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长,先后去了钟粹宫荣妃处和定嫔那儿请了安搁下康熙吩咐的物事,却剩下永和宫德妃与九贝勒的生母宜妃处,我迟迟犹豫不决。眼见天色见晚,我只着人带着东西去了永和宫,自己则往宜妃的翊坤宫赶去……心里思忖康熙最初是知晓我与德妃的隔阂的,于我此举也许不会过多追究吧……
宜妃是个爱张扬、热闹的性子,与康熙多年颇有几分恩宠,自也不如良妃那般避世。从我踏进翊坤宫正殿的一刻起,就开始小心的环视这宫里上下,宜妃身上的宫装是内务府最新下的好料子,花样也是难得的精致,而宫里的盆景更要比别处鲜艳几分,无论是茶具还是盛点心的碗碟……都是我曾见过的各地进贡来的好物事,可见九贝勒的架子丰厚果真不是虚传……
目光搜寻一番,最终停留在宜妃身侧一个娇俏的女子,和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小婴孩上。此时她正以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心想得以来妃嫔身边请安的大抵只是嫡福晋,而宜妃娘娘如今膝下也只有九贝勒一个,早年诞下皇十一子,却也是早殇了,这样想来……面前的这位女子大概就是九贝勒的嫡福晋吧。
略作谦恭,福子道:“奴婢给宜妃娘娘请安,给九福晋请安。”
话音刚落便听一道极其和气带笑的声音响起在近前:“劳烦了!可是个喜人的丫头,快来坐罢,翊坤宫才新得了不少进贡的果子,万岁爷尝了都要赞一个甜,正好你赶巧来尝尝。”她的声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殿宇,让我禁不住抬起头来,她见到我正脸时的一刹,却是整个神情都变了……
“裴……裴铭千身边的人呢?怎么是你?”
她的错愕全然被我捕捉入眼底,只恭敬地道:“裴总管今日在造办处忙着。因是委了奴婢来送这些物事。娘娘若有什么空缺的,奴婢这就记下吩咐内务府备好了送来。”
一双盈满水的濯濯眸子在我脸上扫了几道,才说:“我这儿倒是不缺什么……”
“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奴婢便先回了。”我垂睑,犹豫间目光已悄悄攀上那个娇俏的女子,果见她悄悄用手肘撞了一下怀中婴孩,一阵女乃声女乃气地哭声陡然响在殿中。
她一边哄。一边向宜妃赔笑道:“不知是怎么了,这孩子一向来安稳得很,这会怎么闹起来了!”语毕缓缓,接口又道:“倒是平素在府里独独见了兆佳家的妹妹就爱哭闹不休,兆佳妹妹数年头也有了两个孩子了,孩儿只当是兆佳妹妹作额娘都作出范儿来了,小孩子一见便只想着扑上去撒娇,哪还顾得着自家额娘在身后不成样子的跟着呢。玩笑似的一句话,却是见缝插针地抱怨着自己的委屈。宜妃怎能不觉,忿忿地接过她怀里的孩子哄起来,转头道:“凭那兆佳一个媵妾也能随意忘了自己地分位?云珠。你也适时要端起嫡妻的架子了,这女人家的事儿我心里头最清楚,若不守着拧着自家男人的心头肉,便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你不提,我可是在一旁睁眼瞧着,这两年谁人不知九贝勒府里她兆佳氏可快要大出头了?胤整日围在她屋前屋后转,手里头的宝贝直接就往她房里送……云珠,你可是瞧都没瞧过一眼吧?”
九福晋听了这番话,越显得委屈。手里的帕子绞出了皱,一抬眼,就见泪珠子簌簌地落了下来:“额娘,哪是我不愿守着拧着!只要她兆佳氏在府里一日,爷哪会正眼瞧我一眼呢!”
“你这孩子……福分、荣宠都是自个儿挖心思争来地。额娘在宫里这么多年。不比你吃地苦头少。但额娘终究熬出去了。不为别地。就算是为了自个儿地骨肉。多少也该争一争……你别忘了……还有这孩子给你争气呢!”说罢摇着怀中地婴孩。听他渐渐止了哭声。
听她二人聊着这咸地淡地家事。看似把我晾在了一旁。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话里话外明枪暗箭地冲着我来。
九福晋攥着帕子拭了脸上地泪。忽而抬眼看着我。水葱似地手指开始颤抖地指向我。抽噎着声音问道:“额……额娘。她怎么和兆佳家地妹妹这样像?”
宜妃似是这才现我仍留在这里。摆摆手示意我下去。我自是巴不得。刚一转背就听到一声“你等等……”
她忽地叫住我。眉目间隐隐有些疑惑。终是问出口:“你可是和硕额附明尚大人家地妹子?你姊……可是八贝勒府上地嫡福晋?”
“回娘娘。和硕额附明尚是奴婢地阿玛。八福晋确是奴婢地姐姐。”
“哦……”她似有几分了然,却也毫不避讳,直接问到:“你叫什麽名字?”
“回娘娘……奴婢素颜。”
“郭洛罗素颜……兆佳……原来如此,云珠,过两日胤来请安我便有些话要对他说,待回去后能如何……便要看你的争取了!”宜妃把怀中孩子抱回九福晋怀中,啜了口茶,道:“我也有些乏了,云珠你先回吧……”语毕又着人拿了袋碎银象征地赏了我,便让我退下。
我与九福晋出了翊坤宫走地是相反的路,然而停留在抱厦里她慢慢踱近我身后,声音已全然没了方才的委屈,只是娇俏得有些得意,用只有我与她二人方能听到的声音嘲道:“真替兆佳妹妹觉得委屈呢,生了这么些个孩子,得了这么些个恩宠……到头来却是个赝品,不知她知道了会不会憎恨自己那副皮囊?嗤……嫡福晋确实没什么好的,只是这宫中妯娌间转得多了,那些个早年的闲言碎语原本不想打听,却没完没了地往我耳朵里塞,你说我不除掉它,能得清静吗?”
我仿若无事般轻轻吁了口气,用柔得我自己都牙颤的声音道:“那九福晋可要斩草除根,永绝了这些闲言碎语才好……若是此一时剔除了,改日在梦里闹得慌就更不得安生了,万一几句恼憎的话漏了嘴,叫枕边人听到可怎么好呢?奴婢这边要回乾清宫侍候御前了,恕不能奉陪娘娘,恭请娘娘走好!”
语毕欠身让她绕从我身前过去,侧目的一瞬,却瞧见她脸微微白了。
回了暖阁,摘下脖颈上地平安佩用帕子细细包着置于珐琅盒子里束之高阁,端起一面小镜仔细打量,始觉还是这样光洁无华实的脖颈让人心里踏实,良妃那儿只怕要再去也难,这样打眼的物事若时时戴在身上,只会给自己徒添祸根。
诚然,依着今日的情形看,良妃并不知我与胤的往来,可见八贝勒并未透露只字,于他的额娘如此,于他的九弟……亦是如此。他在意他唯一保得住的额娘,他在意与他牵绊在一条藤上的兄弟情义,他连储位之争也不过初为了一个女子……谦和温润待人地他,却不该有了这种种顾及。或者说……正是这样地顾及与周到成就了他,也正是这太多太滥的顾及毁了他。与相比,或许谦谦君子地八贝勒更少了几分冷绝与狠厉。
而九福晋董鄂氏麽……今日看来不过是个心思尚浅,藏不住情绪的骄纵女子。相比较起来……胤的四福晋与姐姐,终是要难以揣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