卤煮研究生院 二十一、来吧

作者 : 耿于天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然界中哺乳动物分成两类肉食性或草食性;社会中人类族群也分作两种游牧的和农耕的很不走运我们都属于后者。

近代以来中国人总在不停地寻找自己之所以倍受欺凌的根源最后的结论是吃草的打不过吃肉的大米白面塞多了自然满脑袋糨子;于是乎便开始鼓励人民群众向列强的饮食结构看齐:每天一杯女乃强壮中国人。

其实从老祖宗那里继承来的品性没那么容易改变有机会您可以到咱们的饲养场看看把原本生龙活虎的牛啊、羊啊、当然还有猪都关到圈里照死了喂按种地的办法畜牧吃这种货色的人能变成食肉动物才怪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中国人开始掰着手指头算国民生产总值把这当成政府业绩、官员升迁的证明材料好像经济总量上去了什么问题都会不在话下。可翻翻历史你就会现鸦片战争时咱的也是世界第一怎么还让几个“小国”打得满地找牙呢?其实什么事情都一样质量远比数量重要羊再多也是狼嘴里的一块儿肉快醒醒吧还记得当年的大炼钢铁么?

从懂事起中国的孩子们就被告知要“乖”、要听大人话不然打屁屁;好不容易自立了又得服从组织、尊敬领导不然小心被“专政”;搞对象时更是如此不像老外那样喜欢“肌肉猛男”而格外青睐“玉树临风”也就罢了将“老实本分”作为择偶标准也无可厚非可将“朴实”等同于“庸俗”就有些奇怪了。中国人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经验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真是莫名其妙你到军犬大队看看哪只也不假深沉。推而广之还把这种逻辑贯彻到人身上因为“言多必失”所以要“敏于行而讷于言”沉默是有内涵的表现碎嘴子往往被斥为“轻浮”。

于是很多成功人士便被塑造得“深不可测”自己忙乎了半天别人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而其结果却往往是错失良机等您把一切都准备好才现黄花菜都凉了。易欣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她明知道从小没在父母身边长大的枕流最害怕孤独可却经常把他一撂就是十天半个月弄得男孩儿与自己的关系总是达不到彻底沸腾需要的温度。事实上她之所以敢于这么做就是信奉了中国人一贯的“少说多做”信条并想当然地认为徐枕流能够体谅。

最近几个月易欣和枕流的联系更加屈指可数她自然是没闲着策划筹备的开区生产基地已经初见眉目。其实女孩儿之所以对这个项目如此上心也完全是为了和枕流的未来着想。易欣原本打算奋斗个几年时间在公司内部晋升成部门经理一类凭她的精明强干这本不成问题可偏偏节外生枝女孩儿现那个刚好分管人事的副总梁湃对自己图谋不轨、且狼子野心愈按捺不住。按照易姑娘的性格本打算甩给癞蛤蟆两计耳光、一走了之但又实在舍不下自己近三年来的奋斗成果虽然“树挪死人挪活”可像她这种刚刚驾轻就熟的中层管理人员不到山穷水尽还是别轻举妄动的好。正在两难之时总部恰好决定要投资一个新生产线易欣作为融资和精算领域的专家也参与了最初的策划便主动提出此事由自己牵头以便远离是非之地而外资企业又对这个新项目所须的官场学问一向头晕脑涨公司高层很希望能借助易欣父亲在政界的人脉只是愁该如何开口于是两边一拍即合。按照女孩儿的设想待几年之后分公司建成投产自己当然是一把手的最佳人选这也是不重论资排辈的外企挖掘后起之秀的惯例。到那时枕流的“书山”估计也差不多该爬够了老大不小的二人正可以在广阔天地的开区共建爱巢、双栖双宿徐枕流将来也无经济上的后顾之忧、便可轻松上阵地选择自认为有价值的人生道路。

虽然易欣本人对皓穷经缺乏兴趣但毕竟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女孩儿对读书人的学海无涯有种本能的尊敬正因为她没指望枕流能挣下金山银山所以才不声不响地为他、当然也是为自己勾画好了未来。女人都有种悲悯弱小的天然母性不让须眉的花木兰便常常将这种倾向运用到感情生活中比如易欣她们不习惯成为依人的小鸟更愿意用温厚的翅膀来独自扛起所有重担。其实对于“下笔有千言、双臂难缚鸡”的穷酸书生来说能有多半边天给自己遮风挡雨绝对可谓是前世积德按照弗洛依德的说法《聊斋志异》中那些法力无边而又善解人意的狐狸精、美女蛇不正是一生蹉跎的作者蒲松龄内心渴望的曲折反射么?事实证明枕流父亲之所以能逍遥自得、信马游缰与作为强大后盾的徐妈妈不无关系。可问题时这份苦心未必能被体谅对于“言简意赅”的中国人尤其如此“**”期间信奉“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的同仁堂赔本制药却被谣传为“国难财”就是吃了不懂得宣传的亏。

在社会金字塔中越往上就越会感到高处不胜寒成功人士似乎就活该要坚强得刀枪不入而他们的内心苦衷却只能冷暖自知。这群倒霉蛋还不在少数除了易欣自己她那位老同学李彬也“有幸”位列其中。

“你怎么在这儿?”周五傍晚下课后又到操场教女生打了半天篮球的枕流刚走出研院大门便现李彬那辆很扎眼的标致4o7就停在路边:“接谁呢?”他摇头晃脑地问道。

“等你半天了”李彬侧过身打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随即动了引擎:“不是四点半下课么?”

“真的假的?”枕流将信将疑地坐进去虽然相识多年但二人几乎从未有过单独谋面:“有事儿啊?”男孩儿现李彬的脸色似乎不大对劲。

“咱们去喝一杯怎么样?”他没有正面回答枕流的疑问而是平稳地将车拐上快行道。

“好好啊”在枕流的印象中李彬始终是个温文尔雅、潇洒干练的人物从未像今天这样深沉似乎胸中有万千块垒不得不似的:“客随主便”临近期末没有更多考试之虞的研究生反而越轻松男孩儿今天原本是准备陪吴雨去买菜做饭的但好奇心促使他改变了晚间的行程。

新买的原装车驾轻就熟地从平安大街钻进条小胡同七拐八拐停在一处相对宽敞的空地上凭借老马识途的本能枕流判断此处大概离后海不远他隐约都可以嗅到初夏傍晚湖畔喧嚣的人群了。果然跟随李彬穿过一段仅容小胖子侧身行走的窄巷两人来到那家酒吧的正门男孩儿抬头望去古香古色的匾额上书写着劲拔的“迷夜”二字大约出自某位时常流连于此的失意文人之手吧。

“呦?今天来得挺早啊”一位身着职业套装的领班满面春风地朝李公子打着招呼他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否则也不可能在人声鼎沸的步行街畔拥有分享酒吧背后专用车位的权利:“这是你朋友啊”阿庆嫂般八面玲珑的女领班现了枕流用柔软的手臂搭了搭小胖子:“位子给你们留着呐”她身上洋溢出法国香水那种富于层次感的含羞草味道不过太浓了。

“还是芝华士?”

“不把我存的皇家礼炮拿来吧”李彬抽出根“柔和七星”自顾自地点上。

“你也太奢侈了”枕流朝散着琥珀色光芒的酒柜望望这种极品苏格兰威士忌在夜店里的零售价至少是市面上的三倍。

李彬手中的卷烟已经燃掉了一大半却只轻轻吸了两口:“我真挺怀念上学的日子”他翻了翻枕流带来的那几个笔记本:“要能念一辈子书就好了。”

“没错易欣总说我待在校园里是种逃避。”

李彬摇摇头不知是在否定谁的观点。

“怎么为情所困了?”枕流一边抚摩着酒瓶表面的骑士浮雕一边半开玩笑地将话题引向深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为情所困是种幸福啊…”

按照寺庙里那些泥菩萨高高在上的标准在中国人看来成功者似乎该斩尽喜怒哀乐才对正所谓无欲则刚。枕流常常觉得李彬就像一具躺在他那位脑外科专家爸爸手术台上的行尸走肉看似阳光爽朗却总觉得如同让人用乾坤被蒙住了心窍般遥远、默然。感情世界里的他当然是女孩子们梦中的万千宠爱但从小便被告诫要“学业、事业”为重的李彬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在常人看来稀松平常的男欢女爱天性被当作无用的盲肠割断之后他和每位异性的关系就像被皮尺严格度量过那样严谨而精确如同担心绯闻曝光而损害形象的明星一般。不同于那些挑花眼的浪荡公子李彬更像被羊群紧紧挤住后无从下口的独狼只能捧着金饭碗挨饿。

也许是偶然中的必然也许是必然中的偶然看惯了俊男美女的他反而不知不觉地被简单而自然的韵文所吸引否则也不会主动撂段、数次以各种理由约请女孩儿见面并“越位”参加枕流他们班里的春游活动了对于早就不知“自我”为何物的李彬来说能够如此已属难得。事实上小县城里长大的苏韵文的确带着些洗尽铅华的味道虽然有时也像大多数怀揣梦想而又苦无门路的年轻人一样讨好老师、巴结领导、积极于各种“要求进步”的活动但却从不会故作清高地自我掩饰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中她反倒显出种真实。

可遗憾的是在韵文看来处处千里、万里挑一的李彬似乎离自己很遥远男孩儿空前热情的举动也被想当然地视为其对所有异性通用的绅士风度虽心中窃喜但却从来未作它想。相反倒是正直而不乏“个性”的冯业更吸引她的眼球尤其是在渐渐知晓了男孩儿的身世背景之后这让韵文对冯同学看似不可理喻的言行凭添了几分理解和包容他越是与陌生城市中的价值观格格不入就越能使同样在闯世界中饱尝苦辣酸甜的苏韵文产生种惺惺相惜般的温暖感受。

“别灰心”杯中的液体在神秘而皎洁的冰块间滑动着枕流喃喃自语道:“机会需要耐心等待”其实徐枕流一直就不很看好韵文的选择相爱时必须的冲动、漏*点、甚至不畏世俗压力的叛逆快感到了长相斯守时都会变成平静水面下的片片暗礁;所以往往倒是那些看似淡乎寡味的伴侣反而能白头到老。

“你怎么不喝啊?”李彬同枕流面前桌上的玻璃杯碰了碰又是一饮而尽。

“先找个(备份、替代)的怎么样?”小胖子力图扭转这沉闷的气氛:“我看艾枚就不错。”

李彬失声为笑:“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打趣的话倒像是自嘲。

其实当得知韵文在众目睽睽之下“美女救狗熊”的事迹之后有些烦闷的李彬的确“就近”加强了与艾枚的往来更准确些说是默认了后者向自己的步步进逼。可前不久生的一件事情却让这次逢场作戏演变成了滑铁卢第二。

据说微软公司的面试之所以号称全球最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背景截然不同的七位面试官全都拥有一票否决权也就是说你得罪了谁都得走人。事实上欧美国家的大型企业远比我们想象中富于人情味得多口碑好的职员其晋升、加薪机会也会大大过那些逃不过群众雪亮双眼的势利小人。在这种“汉贼不两立”的制度里老实肯干的杜晓钟很快便被现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公司决定将熟悉西南地区的他派往成都办事处担任后勤部副主管当然其待遇也进行了相当幅度的调整。按理说这本该是件好事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艾枚问讯之后却大惊失色。

角度决定视野在她看来重返四川的杜晓钟无异于衣锦还乡原本就在老家那边很有人缘的他自然更会成为不少痴情少女眼中的肥肉而远在北京的自己却难免鞭长莫及。人们常说“失去时才知道珍惜”其实当危险来到眼前时便足以使很多人原形毕露。同那些张口闭口闹离婚、可你要真同意她能玩儿命的中年妇女一样艾枚长期以来对杜晓钟的“打压”也源自潜意识中的自卑心理似乎只有自己高上一头时才能感到安全当然同李彬、还有当初那位要请喝咖啡的洋教授这类“高端人士”的交往也含有自我炒作的成分。然而女孩儿折腾得越欢就越说明晓钟在她心里的位置西南地区的很多少数民族姑娘都有这个特点看似在男女关系上不拘格套:联歌、对舞、泼水节内心却对爱情忠贞不二;这一点倒真该令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实则男盗女娼的炎黄子孙们汗颜。

直到此时李彬才明白艾枚对他的亲近同苏韵文的“乎情止乎礼义”并没有本质区别都仅仅是种美学意义上的欣赏而已一旦事到临头人家还要回到“现实”的生活中留下自己孤零零地在镁光灯下继续唱啊、跳啊。毫不夸张地说他就是个被现代社会精心塑造、并摆进橱窗的1(模特)既是宠儿又是弃儿。

“我已经跟老总谈过了晓钟还是留在北京到客户服务中心当经理助理待遇照提”李彬又斟满了一杯:“你去告诉艾枚吧我申请到总部进修半年走之前就不见她了。”

枕流朝舞台那边望望两条明晃晃的大腿正在有节奏地扭动着歌手似乎忘了词嘴里絮絮叨叨地分辨不出究竟好像是关于世事无常的内容。记得帕斯卡曾说过人类的未来如果真的美好就根本用不着将庸俗的快乐摆在悬崖之前来欺骗自己。其实这句话反过来说也一样成立既然我们谁也不清楚人类的未来在哪里又何不先在及时行乐中了却残生呢?

徐枕流回过头现刚才那位眉眼俊俏的领班正半坐半倚在李彬的沙扶手上低语着:“小玲儿快唱完了一会儿就过来”她摄人心魄的目光在男孩儿身上游移。

“咱们走吧”喝了多半瓶陈年威士忌的李彬没有丝毫醉意这位枕流朋友圈中少数几个比小胖子酒量还大的“独孤求败”之一捻掉刚刚点燃的香烟、站起身来既没付钱也没签单。

回到车上时李彬已经恢复了往日那种自信而潇洒的仪态。

在大型购物中心里最为门可罗雀的店铺就要算那些奢侈品柜台了偶尔几个畏畏尾的光临者也大都只是过过眼瘾、唏嘘一番走人了事。好在这些珠宝饰、金银珍玩往往没有保质期反而越老越值钱所以三年不开张、开张养三年的老板们倒也不很着急。推而广之像李彬这类王老五也不用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身价定当与时俱进。

然而对于女孩子这种鲜货来说情况便要凶险许多二十六岁之后她们的半衰期最多不会过五年。如今的征婚广告上经常能见到那类清仓甩卖的大龄“剩”女条件往往还相当可观硕士博士、收入不菲、雍容典雅、豪宅名车;显然当年都是些眼光甚高的抢手货挑来挑去才猛然现好男人都已经成了有妇之夫于是只好屈尊贱卖要不然就只能咬紧牙关搞姐弟恋了。所以说该出手时就得抓紧出手对于研究生院里这帮心高气傲的半老丫头们尤其如此。

进京一年之后女生宿舍门前终于贴上了大红喜字这次有所斩获的是程晓枫也就是枕流他们的副班长。这位开记录的女孩儿来自安徽凤阳语言生学专业据说她毕业论文中的主要观点是人类之所以要明可以作为标记符号的文字是哺乳动物用尿液划分领地行为的一种自然进化。

新郎官好像叫胡高北京土著爷爷是八级老木匠曾给冈村宁次打过马扎在某家具公司供职的父母就更了不得了刚果布拉柴维尔共和国大使馆的沙号称就出自他们的手笔;双双内退之前把独子胡高塞进厂里接了班。现在看来二老果然目光深远如今那家苦苦维持的国有企业为了降低成本全部启用外地民工已经好几年不公开招聘了。就凭这铁饭碗胡高自然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儿可二般的姑娘也懒得搭理他于是直到几个月前经邻居他张婶介绍了模样还不错的程晓枫男孩儿才勉强觉得没白白糟蹋了自己的童子身。家中的父母自然也对这段姻缘频频点头别说是硕士胡氏“一门忠烈”连高中生都没出过。当然下嫁的程班长也不算委屈人家毕竟是北京户口还有套两室一厅呢为了给新人腾出“翻江倒海”的空间本来和孙子住在一起的胡爷爷已经搬到阳台下榻走之前把那架祖传的、可以抗十二级地震的双人床留给了三代单传这就够可以的了咱不就图个人好么?

其实徐枕流根本就没和程晓枫说过几句话丝毫谈不上相熟可却意外地被邀请参加人家的“童话婚礼”。他本想借故推辞但“办事儿”那天早上研究生会几位大员特地跑到枕流楼下“逼宫”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匆匆用信封装了三百块钱随礼、跟着扬长而去了。

坐在车里的徐枕流一度感觉自己可能被绑了票“大典”所租用的饭店也太远了在高路上狂奔了五十多分钟才到;还好没晚“接亲”的队伍尚未抵达、大概正在四环路上招摇过市呢。这次婚礼是由家具厂工会全权主办的所用车队都是公司领导“御用”的奥迪a8胡家也算得上三朝元老又破天荒地“嫁接”了个女知识分子厂里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大门口是个签到处奋笔疾书完的枕流刚要进去旁边那位研会主席满脸堆笑地跑上来关照他把***名字也代签上这终于解开了男孩儿心中的疑惑他苦笑一下故意歪七扭八地写上了“王澜”二字:“职务用不用注明?”

“不用不用”主席没有丝毫的不快而是春光灿烂地告诉徐枕流:“我们最后一块儿写。”

接下来该交钱了枕流拿出信封递给司仪这道手续由厂里的会计直接负责把所有红包逐个装进统一的口袋内并写上“敬贺”搞得你连作假的机会都没有。事实上尽管省去了不少支出但此次婚礼的费用连同装修、各种采办几乎耗去了胡家的全部积蓄难怪在财务环节如此上心;北京市民阶层对“面子”的看重可见一斑的确对于没有任何实际内容值得炫耀的他们也只能靠这种海市蜃楼来保住那自欺欺人的“尊严‘了。

在欧美文化中白色象征纯洁所以新嫁娘的婚纱被做得像蚊帐一样;可这种颜色却和中国的孝袍子、哭丧棒雷同让人觉得很不吉利哪有咱的红裙红袄显得那么喜兴。于是乎各种土洋结合的彩色婚纱便随之产生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比如今天的程晓枫身着一套大红色的“蚊帐”惊艳登场。其实国外也不是没有这种颜色的婚纱可按照人家的习俗那都是给二婚准备的。

“来来大家满上”胡爸爸志得意满地给主桌的“贵宾”们斟酒:“这是我儿子出生时买的就为留到他结婚时喝。”看来国人的“古为今用、洋为中用”做得还真挺配套不光给婚纱上了色连“女儿红”都被变了性。

胡高差两岁满三十也就是说这酒已经有28年的历史了。前几天跟李彬去开完洋荤枕流专门查过所谓“皇家礼炮”就是指窖藏21年以上的苏格兰威士忌(象征欧洲国家接待外国元时鸣礼炮21响);照此类推这瓶“处男红”该称作“中华礼炮(中国逢重大庆典活动时鸣礼炮28响象征从1921年建党至1949年建国的28年革命历程)”才对。

枕流品咂起这杯醇香的琼浆玉液却总感觉口中洋溢着一股腥腥的味道28年需要用多少鲜血才能凝结成今天的歌舞升平呢?当年**之所以要动“文化大革命”其初衷就是为了避免封资修的复辟但结果如何统治当今中国的还是小资产阶级情调。男孩儿看了看满座那些其乐融融的干部、学者、以及所谓的工人阶级趁陶陶然的宾客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空挡他偷偷将有些浑浊的陈酒洒在了地上不知今夜的鸳鸯会不会梦到那些九泉下的孤魂。

“砰!”众人的欢呼声中新郎新娘手握一大瓶香槟浇灌着五层高的酒杯塔……

大6媒体形容祖国面貌时最长用的一个词汇就是“日新月异”的确如今的中国什么都来得快、去得更快让人目不暇接。刚才还热气腾腾的婚宴没过多久便尘埃落定、人去楼空等枕流回到研院时几天前的舆论焦点似乎已经被大家遗忘人来人往中一切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当然宿舍楼前那两幅大大的双喜字还在徐徐暖风中招展着但已经不能引起过客们丝毫的注意。“文革”时为配合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经常需要创作一些领袖题材的大型室外绘画在那个热火朝天的时代中漏*点燃烧的“红”理所当然地成为画作中最常用的色调;可问题是这种颜料往往很不稳定几天的风吹日晒就成了象征机会主义的粉色别的倒也罢了咱领袖脸上的“红光满面”要真褪了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为解决这个棘手问题厂家只好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用价格昂贵的朱砂作为红色的原料还在包装表面注明“领袖面部专用”。说起来这朱砂可是个好东西您要是受了什么惊吓把它装进猪心里炖着吃就管用。不过研院楼前的这幅大红喜字肯定没舍得用这么高贵的颜料所以估计很快就得变得淡乎寡味。其实纵然是驱邪扶正的朱砂也不是铁板一块若用它来研磨便可以产生各种色彩斑斓的效果就像人心一样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

徐枕流怏怏不快地在院里转悠了整整一下午却感觉什么都不大对劲图书馆还像往常那样死气沉沉连平日里挥汗如雨的篮球场都变得门庭冷落。不经意间抬头才现似火的骄阳已经懒懒地垂向远处隐约的群山该“鸟倦飞而知还”了。

推门进屋却现家里的一切并不比外面温馨。吴雨显然是回来过早上出门时她好像说晚饭要包饺子吃此刻和好的面正在盆中“醒”着做馅用的各种原料已经切碎、但尚未“会师”男孩儿模了模还存有余温的炉灶大概刚被熄灭不久。

老式空调依然在嗡嗡作响电视机也开着只是被关掉了声音新闻主播的面部表情有些滑稽。吴雨出门时怕是很仓促向来心细的她即便只下楼买趟报纸也会把家中的一切安顿妥当;更何况直到没有掌灯的屋里渐渐变得阴晦女主人都还没有回来……

当被门铃的吵闹声惊醒时枕流看了看挂钟已经七点了她居然连钥匙都忘了带。

“您您…”面对进屋后一言不地坐在写字台旁的吴雨刚刚从恍惚中归来的男孩儿都有些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梦是醒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又一一否定掉。

小吴老师抬头看着枕流脸上若明若暗:“咱们今天去地下室住吧。”

“啊?”自从所谓的骨干教师培训结束后两人大约有半个多月没去过那边了。

没等徐枕流回答面无表情的吴雨便一言不地走进那间原本让给枕流住的小屋待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白底红花的连衣裙。很长时间之后男孩儿才想起来这条始终让他感觉眼熟的裙子原来就是多年以前小吴老师最爱穿的那件如今虽已有些旧了但却显出某种特别的温存与平和。

“那那饺子怎么办?”枕流依然很犹豫。

“走吧”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空调和电视。

直到两人并排坐到出租车上时男孩儿还恍如在十里雾中他侧过头想问个究竟却现袁莱笔记本上那条水蓝色丝带不知何时被端端正正地扎在吴雨间还是同样的“万”字结。

事实上两个月之前主动邀请枕流一晤时袁师兄正面临着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择。今年初通天观医院新调来一位刚刚“海归”的洋博士此君主要研究对顽固性精神障碍所采用的手术疗法;不过这种观点的市场相当有限毕竟土生土长的国产医师们始终坚信“思想政治工作才是其它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对舞刀弄剑的做法很不感冒。为了能展示留学成果、造福祖国人民洋博士决定在全院范围内“海选”愿意“以身试法”的病人可以“先尝后买”如若无效分文不取。

“他怎么那么傻?”吴雨失神地望着窗外:“这种事情能随便试么?”

其实枕流倒是很理解袁莱的决定:他是那样的心存广远曾经被赋予过多少期待把自许如此之高的人弄到那样的阴暗角落一关就是十几年恐怕谁的忍耐都会被逼到了极限。在中国精神障碍不属于通常意义下的残疾但他们却在承担着比肢残者更加无处不在的痛苦甚至连起码的尊严都被剥夺怠尽普通人尚且难于忍受更不用说那些虎落平阳的天之骄子了。这次袁莱之所以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舍身一赌就是因为已经受够了那无边无际的折磨按照他计算时间的尺度标准与其蹉跎一生倒不如玉碎瓦全来得痛快。

枕流后来得知袁师兄接受的是所谓“内囊前肢毁损束”据说对重度洁癖有特效只可惜那位手潮的主刀大夫“失之毫厘”破坏针剑锋披靡时差了零点几毫米。不过治疗效果还算明显原来的症状基本都消失了只是有点儿副作用术后一个月来袁博士半句话也没说过只是呆呆地凝神望向远处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他姐姐说袁莱手术前一直在写《中国语言哲学史》大纲想等病好后和你共同完成……”一颗透亮的泪珠挂在吴雨干涸的脸颊久久才恋恋不舍般地落下。倘若换作那些画着面具般浓妆的妖冶女郎此刻“梨花春雨”中的大花脸一定会显得无比滑稽、虚假。

“他姐姐?”

“就是袁扉你们班主任…”

难怪呢枕流一直觉得这位神秘的大师兄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不仅对自己的底细了如指掌连院里新近生的逸闻掌故都难逃法眼。

坐到昏暗的地下室中时吴雨的情绪已经有所恢复炎炎夏日这里反倒显得愈阴冷:“你还没吃饭呢吧?”像往常一样她想起了男孩儿的温饱。

“我吃过了”这句善意的谎言倒也并非没有现实依据不知为什么中午那顿婚宴似乎很不容易消化直到现在还不停地翻滚着。

良久吴雨抬手擦拭掉脸上的泪痕让不饰铅华的她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对了你爸爸下午打过电话…”

“哦”枕流不明白此时的吴雨为什么忽然想起这“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要接魏丹去澳洲念书了。”

欧美学术界经常将中国知识分子斥为“缺乏想象力”的确在智力角斗场中往往是“思想有多远我们就能走多远”。当然这种评价只是就整体而言中国的读书人中也不乏那些具有洞察力的“慧眼”比如袁莱再比如徐枕流。遗憾的是后者在享受天马行空之乐的同时难免会陷入另一个极端爱把林林总总纠缠在一起的他们常常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经过和赵冉近一年以来的接触枕流始终怀疑这位无微不至地关怀着自己的导师似乎和父亲有着某种非比寻常的关系。事实上聪明过头的男孩儿经常会产生些希奇古怪的想法真相大白后连自己都哑然失笑;但这一次他猜对了。

马克思认为偶然是必然的存在形式;不错看似违背常理的机缘凑巧身后往往都有它在劫难逃的宿命。十几年前当大家惊异地现徐爸爸和赵老师“走到一起”时错愕之余似乎谁也没有认真想过噩梦醒来的怨妇爱上平生素不愿被任何枷锁羁绊的落魄才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当然这段“孽缘”不可能被两个“诗书名世”的知识家庭所接受最后的棒打鸳鸯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像枕流父亲这种文人气质往往难逃瞻前顾后的“痼疾”“坠入爱河”时倒挺痛快可等真该“抛妻弃子”的关口他却没有了“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迈”。不过这话还得两说着比起那些“拿得起、撂得下”的“纯爷们儿”能嫁给个“认死理儿”的知识分子恐怕还算种“矮子里拔将军”般的“幸运”。

“没错像你曾经说过的那样”吴雨深长地叹了口气:“爱情本就是个‘上帝之赌’该相信自己最初的选择才对。”的确既然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有答案的千古之谜那么你选择的次数越多局面就会越混乱当然距离幸福恐怕也越遥远。

可是这种看似简单的推理过程在现实生活中却并不那么自然而然。多年以前吴雨之所以决定离开曾经令自己倾慕万分的袁莱表面看起来并不像远航认为的那样不堪以当时的情形若换成是6远航本人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面对一个对生活中的种种一切都怀有极度洁癖的男友看似浪漫实则绝非一般人所能想象:或许每天几十遍地擦拭那些早已锃光瓦亮的日常用品尚且还可以忍受可当他不由自主地对你的言行举止大加指责时恐怕就很难被旁人理解了。事实上最痛苦的正是袁莱自己他并非对相知多年的初恋情人缺乏信任完全是被病魔所累、难以自拔。所以说能成为一个大众眼中的“好人”与其说是修来的成就倒不如说是天生的幸运。

“真的怜惜眼前人吧”吴雨望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枕流:“别为了一时的好奇抱憾终生。”男孩儿明白她指的是易欣。

的确对于枕流这种貌似强悍、却永远长不大的秀才性格来说能有个“罩得住”自己的另一半绝对算件好事。其实这也是中国书生的通病面对是非曲直他们不会像市井小民那样明哲保身、委曲求全甚至可能比赳赳武夫更加大义凛然但当回到温柔的港湾时却往往像个初生赤子一样需要女人来疼、来爱。

那是十年前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在袁莱在院报实习时借住的单身宿舍里当然也就是对面那间常常让吴雨出神的地下室青春茂盛的情侣迈出了痛苦而甜蜜的一步。造化弄人令多少男子汉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的“血腥”场面却使得过分怜香惜玉的袁博士六神无主、脊背凉甚而难以成事……就是从那次以后他便渐渐开始对生活中的一切过度敏感乃至充满恐惧……

不知什么时候吴雨捻灭了床头那盏本已十分晦暗的旧台灯、缓缓拉下在月色中闪着微光的水蓝色带她看着不知所措的枕流或许是男孩儿身后的什么:“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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