪这么多年,他的良心早就丢给狗吃掉了,自问就是再比这个悲惨十倍的故事也不会在他心里荡起一点涟漪。他指着近岸边的几条小船问道:“那些人在做什么,泡在水里上上下下的?“
柯老爹缓缓摇着船桨,缓缓答道:“他们在种菱。”
“种菱?是菱角吗?我一直以为菱角是种在田里的。”
阿莲此时已经擦干了眼泪,叫道:“哎呀,你这条是什么手帕啊,这么脏,我来帮你洗洗吧。”她一边伏在船边洗着手帕一边道:“田里种着稻子都不够吃的,哪里还能弄起菱角,这些人也都是借着些闲工夫到湖边上种些菱角,希望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够不饿肚子罢了。”
薛鹏道:“这样也不错啊,吃不完的还可以拿去卖掉,改善一下生活。”
柯老爹道:“哪里敢卖呢,就是种菱也要偷偷模模的不要给当官的看见,不然收起税来哪个吃得消呢?”
薛鹏愕然道:“长在湖里的东西,也要交税吗?”
“是啊,只要能想得出来的名目就要交税,打鱼要交渔税,进城要交路税,娶亲要交喜税,生孩子要交添丁税,听说最近还有个什么专家提出来要收什么呼吸税,看来以后要三口气并作一口出了。”
薛鹏喃喃道:“渤澥声里涨小堤,官家知后海鸥知。蓬莱有路教人到,亦应年年税紫芝。”
薛鹏正在对着湖水抒情,忽然感觉头上蒙上来个东西,吓得连忙撑着船板往后跳了一下,仔细一看原来是阿莲伸手来探他的额头,还疑惑地道:“没烧啊,怎么没事说胡话呢,什么知啊芝的,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薛鹏干笑了两声,忽然道:“阿莲你看,那些种菱的人怎么都不穿衣服的,一个个的都光屁屁呢。”
阿莲连身子都没转过去,撅着嘴道:“当然了,你以为都象你们这些有钱的大老板,一个人有几柜子衣服的,湖上人家,到过年能扯布做上一件新衣服已经是很不错的了。现在天气又不冷,光着身子下水就可以省一身衣服,反正在水下谁也看不到什么,何必穿上衣服在水里白白泡烂了呢?”
阿多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舱里钻了出来,涎着脸道:“阿莲,你什么时候去种菱就叫上我一声,我和你一起去。”
阿莲顺手捡起根鱼叉就要作势向他叉去,阿多哇哇大叫着几步又跑回了舱里,倒把阿莲逗得前仰后合的。
正在笑闹着,一阵突突的马达声从岸边传来,过了一会就看见一只小火轮挤开横七竖八的船队冲了出来,一路上浊浪排空,颇有樯橹灰飞烟灭的意味。到了种菱人的小船附近,火轮特意还加快度绕着转了几圈,激起的巨浪让那几只小船很快就船底朝天了。几个种菱人又气又急,身上没有衣服也不敢爬出水来,只在那里不住地叫骂,火轮上的几个水警却笑得更大声了。
等到戏弄够了,火轮对着柯老爹的船冲了过来,柯老爹又执起了手里的长篙,就象英勇的骑士一样挥舞着骑士枪要冲向凶猛的恶龙。火轮到了近处却慢慢停了下来,薛鹏见过的那个水警队长胡肇汉一脚跨在船帮上,居高临下地道:“老柯,不错嘛,这么破的船也能有傻逼来坐,又要有钱买酒了嘛。”
见到柯老爹不理他,胡肇汉往舱里瞄了几眼,透过舱窗上的破洞看见了米老师一家人,冷笑道:“我说今天在城里没见到你们一家子呢,原来是跑这来了,滚吧滚吧,滚出岳阳老子就不为难你们了,记住以后不要再回来了。”米老师夫妇俩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不应声不抬头,就那么抱在一起簌簌抖。
见到没人理他,胡肇汉大感无趣,他也算有点眼力,看出薛鹏可能有点不太好惹,便对阿莲笑道:“阿莲妹子,一段时间不见,出落得更加水灵了哦。唉呀呀,这么标致的小妹子在湖上面受苦,哥哥我的小心肝都痛得扑通扑通的跳哦,还是跟我到家里享福去吧,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那才是神仙一样的生活,怎么样?”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几个手下都帮腔哄笑起来。
阿莲立刻跳起来,象小猫一样弓起腰恶狠狠地道:“哪个要到你家里去,你家里的饭都是臭的,你家里的衣服都是霉的,整个岳阳城里你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女孩子,还想来骗我吗?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德行。”
胡肇汉大怒,上下看了看阿莲,突然冷笑道:“你以为你还是个黄花闺女呢?妈的也不过是个烂货而已,还在这里装逼,老子玩你是看得起你,惹火了我明天叫群兄弟轮了你的大米,贱货。”
阿莲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手里的鱼叉嗖的一下就朝着胡肇汉飞了过去。胡肇汉猝不及防下一**坐到甲板上才堪堪避过鱼叉,看到手下们对自己的狼狈样捧月复大笑的样子,胡肇汉恼羞成怒,拔出枪道:“我毙了你。”
正在这时,从火轮的船舱里走出来一个人,满脸不快地道:“胡队长,我赶时间。”薛鹏一看,居然是李云龙。
胡肇汉的怒色马上变成满脸的笑容:“哎呀,李旅长,江面上风大,我不是让你在里面休息吗?我只是跟这小姑娘开开玩笑,马上开船,马上开船。”
随着胡肇汉的呼喝,火轮终于又开动了马达,胡肇汉对着阿莲做了个你等着瞧的手势,便跟着李云龙下了甲板,远远地薛鹏还能听到他们的交谈:“李旅长,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再多玩几天吗?”
“不行啊,刘镇华要攻西安了,我要马上赶回去守城。”
“李旅长真是当世名将,以后兄弟还要多多向李旅长学习……”声音渐去渐远,终于听不见了。
柯老爹慢慢划过去,捞起在水里漂浮着的鱼叉,似乎还要递给阿莲收好。阿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把鱼叉打翻在地,掩着脸跑去船后头了。
几个男人面面相觑,又略寒暄了一下,薛鹏就回了舱。
一进舱,就看见小杜正聚精会神地举着张报纸在仔细地阅读,遇到有不懂的字还老是凑过去问云炎。薛鹏笑道:“这么认真?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看呢?”
小杜把报纸放下,满面悲戚之色,眼中似乎还带着泪光:“薛大哥,我一直都在山里,种田在山里,当土匪也是在山里,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我一直以为做了土匪就算是坏人了,没想到这外面的人更坏……”
薛鹏惊奇道:“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了?说来听听。”
小杜擦了下眼睛道:“你自己看吧,这一张,那几张,还有这一堆,看完你就知道了。”
薛鹏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看,看着看着,他的脸也黑了起来,贪污案、舞弊案、**案、杀人案、抢枪案、灭门案、征地案、讨薪案,案案缠结;丢钱的、丧子的、被诬的、遭抢的、挨骗的、受拐的、失节的、断命的,的的连环。薛鹏从来自负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可是这几张报纸他却费了极大的工夫去仔细揣摩,看一阵,想一阵。
云炎看他几次三番地停下来抱头苦思,笑问道:“想什么呢?看你那么苦恼。”
薛鹏皱着眉头道:“你说报纸上这些东西是真的吗?是不是某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故意造的谣啊,怎么这些事情我从来都没碰到过?”
这时阿多也插进来道:“只有遗漏的,绝没有冤枉的,你呆在山里,不知道外面的人心险恶,我在山上也呆了不短的时间了,跟外面这些坏人比起来,你们这些做土匪的就纯洁得好象天使一样。”
小杜红着眼睛又拿过来一张道:“薛大哥你看这段,说成都一个三岁的小女孩,唯一相依为命的母亲犯了事被警察带走了,就把她一个人关在家中。她母亲曾经跪着求警察不要抓她或让她先把女儿安顿好,可是警察却完全无动于衷,最后小女孩终于在家里被活活饿死,还是邻居闻到腐烂的味道才现了她的尸体。你看这上面的照片和描写,关她的大门被小女孩的指甲刮出了几道深深的印痕,中间隐约可以看出丝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