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新龙出狱后没几天,耿茂林委托他的事情果然就生了。
颜继红来会见时向耿茂林哭诉道:“茂林,那天下班回家,路上被一个男人抢劫,他,他还模了……”见人多眼杂,妻子没好再继续说下去。
“你?……”耿茂林故作生气地瞪大了眼睛。
待问明事情的生过程确如自己事先的安排后,耿茂林故意拂袖而去。颜继红只好哭哭啼啼的走了。
回家后,她就隔三差五的写信来央求赔罪。
耿茂林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在妻子再一次来会见时,便“大度”地接受了妻子的忏悔:“算了,这件事虽然你也有错,但也不能全怪你,我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不会计较的,不过以后可要注意了!”
颜继红终于松了一口气,连连称是。
耿茂林心里觉得好笑,可他还是忍住了。从此以后,他在妻子面前谱摆得更大了,也更心安理得了。
只是同组的康友贵对他所做的一切再次表示了担忧。
康友贵说:“耿茂林,你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我和我老婆就是因为这样才离婚的。”
耿茂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来到康友贵的身边,见康友贵正在写东西,于是问道:“哟,大作家,你在写什么呢?”
康友贵说:“我在写自己的经历,准备交给民警,然后在在报刊上表。”
耿茂林说:“真牛B,能给我看看吗?”
康友贵知道,在监狱里服刑人员相互之间是不能谈论犯罪史的,民警在会上也多次强调过此事。这是因为监狱是集中关押罪犯的场所,谈论各自的犯罪史极易传播犯罪技能和思想,起到交叉感染的作用;另外对一些年轻和初偶犯来说很容易诱导他们重新犯罪。不过他又想,自己写这个东西就是准备给大家看的,目的是让所有看过的人能从自己的经历中吸取教训,并不违反监狱的规定。于是他说:“当然行。”
耿茂林听说过康友贵的经历,前几天,他的妻子还提出了离婚,并且康友贵已经签了字。于是他很好奇地看了起来。
※※※
原来,康友贵夫妻俩的关系紧张了一段时间后,正当康友贵为“地址”的事一筹莫展时,那个叫刘莹莹的廊妹偏偏找上门来。
这天下午,康友贵刚上完第一节课,看门的师傅就跑来对他说:“康老师,门口有个姑娘找你。”
康友贵出来一看,竟然是刘莹莹,吓得他身上的冷汗直往外冒:“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说着,就叫她快点儿离开。
刘莹莹冲他笑了笑,说:“你让我离开这儿,可以,我不为难你。但你得和我约个时间,我们好好谈一谈。”
康友贵赶紧说:“行,晚上八点,你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等我。”
晚上,康友贵见到刘莹莹后,就把她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刘莹莹开门见山地说:“康老师,我不跟你提情啊爱啊什么的,我知道你不会看上我,我只跟你提钱的事。你出点血,咱们的事就算完了。要不,你就跟我假戏真做一回,我还真想尝尝当第三者的滋味呢!”
刘莹莹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让康友贵又恨又怕又无可奈何。他知道,这事既不能让学校里的人知道,更不能让妻子知道,否则多丢人啊!
想到这里,康友贵狠了狠心说:“你要多少钱?说个数吧。不过你可不要狮子大开口,我可是个穷教师,没多少钱啊。”
“不多,就一万。”刘莹莹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什么?一万?你这是在抢钱啊?”康友贵真恨不得狠狠地揍她一顿,可把柄捏在人家手里,他哪里敢动弹一下。他在脑子里快地想着:刘莹莹要是把这件事捅到学校,自己就算彻底完了,我还有脸面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吗?再说,妻子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她要是知道了真相,多半不会原谅。思前想后,康友贵决定出点血,花钱买面子。
经过好说歹说,最后以六千元成交。
可等康友贵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六千元交到刘莹莹手里时,刘莹莹又反悔说:“你得给一万,再补上四千元吧!”
康友贵气得抓住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小声吼道:“你还有完没完,把我惹火了,这六千元钱你也甭想得到!”
刘莹莹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她若无其事地说:“我说一万就是一万,少一个子也不行!我已经打听到你家住哪儿了,你掂量着办吧。”
“你?”康友贵还想火,可刘莹莹的话一下子捅到了他的痛处,他只好忍着气说,“好吧,一万就一万,不过,你要是再说话不算数,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就这么说定了。”刘莹莹不以为然地扭着腰肢走了。
康友贵回到家里就开始犯难了。家里的钱一直都是妻子掌握,上哪再弄这四千元呢?
无奈之下,他只得对妻子撒谎说:“玉华,我有个朋友要买房子,向我借四千元钱,我想帮他这个忙。”
曹玉华也没问是哪位朋友,就把存折交给他说:“你自己去取吧!”
接过存折,康友贵心里既高兴又难受。
第二天,康友贵把四千元钱交给了刘莹莹。
刘莹莹收下钱,很爽快地说:“这件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今后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康友贵心里虽然窝着火,但想到总算摆月兑了这个女人的纠缠,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他终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康友贵和曹玉华相安了一阵。可是两个月后,刘莹莹又出现在学校的门口。
康友贵赶紧把她叫到僻静处,怒道:“你,你怎么又来了?”
刘莹莹并不理会,一开口就说:“康老师,借我两万块钱行不行。”
“你混蛋!”康友贵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狠狠地打了她一个嘴巴。
刘莹莹的嘴角被打出了血,她掏出手绢把嘴角的血擦干净,然后不温不火地说:“你打我,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只是向你借两万块钱,以后还会还给你的。要不,你给我租间房子,让你白捡个情人,怎么样?”
康友贵强压着怒火:“你别做梦了。你要再这样纠缠不休下去,我就找黑道上的朋友来收拾你!”
刘莹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哪有什么黑道上的朋友?只不过是想借此吓唬吓唬她罢了,于是一副软硬不吃的样子说:“康老师,我的命不值钱,你的命可值钱得很哪!”
“你,你跟我斗没有好下场!”
“十天后来取钱,要不就上你家把我亲笔抄的信背给你妻子听。”刘莹莹丢下这句话,就一扭一摆地走了。
十天后,他们在那个僻静处再次相见了。
康友贵只拿出了七千元钱,然后说:“说实话,我只有这么多,这其中还有三千元向父母借的。”
刘莹莹不愿意。康友贵只好求刘莹莹再宽限几天。
刘莹莹说:“顶多七天,七天后要是再取不到剩下的一万三千元钱,我就把两封信全默写出来,贴到你学校的门口!”
天啊!有没有搞错,亏她想得出来,女人的心怎么这么狠毒啊!康友贵只感到头有些晕眩。七天的时间,上哪儿去弄这么多的钱?难道让我去偷去抢?
这个念头刚刚在脑子里一闪,他就感到了害怕。可随着期限越来越近,这个念头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终于,他把目光瞄准了学校老师的单身宿舍。
经过一天的观察,康友贵现,单身宿舍都是些旧房子,房门都没有装防盗锁,只要用身份证往门缝里一插,就能把门弄开。
夜晚,他乘教师们去教室里辅导学生上晚自习的机会,哆哆嗦嗦地弄开了房门……这天晚上,他偷到近三千元。
拿着这些钱,他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才神态恍惚、腿脚软地回到了家。
妻子见他铁青着脸,牙关紧咬,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关切地问:“怎么啦?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康友贵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掩饰说,“我累了。”
妻子不放心地模了模他的头:“是不是不舒服?”
康友贵心头一热,眼泪差点儿流出来。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真想把心中所有的苦恼和悔恨都倒出来,可是又不能。他想,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自己惹的灾祸只能自己扛下去。
妻子轻轻地坐在他的身边,头依偎在他的肩上,温柔地说:“我知道,这段时间冷落你了,等忙过这一届毕业班,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康友贵紧紧地把妻子搂在怀里,好像马上就会失去她似的,轻声说:“玉华,我爱你!不管我做什么,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着你!”
妻子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第二天,康友贵忐忑不安地去上班。学校里的老师都在议论昨晚失窃的事。康友贵的脸上一阵阵烧,总感觉同事们仿佛都在用怪异的眼光看着他。走在校园里,也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其实同事们都怀疑是学生干的,根本没有想到老师的头上,更没想到是他“康老师”干的。康友贵只是做贼心虚罢了。
接下来的两天晚上,他又溜进市内另外两所学校,以同样的手段从单身教师的宿舍里偷
出八千二百元……
几次的盗窃案,使得学校里一时间传言四起:“最近出现了校园大盗,并且来无影去无踪。”、“这个小偷专门寻找单身教师宿舍作为目标。”、“听说女教师们都不敢在单独在宿舍里睡觉了……”
康友贵没有初次得手的窃喜,只有深深的恐惧和莫名的悲哀。他厌恶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短短七天的时间,他像是过了整整七年。他感到身心疲惫,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警方进入了调查。康友贵还没来得及把偷来的一万一千二百元钱交到刘莹莹手里,就被公安民警“请”进了派出所。
走进派出所,他知道一切都已晚了,他没有作任何抵赖,把一切都告诉了警察。“校园大盗”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大家一片哗然……
※※※
看完康友贵写的自我经历,耿茂林问:“哟,哥们,你为什么把这些写出来?这不是揭自己的丑吗?”
康友贵说:“这是我写的忏悔录,准备请曹指导员把它寄给《新生导刊》,我之所以要把它公布出来,就是希望别人不要走我的老路。”
耿茂林眯着小眼说:“写得很有意思,佩服,佩服,知识分子就是不一样。”
康友贵后悔地说:“当时,如果我能主动跟妻子坦白,或许事情不会闹到这么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我向公安机关报案,刘莹莹也不会那样猖狂下去。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我自己堵死了自救之路。”
耿茂林好奇地问道:“哎,那个叫刘莹莹的后来怎样了,我要是你,决不会放过她!”
康友贵有些气愤地说:“我本来可以隐瞒和刘莹莹的事,可当时,在派出所,我忽然觉得那两封信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更何况我不想让刘莹莹逃月兑法律的制裁,我觉得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我供出了她。听说她被判刑两年……”
耿茂林说:“你说得对,任何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么说着,耿茂林感到好笑,自己说话也变得文绉绉的了。
康友贵叹了口气道:“唉,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这个拙劣的导演,如果能重新开始,我一定用真诚去面对每一个人,面对每一件事。因为只有真实,才是最珍贵的、最持久的、最经得起考验的,爱情更是如此。耿茂林,恕我直言,你和你妻子的事可要小心啊……”
耿茂林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康友贵实在笨的可以,自己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像他那样呢。于是笑道:“放心,我才不会像你……”
※※※
桂新龙刑满释放回到社会以后,不论做什么买卖总是赔。一连串的失败使他也不禁怀疑起自己这些晦气是否与“干的那件事”有关。
虽说那天晚上只是按照耿茂林的意思,撞倒了他妻子的自行车,在吓得半死的颜继红身上乱模了几把,仅此而已,这难道也能害得自己总要赔钱吗?
在又一次贩卖服装告赔之后,几个小兄弟为了让他开心,就摆了一桌,大家喝个亲切。
就在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评摆自己得意历史的当口,不胜酒力的桂新龙给小哥儿几个卖了关子,他把撞倒耿茂林的妻子之后,以及乱模时的那段“惊险情节”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
“后来呢?后来呢?”兄弟几个急着要听下文。
桂新龙却笑嘻嘻的不说了。
兄弟几个就一个劲地灌他。桂新龙一下子就醉了。可是,大家都很失望,没有听到下文。其实桂新龙也根本没有下文了。
可是,事有凑巧,这几个喝酒的人当中,有一个小子身上有几件案子,没过两天就被派出所民警给抓起来了。
为了立功赎罪,他就把桂新龙酒后说的那件事给交代了出来,并说:“桂新龙曾经调戏、**过一名妇女……”
派出所民警一查,现还确实有这么一起悬案,当时就是颜继红来报的案。于是桂新龙被抓了起来。
来到派出所,桂新龙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待派出所民警一审问,他才知道是因为那件事。他慌了,连忙申辩:“不,不,我可没有**她,只是模了她一把,不过,这都是她丈夫让我干的啊!”
“什么?她丈夫让你来调戏他自己的老婆?”对他近乎荒唐的交代,派出所的民警当然不信。
桂新龙只好拿出了耿茂林用暗语向自己致谢的信。派出所民警看后,一个个都哭笑不得。
颜继红在指认罪犯时,听派出所民警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仿佛感到癞蛤蟆上了脚面,不疼不痒却恶心人。这个一向善良、贤惠、逆来顺受的苦命女子马上就求身边的一位女民警代笔,写下了离婚起诉书。
几天后,一分监区值班室里,汪副分监区长和王方军警官把这份离婚起诉书递给了耿茂林。
王警官感到很纳闷地问道:“耿茂林,你在一分监区服刑已经七年了,八年的刑期只差十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你妻子为何却寄来了一份离婚起诉书?”
耿茂林五官长得很局促,一对小眼睛半开半闭总是左顾右盼着,显得十分丑陋。他说:“我只是让同监舍的已经刑满释放的桂新龙帮我试探一下自己的老婆,没想到,唉……”
听了耿茂林述说了事情的经过后,王警官不无戏谑地说道:“要我说啊,你这是脚心长瘊子――点子也太低了!”
“我真浑,我真浑!我……咳……”耿茂林直拍自己的脑袋,接着,又朝自己的脸上猛抽了一个巴掌。
王警官说:“耿茂林,法律只能给人的行为定罪,能给感情判刑的永远只能是自己……”
耿茂林无精打采地离开值班室,像是跟人诉苦,又像是自言自语:“唉,都是那封信给闹的……”
同犯们一直都很纳闷:一个坐牢已七年而未获一天减刑的**犯,何以能让年轻的妻子等了这么多年?一个弱女子为什么在丈夫即将获释的时候却坚决地提出了离婚?
“唉!都是那封信闹的。”不论见到谁,耿茂林翻来覆去总是这句没有头脑的话。
同犯们都觉得好笑,说:“耿茂林,你一向自诩为聪明人,怎么变得像‘祥林嫂’了?”
耿茂林眨着一对小眼,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