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觉来心自警,往事般般应……或许如今的我最如这般,困顿不见,疑惑不见,警觉不见,日日只作分内之事,假装清闲吧……
转眼间,已是人间芳菲月,那些红的崭新的福字不过是经了正月里的片刻须臾,便渐渐沉黯下来,万寿节的喜气一过,这宫里便又是一个年头的物是人非。这几月,虽也曾见过八爷几次,不过多半是捎来姐姐给我的新物事,我们之间,仿佛突然有了某种特定的默契,对于之前种种都再不提及,但我知道,真正的结束不会是这样的,有些时候,越是刻意不提便越是在意……
背身望着回廊外的细雨,我停下手中的活儿,细细思忖:“东厢姐姐……你说绮红姐怎会择了我去随驾塞外呢?虽说在塞外碗碟上的活儿也得有人张罗,但谁不知这样的机会,见着皇上的次数可就比从前不知多了几许……怎么会白白就把这样的好事让了我?”
“你觉得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么?”她意到头却未偏地淡淡问了句,我只好强应道“素颜就是因为思及此种事宜……才几分推月兑的,可前几日姐姐却怎么,都不帮帮素颜?”
“妹妹……你这回要跟着去,有福则是这一生都无忧了,以皇上对孝懿皇后的情分,当真是看在这分上要了你去,还有什么好愁的?……但若有其他差错,怕也是难得躲过,总不能遮着掩着一辈子都不见人吧……这气时候,明里暗里的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了,好妹子,去吧……”她紧了紧我的手,轻叹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东厢姐的照应,如若没有她,我与新来那时也没有太多差异吧。
我略一凝神,低喃道:“姐姐……我竟是避不开这纷纷扰扰的宫闱之斗么?”早知终会要经历这些,当初那般躲避选秀女,也是一番白白的折腾吧……
“蛛网可以日积月累越结越大,却在一阵疾风骤雨过后,残破不全,飘零地挂在空中……素颜,知道你是什么吗?”她随手捡起一块碎瓷,云淡风轻地略略一带,一张原本就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蛛网,只一下,便残破不堪……
“你不用做这块碎瓷,你得掌着这块碎瓷的心……”为什么……总觉东厢姐姐似乎是在挑唆我加入那无尽的争斗中去一样,她说话时瞬间狠厉的神情那么陌生,给我带来微浅的恐慌……
几天前,便有皇上的谕旨下来,下月孟仲,便预备着行围塞外了。原以为这样的事情与我没有丝毫关系,绮红姐却难得的好心劝说了一回,据她所说,往年御膳房的人,也都是要经过严格的挑选才得以随驾塞外的,今年却是独独因了我读过几篇书,才貌也的确在她们之上,管事的公公才特地选了我去……半信半疑之下做过几番推月兑却是无用,我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四贝勒最近怎的不常来了?”东厢姐语不惊风地淡淡问了句,却莫名地搅散了我的思绪,心底涌起了一阵分辨不清的情绪。
那晚送走四贝勒时,无意中现有人替我洗净的碗碟,心里头便一直记挂着,没想到自哪以后四贝勒竟常在傍晚的时候来找我,隆冬的时节,他绾起袖子竟在冰冷刺骨的水中擦起碗碟来,最初时我万分哑然,还以为像他这样天生贵胄的身份,是最不屑于做这种下人的活儿的,他却不以为然地笑笑;“下人也是人,若是连下人的事都做不好,还如何谈别的呢?”
那种郁结在眉心的烦恼,便使他的笑也变得僵硬,我只得无奈地说:“自古但凡能成大事的人,从不会放过这些细小之事,四贝勒如果有志,定会成功的。”
他的瞳眸几乎是瞬间失却了温度,冰冷如霜,直直地逼视我,但这样的眼神已不是第一次承受,我有了经验般地坦然回望过去,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遮掩,他方才敛了敛双目,作惊讶道“看来你还读过不少书!”
宫中祖制,是不许宫女识文断字的。我因而只说,误听误撞略略识得几个字,却不会写……实际上,我也是的确写不好的,莫说这三百年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便是古体全都认识,字也是不敢拿来献丑的,虽在八爷府中时也曾临过不少帖子,却因为一段时间的疏忽又搁置下了,但我却不知……一句无意之间的谦话竟会让他如此上心。
一整个隆冬,他总会过一、二日便来小杂院呆会儿,与我同屋的宫女们只望着身份贵重,却连他是四贝勒都不曾知道,他却不在意,偶尔让手上活儿娴熟的人教他擦擦盘子,竟也学得不亦乐乎,只是背转过身去搓着生起冻疮来的手时,我都会忍不住轻笑出声来,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在阳光下翻转的样子和他冰冷狠厉的眼神时常纠割在一起,唇边的笑绽到一半也不禁停住。
这些时候,我从来都不曾见过东厢姐姐,似乎是巧合一样,每每只要四贝勒一来,东厢姐便因了什么事情而恰恰不在,如此反复,若只单纯说是巧合,倒不免教我生疑了……
入春后,他每每路过这里都不忘从养心殿给我带来几本书,虽是专程带给我看,但大多是说兵法的,这个季节的活儿似乎比起年节下的轻松了很多,每日里无事便也会捧着那些书恣意看看,通常时候……他那样渺然的眼神总从一侧自然而然地落在我身上,有时也会问起我过去的事,但我通常都是敷衍。
几乎一两月的时间,对于他的到来我早已形成一种习惯,我知道,他正欲从我的身上找寻一些关于过去的怀念,也许只是看着我的样子,能让他想起孝懿皇后,但也许……还会因为别的东西……
“他来的时候姐姐却总是不在,如今不来了,姐姐倒念起来了……东厢姐是……”待举目一望,四下也已没了东厢姐的影子,我刚刚……竟是因为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呢?不由微微一怔,“东厢姐……我懂你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