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牙 第一百四十三节 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作者 : 天地豪雷

薛鹏听得胸闷欲呕,拼命回想自己在岳阳这几天都到过哪几家饭铺用过饭,还略带着些希望地问道:“那些正规一点的饭店总会好一点吧,我去吃饭的时候还看见有人进来检查卫生的。”

柯老爹摇头道:“没用的,现在的人,什么都朝钱看,这种潲水油那么便宜,一般人又吃不出什么差异,那些饭店不用才怪了呢。至于那些检查的人嘛,这年头有了钱,还有什么检查组搞不定的吗?”

薛鹏终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了,问小杜道:“你说你被十几个人追着打,那是怎么逃出来的?”

“呵呵,跑了没几步,正好遇上杜月笙搬家,他带的人多,几下就把那些无赖打跑了。”

“杜月笙搬家?”

云炎笑道:“当然了,我们既然都走了,他当然不能再住在我们的馆驿里了,不过青帮的人居然这么快就赶过来了,度还真是惊人的。”

这时柯老爹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对着舱里叫道:“薛老板,夏先生,米老师,你们可要坐稳了,我这就要开船了哦。”

随着柯老爹手里的长篙一点,航船挤开漾漾的菜叶和泡沫颤巍巍地离岸而行。虽然附近的船只很多,但柯老爹手里的竹篙好象出神入化了一般,这条破船就象一条小蛇在船堆里左拐右弯,楞是划了出来。见到有附近的船家大声喝彩,柯老爹就把头扬起高高的,好象得胜回朝的将军。

薛鹏走出船舱,正好看见柯老爹笑眯眯的样子,问道:“柯老爹今年高寿了?身体倒还硬朗。”

柯老爹还没说话,夏明翰也从舱里走了出来,笑道:“柯老爹今天五十有三了。”

薛鹏大为惊愕,这老爹满脸皱纹,牙齿也剩不了几颗,看上去好象七老八十了一样,居然才五十多岁?

柯老爹叹了一口气道:“走船人家,江风吹得多了,自然就显得老了……”他还没说完,阿莲已经叫了起来:“别在这里叫苦了,叫你少灌几口黄汤吧,又说我管着你,哼,要不是喝得醉醺醺的,怎么会走路把门牙都给磕掉了?”

柯老爹嘿嘿笑了几声,连忙转移话题对夏明翰道:“你们这些搞革命的人怎么这么忙啊?前两天我看见你的弟弟妹妹又下长沙去了。”

夏明翰笑道:“你说的是明震和明衡吧,他们不是去长沙,是去广州农讲所上课去了。”

这时船已慢慢划到湖心,柯老爹收住桨,一边升起半帆一边对夏明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整天东奔西跑,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就会落下一身毛病的。对了,我听说你们家是湖北的大户,怎么你们家长不管管你们的吗?”

阿莲一边帮着系紧桅杆上的帆绳一边道:“不是吧?听说夏先生是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跑出来的呢?”

柯老爹马上把脸板了起来:“年轻人不学好,居然要和家里断绝关系,你以为父母带一个孩子容易吗?不说怀胎十月的辛苦,就是把你养大**都不知道要费多少苦心。唉,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我真是搞不懂你们每天想的是什么,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大人说重了几句就自杀,这城里的得月楼上,每年都有几个小年轻跳楼自杀,别人都叫你们是玻璃孩子。唉,象我们那个时候,哪里会象你们这么脆弱,受了一点气就要死觅活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柯老爹使劲地摇着头,一副痛心疾的样子。

“柯老爹,你误会了,”夏明翰推了推眼镜,眼睛盯住浩淼烟波的洞庭湖,良久才道:“我离开家,不是你所想的那些原因。”

又过了一会,夏明翰缓缓道:“我知道岳阳汨罗是屈原投江的地方,可是我的家乡秭归却是屈原出生的地方,那里山明水秀,人杰地灵,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也是出生在那里。从小到大,我衣食无忧,不,我家里是一方豪富,我从来就没吃过什么苦,我是家里的长子,每个人都对我很好,我从来也没受过什么气。所以我一直以为,生命是如此美好,人间是如此和谐。”

“大一点的时候,家里给我请了西席,让我关起门来读书,学而优则仕,长大了考个公务员什么的,还请人来教我学书法、学绘画、学钢琴。我被弄得烦了,就经常往外面跑,去呼吸自由新鲜的空气。有一天我走在街上,看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背着个婴儿在要饭,那妇人一脸的藓疥,浑身还散着一身的臭气,行人见到她都捂着鼻子绕开了,没有人肯上前施舍她一点东西。我躲在树后面看了她很久,看着她背上的婴儿哭到声嘶力竭,脸色青。不知怎么的她忽然看见了我,爬过来对我说:小少爷,可怜可怜我们娘儿俩吧,我们都一天没饭吃了,说完她就不停地给我磕头。我当时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我问道:没饭吃,你怎么不吃肉干呢?你看这女圭女圭都哭成什么样了?”

夏明翰顺手掬起一捧湖水浇在脸上,继续道:“我不记得后来路人是怎么笑我的,也不记得我是怎么样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了那个妇人,我只知道,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世上还有饿肚子的人。”

阿莲早就收拾好一切,乖乖地坐到夏明翰身边,悠悠地道:“那是你家里有钱,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我从小到大不知道捱过多少次饿了,有的时候晚上实在饿得睡不着,就随便在路上扯几把野草嚼碎了吞掉,也不知道为这肚子疼过多少次。”

夏明翰嘴角弯了一下,接着道:“从那以后,我开始明白世界上除了象我这样生活在蜜糖里的人以外,还有更多受穷挨饿的贫苦大众,我的眼睛开始看到很多以前我没有注意的东西。一天,我看见一个女佣在井边挑水,她用的是乡下那种近一人高的大木桶,人又瘦小,几下都没能站起身来。我一时兴起就跑去要帮她挑,她开始死活不肯,我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她挤开,挑起水就往厨房里走。刚转过井台,迎面正遇上爷爷从堂屋里出来,他见到我之后大雷霆,几脚就把水桶踢翻,水溅了我一身。然后爷爷就把我拖到祠堂里请了家法,边打边说,挑水是下等人做的事,我们夏家人都是社会的精英,是不能与贩夫走卒下等人为伍的,如果再被他看见有失体统的事,他就要把我赶出家门。我在床上躺了四五天,伤好以后就知道那个女佣被爷爷赶了出去流落街头,后来听说她做了流莺,再后来好象得了什么不干净的病,很快就死了。”

阿莲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道:“那个女佣的命真不好。”

“不,这不是命的问题,这是社会体制的问题。”夏明翰突然暴喝起来:“我再说个故事,很小的时候,我家里有个轿夫,讲故事讲得很好,对我们小孩子也非常和善,经常给我们买些小玩意,不象爷爷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喜欢去找他玩。可是后来他年纪渐渐大了,抬不动轿子了,爷爷就要赶他出门,我和弟弟们苦求爷爷留下他,爷爷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夏家不是慈善机构,不能养那些没有用的废人。老轿夫一生没什么积蓄,出去以后只有去西陵峡上做起了纤夫,过了不久听说他腿脚不灵便在山上摔断了腿,船主却完全不管他,任他自生自灭。我和弟弟带着轿夫去县府打官司,准备帮他讨些汤药钱,可是官府里早就收了船主的日常孝敬,对我们是不理不睬,告得急了还反说我们诬陷诽谤,把我们抓起来打了一顿板子。我家世代为官,深知官场是如何的黑暗,可是那一次才真正亲身领略到什么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老轿夫又气又痛,没几天就去世了。”

夏明翰看着身边哭得泪人一般的阿莲,递过去条手帕道:“再以后的故事你也知道了,我上学以后接触到了五四运动的精神,回家以后就要和爷爷决裂,爷爷把我关在房里,我弟弟明震找来斧头把房门砍开我才跑了出来。唉,出来这么多年了我还没回过一次家,有时候心里还真是想回家乡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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