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霞光倾泻。
一分监区值班室里,韩分监区长对值班罪犯说:“去把四组的伍乃奎叫来。”
值班罪犯答应着走开。不一会,伍乃奎一声“报告”走进值班室。
伍乃奎不到三十岁,长着大大方方的“国”字脸。在韩分监区长和汪副分监区长对面坐下后,他那球胆似的大脑袋光秃秃的,反射着啤酒瓶一样的亮光。
韩分监区长说:“伍乃奎,你妻子终于答应来看你了!”
“真的?什么时候来?”伍乃奎感到很惊讶。因为自己入狱一年了,妻子从没来看过他,他写过几封信也石沉大海。他知道,这不能怪妻子,是自己对不住妻子,为了另求新欢,自己曾经无情地抛弃了妻子。
汪副分监区长说:“过两天就来,这回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一定,一定!”伍乃奎本以为从此与妻子相各一方,形同陌路,没想到如今又有了重归于好的希望,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监区民警写信劝说妻子的结果。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说道:“谢谢,谢谢韩分监区长和汪副分监区长的关心……”
※※※
几年前,伍乃奎从部队退伍后回到了家乡,在县城一家皮革厂当上了一名业务员。
这家皮革厂是一个小企业,产品没有什么市场,伍乃奎收入自然就摇摇晃晃,到后来,两三个月不开工资是常有的事。
妻子孙春平在县城的纺纱厂上班,每月的二三百元工资就成了这个家庭的重要支撑。
伍乃奎到处找活干,妻子也利用休班的时间帮开服装店的朋友站门面,他俩尽了最大的努力,无奈钱太难挣,曾有的一点积蓄也基本枯竭了。伍乃奎十分焦急,眼见着现实距自己的愿望越来越远。
一天,伍乃奎走在街上,遇到了一位昔日的同学。同学惊喜地说:“哟,这不是伍乃奎吗?真巧啊,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伍乃奎知道这位同学原是一家工厂的办事员,因企业不景气,到上海寻找机会去了,听说混得不错,没想到今天能够遇上他。伍乃奎就问道:“听说你去了上海,这几年混得不错?”
“哪里!混碗饭吃呗。”同学笑着说,“你呢,你现在怎样?”
“咳,我现在惨了,厂里连工资都不出,我都快接不可锅了。”伍乃奎叹道。
同学见他一脸苦相,就告诉他:“我认识上海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老板,交情不错,他们那里也正缺少业务员,我可以介绍你到他哪里当业务员,你干不干?”
“真的?那当然好。”伍乃奎一阵惊喜。
同学又说:“管吃管住,月薪一千元,业务做得好的话还有提成。”
“行,我一定去。”伍乃奎高兴地说,“今天遇到你这位同学,真是三生有幸啊!走,我请你吃饭!”
同学忙推辞有事,先走了。
※※※
回到家里,伍乃奎兴奋地把今天遇到同学的事告诉了妻子孙春平。
妻子听后低着头,半晌不语。
伍乃奎知道妻子舍不得他离家远行,毕竟六年婚姻和妻子从没有分开过。可眼前的困境又是明摆着,既然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愿错过。
几经商量、权衡,妻子还是同意了他的选择。
伍乃奎对妻子信誓旦旦地说:“平,等我挣了大钱回来,你就别辛苦上班了,我把你像花似的养在家里,让你享清福。”
孙春平高兴地笑了。从恋爱那时起,伍乃奎和妻子的感情一直就很亲密,即使难得的几次红脸,也总是在第二天就烟消云散。
孙春平说:“在外面,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累坏了身体,若是太苦太累过不下去了,就赶紧回来。要是想我了,就多往家里打个电话。”
伍乃奎笑道:“嘿嘿,家里还没电话呢!”
孙春平说:“我想好了,再紧紧手,家里一定要装部电话。”
“老婆,”伍乃奎很感动地说,“我走后,家里就全靠你了……”
※※※
伍乃奎背着行李包来到了上海。
走出车站,看着这个繁华的城市,他在心里想,都说这是个不断制造希望、神话的地方,我也要在这里创造自己的神话!
在同学的帮助下,伍乃奎来到那家中外合资企业。
刚开始还很顺利,虽说干业务员需要日日奔波,比较辛苦,但收入还不错,每月有一千五百元的工资,伍乃奎也就干得很起劲。
可是半年后,外商退出,企业裁减人员,伍乃奎因为来的时间短,被列入裁减之列。
伍乃奎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失业了,他感到了生活的艰难和竞争的残酷。不久,伍乃奎又经人介绍来到了一家私人旅社当接待员,主要是开车接送旅客。
当兵出身的伍乃奎,开车十分老练,接人送客准时不误,这赢得了旅社老板的赏识。
旅社的老板叫孔传珍,是名女性,三十多岁,她看中了伍乃奎比较年轻,身强力壮,做事干练。经过两个月的试用,她把他的月薪增到两千元。不久,又给他安了个业务经理的头衔。
※※※
丈夫在外,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她的辛苦是可想而知的。孙春平虽然也早想到这一点,但劳累和操心的程度还是大大出了她的心理准备。
丈夫走后半年,女儿上小学了。风里雨里,孙春平白天要送女儿上学,晚上还要辅导女儿做作业。
她上班本来就很忙,下班后还要忙着操持家务,照顾公婆。家里家外总是有干不完的活。
同班的姐妹们说:“哎,春平,你瞧你,能把女儿带好就不容易了,公婆的事,为啥要操那么多心,叫你小叔子多忙点不行吗!”
孙春平说:“老人家的身体不太好,做小辈的不能不照应,小叔子单位的事也多,怎好多牵扯他的精力。”
姐妹们就笑她:“呵,如今像你这样打灯笼难找的好媳妇可不多了,等你那位回来,可要让他好好疼疼你。”
每当这时,孙春平总是一笑了之。
整日的忙碌使孙春平多了份对生活艰辛的体验,可最苦的还是公公生病住院期间。她不仅要在医院里进行护理,还要做饭,又要理家,更要照顾好孩子,半个月下来差点累垮了身体。
伍乃奎每月都按时寄回薪水,每次打来电话总说自己展不错。
孙春平也从没向他吐过苦水,总是说:“家里一切平安正常,你在外辛苦,别太惦记着家了,好好工作吧。”
倒是公婆心疼,每回都要接过电话,念叨几句儿媳妇的辛劳。
伍乃奎曾回过一趟家。
他对妻子说:“春平,这次我要带你到上海观观光,好好轻松一下。”
妻子笑着说:“得了,花费太大,再说,家里有老有小,还要照看,以后再说吧。”
因为很久没有了与妻子甜甜蜜蜜的情话和夫妻之间的,伍乃奎心里很觉得对不起妻子,临走时,他说:“我一定努力,挣大把大把的钱,然后衣锦还乡,到时再好好地疼你……”
孙春平虽然有些舍不得,但送丈夫去上海挣钱是自己反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总不能让整个家庭永远生存在艰辛中吧?没有付出哪来的收获?她这样想。
第二天一早,她把丈夫送上了火车。
※※※
孔传珍虽然三十多岁,但体态丰腴,风韵犹存,尤其是她一掷千金的豪洒,使伍乃奎十分羡慕,如痴如狂。
其实,女老板孔传珍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她的老公曾是一位黑社会老大,在一次两帮火拼中命归黄泉。所幸的是,老公给她留下了一大摊公寓。
孔传珍伤心过后,利用房屋比较多的优势,开起了这家旅社。
可是孔传珍并不怎么会做生意,生意日见萧条。于是,她不仅开始偷税漏税,还在旅社里开赌场,并雇佣了一些小姐进行**活动。
孔传珍得到伍乃奎的帮助后,对伍乃奎也有了好感。一天,她对伍乃奎说:“伍经理,晚上请你吃饭好吗?”
老板请吃饭,伍乃奎没有推辞的理由,他受宠若惊地答应了。
晚饭是在女老板的家里吃的。席间,伍乃奎喝了点酒,看着媚眼俊俏的老板,他有点意乱情迷。
喝完酒,孔传珍略带温柔地说:“乃奎,你坐一会,我去洗个澡。”说着,径自进了浴室。
听到一向严厉的老板叫自己“乃奎”,伍乃奎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了。不一会,他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见门还是半开着,露出了孔传珍雪白的肌肤。伍乃奎经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
※※※
一晃两年过去了,伍乃奎逐渐春风得意起来。
他和女老板时常出入一些酒店,生活也开始奢靡了。
如果说女老板一开始是半出于感激、半出于寂寞,那么今天,她对伍乃奎的感情却是渐渐加深了,她萌生了要与伍乃奎一同生活的念头。
这天晚上,他们又一次疯狂地**之后,孔传珍单刀直入地说:“乃奎,我要嫁给你!”
伍乃奎早有预感,可话从老板的口中说出,他还是有些惊讶:“你,你不是说真的吧。”
“你看我像是说假的吗?”
“可,可我有老婆啊?总不能……”
孔传珍打断他的话说:“如你你愿意,这个旅社以后就是你的,这可是你干一辈子也挣不来的。至于你老婆,我会去和她谈,给她一定的补偿!”
面对金钱和美色的诱惑,伍乃奎只得投降了。
※※※
孙春平正在家里忙家务,电话响了。
见来电显示是上海打来的,她忙拿起电话,高兴地说:“是乃奎吧,想我了吗?”
电话那边果然是伍乃奎,他沉默了一会,然后像背台词似的说:“有个人要见你,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谁?谁想见我?”孙春平感到很奇怪。
不等妻子再问,伍乃奎就匆匆挂了电话。
第二天,孙春平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她拿起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说道:“你是孙春平吧,请你现在到‘恺撒大酒店’去一趟,我有事想当面与你商量,很重要的事,你最好一个人来。”
“请问你是?……”
“见了面再说吧。”
孙春平知道,“恺撒大酒店”是县城一家有名的酒店,她虽然不知道打电话的女人是谁,一头雾水,但还是应约去了。
来到大酒店,一个看上去比自己约大三四岁、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走了过来,于是俩人打了招呼,然后去了大厅。
来人正是女老板孔传珍。两人坐下后,相互对视了片刻,孔传珍向孙春平挑明了来意:“我是伍乃奎所在公司的老板,实不相瞒,我爱上了你老公。只要你同意离婚,我给你三十万元,算是给你的补偿。”
一听此话,孙春平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她像是被当头猛击了一棒,一阵天旋地转,头嗡嗡乱响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终于明白丈夫电话越来越少的原因。
孙春平颤颤地说:“你……你看错人了!”
孔传珍沉静地笑了笑:“随你怎么讲,我等你一星期,想好了告诉我,三十万元不行,就六十万吧,六六大顺嘛!在你们这里绝对是天文数字吧?”说着,孔传珍离开了大厅。
孙春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酒店的,又是怎么回到家的。一进门,她就伏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公公婆婆见状,不知出了什么事,忙问:“春平,出什么事了?”
孙春平哭诉了刚刚生的一切。
得知了真相的父母捶胸顿足地骂道:“畜生,这个没良心的畜生!”
夜深人静,孙春平靠在床头,辗转反侧。她多么希望今天生的一切仅仅是女老板离间她和丈夫关系的圈套啊!但直觉告诉她,一个女人没有一定的把握又如何敢来摊牌?六十万元,对处在艰辛中的孙春平来说,自然是一笔诱人的财富,足以立马解决很多现实困难。生活需要钱,但生活又怎么能只拥有钱?
她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
第二天早晨,孙春平早早起了床。
公公走过来,叹惜着告诉她:“唉,事情走到这种地步,只怪我们没有教育好儿子,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能理解你、支持你……”
婆婆则流着泪说:“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吗?”
孙春平没有多说,坚持着去上班。
她那红肿的双眼引起同班姐妹的注意,追问之下,孙春平才向他们透了点真相。
姐妹们一阵咒骂:“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另一个说:“像他这样的人,真该千刀万剐!”
孙春平只是默默地哭泣。
骂过之后,其中一个姐妹又劝道:“春平,现实点,既然你老公的心已经向着别人了,肯定没有挽回的余地,干脆拿下六十万,个财算了。”
姐妹们都气愤地说:“是他不仁不义,六十万不要白不要!”
※※※
晚上,焦急的孔传珍再次打来电话。
她措辞圆滑地说:“六十万够你挣一辈子,要嫌少,你开个价。你比我年轻、漂亮,有六十万还怕找不到男人?再说……”接着,女老板直言不讳地告诉了孙春平自己与她丈夫亲昵时的一些隐秘的细节。
孙春平听不下去了,她知道,这无非是女老板想激起她对丈夫的恨,搅乱她的心思。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漏出一丝痛楚。
她冷冷地回答:“你别枉费心机了!”
※※※
第二天早晨,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是上海打来的。
孙春平拿起电话,伍乃奎惴惴不安地说:“春平吗,谈得怎么样了?”
孙春平愤怒地说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还有脸打来电话?我真是瞎了眼了!”
伍乃奎仍然不死心地劝道:“想开点吧!当初你同意让我到上海,不就是为了挣钱吗?要嫌少,我帮你要价,你看行吗?”
“我呸!”孙春平愤怒地挂了电话。
此时此刻,孙春平对丈夫彻底地失望了。在这些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有了过失?想让自己的家庭能够富足些有什么错?当初支持丈夫出去闯一闯又有什么错?要错就是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见钱眼开!
她再一次下定决心:感情不是商品,可能丢失,但不能出卖。再贫困,再艰难,也不能出卖婚姻!
※※※
女老板再次打来电话。
孙春平不等对方开口,就坚决地说:“我做人是有原则的,我不会贱到什么都卖!你死了这条心吧!”
女老板愣在了电话机旁,又气又急。她怎么也想不通,六十万元怎么就打不动一个穷工人的心?
放下电话,她失望地赶回了上海。
几个月后,这家偷税漏税、开赌场、进行**活动的旅社终于东窗事,被法院查封。孔传珍携款潜逃;伍乃奎系该店的副总经理,月兑不了干系,最终被判刑四年……
※※※
夏天的晌午,风不吹,鸟不叫,清河监区的会见室里一片沉寂。
孙春平终于在民警的劝说下来到了会见室。韩分监区长把伍乃奎也带了进来。
见到妻子,伍乃奎感到无颜面对,他低着头,流着忏悔的泪说:“春平,我对不起你……”
孙春平抬眼看了看伍乃奎,监狱里的生活使他明显消瘦、苍老了许多,她感到了一阵疚心。心想,伍乃奎已经得到了惩罚,他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今天就看在监狱民警的分上不再责骂他了。
韩分监区长对伍乃奎说:“生了这样的事,你妻子还能来看你,证明她是非常重感情的,你要好好把握!”说着,韩分监区长回过头道,“你们好好谈谈吧。”说完,韩分监区长离开了会见室。
“你,还好吗?”孙春平轻声说道,“你实在做得太过分,要不是收到监狱民警给我的信,我真不想来看你。”
伍乃奎又是一阵自责。想到自己入狱后,孙春平一直没有离开过他的家,照顾着二老。于是怯怯地说:“春平,谢谢你对我父母的照顾。我真荤,希望看在二老的分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孙春平严肃地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安心改造,重新做人,也许我们会有重逢的一天。”
听了这话,伍乃奎仿佛看到了希望,他赶紧表示道:“春平,我一定听你的,好好改造,我决不会再做对不起你的事。”
孙春平想了想,然后若有所思地说:“每个人的路都在自己脚下,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看你的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