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故事 第二十七集 回家探亲(上)

作者 : 吴勇

日头落尽,暮色朦胧。第二监区渐渐陷入宁静。

吃过晚饭后,曹指导员和韩分监区长把彭朝刚和潘世杰叫到了值班。

指导员向他们宣布:“明天就是春节了,你们两人被批准春节期间回家探亲。”

听到指导员的话,彭朝刚的头脑嗡地一声,似乎形成了一长段的空白。他愣愣地站着,本能地用两只手掌拍了一下耳朵,检验一下是否哪里出了故障。

这个动作引得指导员和韩分监区长都忍不住笑了。

指导员笑着说:

“按照我们民族的传统习俗,明天就是龙年春节,在这时准许服刑人员回家探亲,意义非同一般。这是监狱执行《监狱法》的一项执法行为,也是激励罪犯积极改造的一个有力举措……”

韩分监区长接着说:

“探亲对服刑人员来说是多年改造的汗水换来的,这是监狱为你们创造一个弥补温情、虔诚忏悔的难得时光,也是你们了解社会日新月异变化的一次良机。这次探亲,从除夕之日延长到正月初五,这次获准探亲的犯人也是清河监区历年来最多的一次……”

※※※

回到三组,彭朝刚失眠了。

在监狱已经服刑了15年后的他,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骄横模样,变成了一个看来态度很是和蔼的老人,尽管他的实际年龄刚过5o岁。

彭朝刚原判只有12年,后因在狱内两次打架斗殴被加刑6年,换过两个分监区,最后才到了清河监区第二监区一分监区。

现在虽然余刑不多了,但毕竟在监狱里蹲了15年。明天,他就可以跨出监狱的大铁门,回到那个熟识的家,与妻儿同处一室……这份惊喜,这份企盼,怎能叫他睡得着呢?

※※※

好像过了几个世纪,天终于开始亮了。

暗淡的晨曦透进冰冷的铁栅栏的窗里,身旁的两个同监犯仍然睡着,那一声跟一声的鼾声搅得潘世杰的心绪又乱了起来。

坐在二组里的潘世杰同样一夜没有合眼。

被判刑1o年、离家已8年的他,明天就可以回家探亲了,可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在哪里呢?妻子已经走了,女儿还愿意见他吗?

起来后,潘世杰心里有些浮躁,但他脸上仍带着微笑,因为他是“积委会”成员,不能把情绪带给其他犯人。

监区的其他犯人也为他高兴,有的跟他开玩笑道:“老潘,探什么亲呀!媳妇离了,女儿也走了,看谁去呀?”

潘世杰无语。

※※※

大年三十上午9点3o分,彭朝刚和潘世杰月兑下囚服,换上了便服,走出了以前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大铁门。

来到车站,路上车来人往,满街洋溢着节日温馨的气氛。

他们停住了脚步,仰望着蓝天、白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潘世杰说:“我们不是一个方向,就此分手吧,祝你春节愉快。”

彭朝刚说:“祝你一路顺风。”

面包车在公路上急驰,潘世杰的思绪已飘向了远方。

2o岁那年,父母为了拴住他的心,给他娶了媳妇。

媳妇名叫高占英,过门后,里里外外一把好手,把家里拾掇得利利索索,干干净净。

“好好过日子吧!”妻子望着丈夫说。她实在不想让丈夫像以前那样到处漂泊,整天让人揪着心。她说,“你以前什么都干过,可是干了几年,不但没攒下一分钱,还欠了一**债。”

潘世杰不服地说:“等我把欠下的账都还清,养上两头牛,还要做买卖。咱要做村里的富。”

一年后,潘世杰的家仍没有一点起色,富没做成,要账的却接踵而至。

被贫困束缚得心里难受的潘世杰忽然想起一个财的捷径。于是他骑着自行车来到1o公里外的邻县入户盗窃,一连去了3家,盗得5千多元。

潘世杰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被带上警车后妻子送他的情景:她挺着大肚子步履蹒跚又心急火燎地追赶着警车,嘴里喊着:“我等着你回来……”

妻子哭着念叨着不知说了多少劝过他的话,唯有这一句潘世杰听得最清楚。

潘世杰想,妻子太不容易了。为了还债,她把娘家耕地用的牛牵到集市上卖了。妻子结婚前爱吃零食,可为了攒钱替他还账,怀孕期间也没曾买过一次零食。

潘世杰想到入狱不久,母亲拿着花生、小枣、熟鸡蛋到监狱看他。

潘世杰问:“占英怎么没来?”

母亲说:“她在家照看孩子呢!你儿子已5个月了。”

“我儿子?”潘世杰当时一愣,尔后眼泪在眼圈里转了几圈。

母亲说:“孩子出生时,医院的护士问,孩子爸爸怎么没来?我刚想说什么,媳妇眼里含着泪接过去说,做买卖去了,一时赶不回来……”

母亲说着,流下了眼泪……

※※※

中巴车停在了天都市,彭朝刚回到家已是午饭时间。

儿子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叫了声:“爸……”

一声叫唤如一股无穷的力量在撕裂着彭朝刚的心。他一把抱着儿子的双肩,泪珠滚滚而下:“儿啊,当年,你只有8岁,如今已经长成大小伙了。”

妻子说:“午饭就在饭店吃吧,已经定好了。”

出后,路过一家商店,儿子硬给父亲买了一件皮夹克,花了2千多元钱。

彭朝刚拎着皮夹克的领子,手禁不住颤抖起来,觉得那好像不是一件皮衣,而是一件重得几乎提不动的“金褛”。这样贵重的衣服他怎能披得上身呢?

“我,我还是暂时不穿了吧……”彭朝刚说。

儿子不同意,彭朝刚只好穿上。

来到酒家,走进落地玻璃门,厅堂里温暖如春,桌上康乃馨散着丝丝幽香,一盏盏水晶吊灯投下一层朦胧的光。

彭朝刚却感觉不出舒适,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是啊,15年的铁窗环境与此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一时怎能适应?

彭朝刚坐在那里,手脚也不知如何放。身旁的那台饮水机,让他好奇地看了又看。

“先生!请问你们喝什么酒?”一位服务小姐甜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彭朝刚本能地从椅子上弹起,显得有点惊惶失措。长期以来,他已经习惯于被人直呼其名或是番号。“先生”一词,对他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妻子拉了拉他的衣角,彭朝刚这才感到自己的失态。他重新坐在椅子上,可是脊背早已沁出了一层汗水。

吃过午饭,一家人坐上出租车直驶大街上。

出租车驶进了市政府广场。

眼前的一切使彭朝刚惊呆了:昔日偌大的广场早已失去了空荡荡的模样,巍峨的市府大厦高耸入云,广场中心的喷水池中水柱有几层楼那么高。广场的上空回旋着悠扬的乐曲,再也见不到过去那单调的灰蒙蒙的大块水泥地坪,代之以一块块设计新颖的绿色草坪……

彭朝刚干脆坐直身子,两眼贪婪地望着车窗外,显得异常兴奋。

他嫌车太快,大胆地提出了出狱后的第一个要求:“司机同志,可不可以开慢一点?”

司机侧转头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会意的笑容:“老先生,刚从国外回来过春节的吧?”说着,把车降了下来。

彭朝刚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国外、监狱,这是何等的距离啊?

“嗯?哦?”彭朝刚含含糊,算是回答,然后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

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下来了。

想不到出狱探亲的第一天,就勾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十多年前,广场上一幕幕的情景在他的脑中闪现出来:

那天,他带着几个弟兄,手持一把日本刀,与对方展开了恶战。他将对方的两人砍成重伤,自己的头部也负了伤。那失去理智的疯狂,将自己抛入了犯罪的深渊……

走下出租车,置身于潮水般喧嚣的人流中,彭朝刚觉得自己的身子有点摇晃。多年狱中生活的单调刻板已将他的性情磨得比较滞缓,他简直应接不了那么丰富的色彩和多变的线条,他觉得需要停顿一下。

于是,他不顾妻儿再三要陪他逛街的好意,坚持要回家。

妻子和孩子只好答应。

※※※

面包车行驶在乡间小道上。

潘世杰的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快8年了,没有回过生他养他的家。一切既熟悉又感到陌生。

妻子到底去了哪里?孩子还认他这个不争气的父亲吗?

进村了,各家门口都贴上了鲜艳的春联,鞭炮声也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迎在门口的老母亲拉着潘世杰的手,嘴欲张又合,说不出一句话。

旁边的叔婶你一句我一句地念叨:“听说你回来,你爸妈一夜没睡,蒸了你爱吃的年糕,写好了对联放在一边,只等你来贴。”、“知道你要回来,今年的年货比往年买得都多……”

“占英,她……好吗?”这是潘世杰进家门后问的第一句话。

大家都没有吭声。

潘世杰走进里屋,看着8年前和妻子一起生活时的小屋,遥远的记忆又浮现在眼前。

他知道,高占英是一个要强的女人,有什么难事尽量不对丈夫说。

母亲曾经告诉他,有一次,儿子半夜突然烧,浑身打颤,她抱着儿子向乡卫生院跑去。漆黑的夜,嗖嗖的风,半路上一个趔趄跌倒在地,她搂着儿子哭了起来……

高占英没把这些心里的苦告诉丈夫,是想叫丈夫好好改造,早日出来。

可越是这样,潘世杰越觉得对不住妻子。他虽然对自己的犯罪进行过反思,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过重新判断。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刑期太长,生活没有希望。于是仍然消极怠工,混一天是一天。

高占英知道后,每次都耐心地劝他,可他表面上一句:“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背后仍我行我素。

失望至极的高占英终于想出了一个的办法。

这天,她和往常一样来到第二监区看望丈夫,不过她没有再劝。在会见室坐定后,隔着厚厚的玻璃墙,拿着话筒,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沉默良久,潘世杰先问道。

“被你气的。我苦口婆心地劝你,你就是破罐子破摔。我们娘儿俩在家多不容易呀,你想过吗?”停了一会儿,高占英牙一咬,说,“要不,咱们离婚吧。”

“离就离吧!”潘世杰想到的是妻子生活的艰难,想到还有8年多刑期,不能再连累妻子了,于是当妻子提出离婚时,他没再犹豫。

高占英本是恨铁不成钢。没想到丈夫的态度如此坚决。她用湿润的眼睛望着对面的丈夫:“你真的想离?”

“离!”潘世杰一脸坚定的表情。

高占英没想到丈夫会是这样,她失望地走了。

不久,她再次来到一分监区,和丈夫办理了离婚手续。

当法官提醒潘世杰在判决书上签字时,呆立了几分钟的他才回过味儿来。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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