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只睡到接近中午,海野满回来敲门时才醒来。他转回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沮丧之色,显然今日之事未成。
阿图细问他详情,得知他今天倒是见着了那管事的,只是那管事说若是大宋朝廷官员或者有爵位的贵人遇到这种情形,县里倒是可以救济一二。但海野满只是诸侯国所聘的官员,诸侯国的官员一向不在朝廷薪俸开支之列,县里也并无救济诸侯国官员的先例,需问过县丞才能定夺。不过县丞去了临县,明日能否回来还不一定。
自己肯借或送钱给他,他却不要,非得跑去衙门碰一鼻子灰,完全是自讨苦吃,莫非他觉得官府的钱经用些?阿图肚子里嘀咕了他两句,方才问道:“海野兄,你此去南方,路途需要多少盘缠?”
“这个……唉……数贯即可。”
于是阿图在怀里掏出了两个钱袋,打开一个,从里面模出了个半两的金币,又打开另一个并从里面又取出了几个银币,连同这枚金币一起递给了海野满。
“哪用得着如此许多。”海野满连忙摆手,这些金币加银币价值有二十好几贯。
书上的所有例子都或明或暗地表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装。
阿图摆出一股视钱财如粪土的气势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分彼此……”说到这里,不由暗骂一句:“写这话出来的瘟生也太会装了!”口中却不停,继续说:“海野兄既去北疆赴任,路途遥远,路费一定得充裕才好。”说完,也不待他推辞,一股脑地将金币银币塞在他手里。
海野满心下感动,又觉得惭愧,连叹几声后才拱手道:“赵兄弟赠金之德,在下定永世不忘。”
阿图瞧他这般模样,倒是像个记得人好处的君子,也就说了不少的客气话。两人再闲聊一阵,喝了壶茶后,便一同出去外面吃饭。
因为中午是请海野满吃正餐,也是为他送行,阿图自然就不会专找便宜摊点了。附近的酒馆、饭庄多得是,他就找了个看上去最豪华的馆子坐了进去,点了一桌子的菜。
既然离下午四点还早,时间充裕得很,两个人就边喝着酒边夸夸其谈了起来。经过此番的说话,双方对彼此的了解又深了一层,阿图便得知他乃是和州中部的上野国人士。
上野只是个小国,地域充其量也就是一县之地,有民三万余户,分为五乡。海野满于界大学毕业后就在本国的沼田乡当了名小官,五、六年间升到了乡丞。不料后来国主薨了,五岁幼子继位,国相今村氏渐渐地夺取了权力,架空了主家,每个乡都遍插亲信,海野满的职位也被他人取代。
失去了官职之后,他在家呆了一年才经人推荐出仕于东面临海的骏河国。骏河国主君表面上敬贤纳士,心下对海野满这种外来人甚有戒心,他干了五、六年的乡丞也始终做不了乡令。海野满见事不可为,正好又接到一位茅姓好友的来信,邀他去交趾的河静国为官。于是他便辞去了这乡丞之位,准备乘船前去海安,然后再由海安转船去河静国。
海野满很是健谈,胸中也是甚有气象,或许因生平不得意,所学与抱负均不得施展的缘故,所以在阿图这个小子面前,也是侃侃而谈,直舒胸襟。
在诸如天下、大势、朝廷、诸侯这样的大话题上,阿图无疑是尚处于蒙学阶段,听他激昂言语,粪土权贵,怒骂权臣,深感他的句句话都是在理无比,最后搞得对他的崇拜是满兜满捧的。
言谈间,阿图问:“海野兄,你们那里打不打仗?”
“尚好,不是打得很勤,不过每隔几年总是要来一次。”
“那诸侯国之间打仗,朝廷为何不管?”
“一则诸侯国太多,管不过来;二者有些诸侯国地域太远,朝廷管不到;三则有些诸侯国国力强大,朝廷管不了;其四便是朝廷原来与诸侯开过仗,结果打败了,照着协定就不能管那几国的事了。既然不管那几国,那么再管别人也就没什么道理了;”
“其五,朝廷去管诸侯打不打仗,所费的只是自己的财力军饷,又得不到丝毫利益,所以朝廷现在根本就不管这些诸侯之间打不打仗,所在乎的只是航道与商路,只要诸侯之间的战事不影响到通商,朝廷是不管的。”
“其六,我大宋的权力这二百多年以来主要是由皇家与世家分持,这些世家多与诸侯同气连枝。比如皇甫家,追本溯远,其一枝于武宗分封诸侯时去了西疆,就是目前的高车国;另一枝留于京师,便是如今的皇甫世家。还有外戚胡氏,其一枝在东北的长白山东南沿海,国号陈。由此可见,朝廷要过多的干涉诸侯,恐怕朝堂之上就大有阻碍。”
“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武宗分封诸侯之时是与所有诸侯都有约书的,约书上只写着朝廷与诸侯之间不可相互侵扰,并没有写诸侯之间不得相互侵扰。所以照约书来说,朝廷阻止诸侯交战是不合法的。”海野满最后总结道。
哦!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些道理。这实在是很出乎阿图的意料,他想了想又问:“如果诸侯国越来越强,会不会反而主动找朝廷开仗?”
海野满听到此句,先警觉地扫视了四周一眼,然后才低声说:“一定会的,不过不是现在。因为目前的诸侯还没强大到如此的地步,朝廷虽然已不比早先的威望,但也没有衰弱的迹象。”……
“既然海野兄说诸侯是朝廷的一大隐患,那朝廷为何又要分封诸侯,就不怕以后的祸患吗?”
“兄弟有所不知,我大宋或占或取,所得的地域太大。倘若这些土地不分封给诸侯,便难于管理,分封之策在目前看来还是有效的……”……
阿图与海野满就这么边吃边谈,吃完饭再上茶,直到下午三点才离开了酒楼。
离开了酒楼之后,阿图就陪着他去码头。路上他看到一家皮草店,便说海野满此去做官要穿得体面些,海野满连说南海炎热他也不听,不由分说地给他买了件貂皮大衣披上。
到了码头,阿图另外再掏出钱来买了张票。因为他买的是豪华头等舱,所以花了四贯钱,若是普通舱位就只要四百至八百文不等。
两人在码头上又站着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敲钟声催客上船方才作别。海野满登船不久,水手便放下缆绳,扬帆起航。
慢慢地,船驶离了港口,顺风顺水北去,不久便融入于天地之间,渐成一个小点,然后再也看不见了。
据海野满所言,他那位茅姓好友已被河静国国主授予了国相的权柄,正召集他们这帮同窗故友前去共行大计。
但愿他能得逢明主,从此胸怀大舒,一展抱负,阿图默默地祝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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