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着我的手越地紧,我扭过身子口里嗔他:“女人家的私房话你也给听了去,哪里还有半分当爷的规矩?”
其实心里却是在不安李执那一句“上回同你一起来的公子,我瞧着他似是对你有意。”
他伸出两根指头在我后脑勺上弹了一个暴栗,疼得我叫出声来,他只带着微微地醉意笑:“当着我的面,你几时就说过那么好听的话?现在不使劲听着,多早晚还听得到呢?”
我语塞,半晌闷闷道:“这话听着是没长日子过了呢……”
他眼中红红的横亘着几丝血丝,募地望向我,眼神竟变成了空洞,像是很不甘心听到这样的话:“原先还觉着我这人想要什么,总是恰到好处地得了,于十三弟也是,于你也是……刚才那一瞬才真觉得,我这人……原本就什么都没有!”
不知为何听他如此颓然的言语,我倒宁愿他是那个冰冰冷冷的人,对谁也会自然而然地掩饰情绪。感觉心里像是被凿了一下,我赶紧噤声。
他一时不说话,只红着眼睛仔细瞧我,像是从来没有认真瞧过我一般,又用下巴使劲抵在我头上,手上的力道似要把我揉碎了,语气间,却是从未有过的那般不确定:“颜儿……其实我心底里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想要做的事、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就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其实李执姑娘那话儿说得对,一扇宫门,龙争虎斗。你若觉得随不起,便不要跟着我尝这些苦头了!你门第颇高,与皇室算是沾亲带故,皇阿玛眼皮子底下也数你颇得他喜爱,以后定能有个好归宿……”
我的手一凉,直愣愣地盯着他道:“这话是你心甘情愿说的?”
他只苦笑:“我原是不会说这样的话,今日李执姑娘一句话却点醒了我。我早知这一路会有多少的苦,怕你没有那个心性去等。如今这样随着我……你却连半个名分地位都没有,这么侍候在皇父身边……若是不成,只怕终会毁了你这辈子……”
我摇头,到底我与这封建奴性社会的心态始终隔阂了三百多年的距离,只叹道:“。我早说过我不求名分地位,也早知道你要得到所想所要的有多艰难,这段路能曲曲折折陪你走下去,到终了是宽绰大道也罢,是死胡同也罢,我素颜都不会后悔,我看重的……只是同你一路走下来这份情意。”
他眼中流露出欣喜地眸光,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仿然是极其安心。
我不觉含笑:“。你记着我始终相信地一句话:于你所盼所争取地。是行至水深处。坐看云起时。于你我。是同心千载痴情盼。守得云开见月明。这过程久则久矣。我却心甘情愿。”
“同心千载?我不奢望这么久地时日。只今生今世。得你这句话……我也该知足了。”
我眉梢眼角带着倦意。窝在他怀里声音渐成了呢喃……半睡半醒之间。听他在我耳旁缓声道:“我见李执姑娘与你投缘。得时日你也劝劝李执姑娘。十三弟不是爱为那富贵繁嚣在是非地里争地人……这一点我比谁都看得清楚。其实他与李姑娘地性子相像得很。”
我轻轻应了一声。心里却思忖。其实李执是个果断人。她若真取舍不定。一早就不会与十三爷有过多牵绊。如今心意都已表露得如此率直。其实如何取舍来去。她心中早有定数了。问我……不过是终有些担忧罢了。
脑子里周转几番地话始终未能说出口。随着一声绵绵地哈欠声隐匿在我地心腑里。鲜少与他提起。
康熙四十六年夏。长。
良妃端坐在菱花镜前,仔细用玫瑰花瓣调制的唇脂细细勾勒唇线,挚着竹枝细刷的手指微微颤动,却似不能分她的神。屏儿姑姑打了水回来,见我如此静静立在身后看良妃描妆,不免惊道:“哎呀,素尚仪怎的来了也不知会一声?良主子这些时候身子上总不顺序,奴婢大意不在近旁侍候,只怕现下在尚仪跟前失了礼呢!”
我和气一笑。忙谦逊地福了福身。道:“屏儿姑姑这是说哪的话,良主子也是奴婢地主子。身子上不顺序奴婢来看看原是该的,怎还敢在主子面前讲这礼不礼的?回头谙达该责罚奴婢造次了。”
她见我福身赶紧朝后退了一大步,“素尚仪,您这一声屏儿姑姑莫不是挤兑我吧?这般礼数反倒是教我与良主子都不知如何自处了,主子身子不好这长里大抵由奴婢打理着,给人瞧见了只会说奴婢没上没下,不知礼数呢!”
她话才说到一半,我心却已凉了一截。虽是想过各种情形,但这样直截了当地排揎,仍是戳得我心里空落落地无处儿安稳,只想放了万岁爷交待的事物想要逃离,于是勉强笑道:“奴婢心里头惦记良主子,早些时候就一直巴望着来看看,哪知御前的活儿竟根本就分不开身去,这时候借了万岁爷对良主子的恩典,好说歹说来看看娘娘,见娘娘一切好,奴婢也就安心了。”
菱花镜中看去,良妃置下手里的竹枝小刷,倦怠的眉目微微一抬,从镜中细细打量我,却沉默不言。
“现下是鲜见良主子好着,怕是不好的时候,尚仪还在御前忙着拾掇万岁爷的眷宠吧?当真是分不开身去呢!万岁爷对良主子的恩典安知不是尚仪手指缝里挤出来地……如此屏儿先替良主子谢过尚仪了。”语毕一个稳稳地福身下去,将我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屏儿!我素来是怎么教你的?这样撺掇人心、毫不知羞的话你也说得出来,看来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良妃一声突然地呵斥惊得屏儿姑姑瞬时敛了容色,良妃依旧是从镜中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波澜不惊道:“彩菊、崔锦,把她带下去掌嘴三十!”
两个侍婢唯唯诺诺半晌也不知如何是好,良妃回眸一个凛色吓得两个丫头赶紧拉了屏儿姑姑下去……我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头却再清明不过,诚然屏儿姑姑是无辜的。她不过替主子道了几分不平,纵使那言语字字句句冲着我来,但这宫里头却容不下好心。
然而,像屏儿姑姑这样向来稳妥谨慎,鲜少乱说话的人尚且如此,那些盈盈小辈又会如何嚼舌?在屏儿姑姑眼里,我已成了贪慕皇恩,仗着权势狗眼看人低,忘恩负义的小人,而在他人口中呢?在这紫禁城中一双双把人洞穿肢解的犀利锐眼中呢?我是否早已成了那不堪提起的一个,外表看似光鲜,人言背后却形同草梗……
良妃看出了我的思虑,挑了挑眉向我:“你如何想?”
我怔怔然,丝毫没有隐瞒地垂头:“奴婢其实很迷惘……”片刻,良妃召了我到她跟前用黛墨为她描眉,我地手指抚过眼前苍白的脸颊,随手取了胭脂盒子为她淡淡扑上一层,再执笔细细描绘,她忽而在我脖颈上落下一枚冰凉透骨的平安佩,扳过我的身子对着菱花镜,像是慈母一般捋起我稍稍散落的丝,柔声道:“我知道你迷惘,你瞧着镜中的自己,似是一日大比一日,但人要承的事儿也是一日比一日多,早年那明媚的眸子在这宫里捱了多少年,终究会变成我这样暗淡无光的,落再多脂粉也是无用。”
“娘娘为何突然和我说这些?”我疑惑道。
“外边地闲言碎语如何说着,总像是车轮一样在你左耳碾完转碾右耳,却如何也碾不到万岁爷那里去……你是个稳当孩子,我信得过你。这平安佩啊……统共我这宫里就只有两枚。一枚赏给了眉儿,我对那孩子也只替胤觉得歉疚。你是她妹子……但我一旁瞧着,你比起你姐姐,性子到底是没那么倔,人也是知进退地。早年时候,我总指望着你能伴伴胤,但你心大……如今我只盼着你能适时稳妥住你姐姐,她倒是个精干的,一个府里……平素也全指仗着她撑起了。”
我转身在良妃眉山上利落添上一笔,没了平日地倦怠与消沉,显得精神明媚不少……我甜甜一笑:“娘娘哪里就暗淡无光了,我打这后宫里转,也只瞧着唯独娘娘容色如初,若是一扫了病气,定是端庄动人了。”
她嗔了我一眼,笑道:“越猴儿嘴,我今日这话……你好歹给心里去去,这万岁爷的恩典,怕是不止给我一个的吧?快去吧……”
我点点头,心中暗自佩服良妃的清明与淡定,诺道:“娘娘的教诲奴婢记下了,回去定会好好揣度。”
出长时恰巧遇见回良妃那儿复命的彩菊与崔锦,一两年的不见,昔日青涩的两个丫头如今已出落得伶俐得体,只是行事仍有些怯手怯脚……她们见了我,似是受了多大惊骇似的福身,我只是以礼微微福了下,便侧过身子走远了……
留滞的那一瞬,落入我眼底的是她们初谙世事的惶恐与胆怯,藏掖在身后那染满血色包着牙用以复命的帕子,终是让我心头浅浅一惊,撇置眼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