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已经停了好几日了,虽然没有再下,但积雪却也未化。
这个下午出了太阳,不过懒洋洋的,也不见带来一丝温暖。南湖的湖面上还漂浮着些薄冰,也不见有飞鸟觅食,连小野鸭都不曾见一只。
想到小鸭子,苏湄忽然觉得有些惭愧。那么可爱的小东西,那死小子居然打来吃,还蹿嗦着自己也跟着吃了一次。
还有,他说最近就要来了,可今日都初一了,连人影也没见到。难道他真的是坐船来?想到坐船,她就觉得有些失落,那等他来的日子就实在是太漫长了。
两个多月前,她的双亲找来了学校,他们终于投降了并保证以后凡事都依着她。苏州虽近,但为了等他前来,她早早地就寄去了家信,说这个假期有很多功课要补,实在是无法回家。刘妍的家就在这京都,苏湄昨夜在她那里吃了年饭后,就匆匆地赶了回来,也是怕万一会错过了他的到来。
左思右想,不知不觉中,苏湄就已经沿着了这片校园内的湖水走了一圈了。
她今日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淡绿色的上孺配白色长裙,外面再穿一件极淡的水红色背子。背子上印着大朵的尖叶荷花,荷花红线纹边,花叶是稍深的水红色,花心黄线绣蕊。这一套再配上双鹅黄的绣鞋,发上插一只阿图在顿别买给她的红珊瑚钗,既带着少女的清新韵味,又带着大家闺秀的沉着,色彩的搭配也能令人眼神跳跃。
“苏湄。”一个声音从远方传来。
她抬头一看,居然是黄崇。他手里提着几个纸包,见到她便往这边跑。
“唉,小心。”苏湄眼见他打了个趔趄,忙提醒他得注意点。东区的学生校舍这边是没有沿湖长廊的,地面上不但积着雪,还有冰。
不过他只是晃了几下,脚下终于还是站稳了。等他走到跟前,苏湄见他满脸都是感动之色,又听得他哆哆嗦嗦地说:“谢……谢谢你。”
自己对他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好事,这句谢语真是有点莫名奇妙。苏湄对他向来没好感,便用着一惯的冰冷语气道:“谢我什么啊?”
“你……你刚才……提醒我小心。”黄崇面皮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只盯着地下。
原来只是这个原因,苏湄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心想这人实在是呆得厉害,便问道:“你喊我有何事?”
“送给你。”黄崇的双手举得老高。
“这都是些什么啊?”
“年货。上次我见你聚会的时候好像很爱吃这些零食,所以就……”
黄崇脸上挤出了讨好的笑容。其实他生得也并不难看,只是性子有点倔又有点憨,因此在同学里面不讨好。
苏湄这才细看他手中所提的东西,果然是瓜子、糖果、松糕之类的零食,心中微微有些感动。想自己也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却是老记得自己的事情。不过越是这样,他的东西就越不能要。
“我不要。再说我还要散步呢,拿着这大包小包也不方便。”
“这不要紧。你慢慢散步就是,我给你拿到门房大婶那里去,你回宿舍的时候自己去取就好了。”
“这怎么行,哪能这么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
说罢,他似乎生怕苏湄不要,便一溜烟地跑了。苏湄在他身后连喊了数声,他都不应,反而跑得更快了。
“这倔驴。”苏湄急得一跺脚,也拿他没办法了。
喜欢她的人很多,这点她心中很清楚。曾经的同学里,除了这个黄崇,还有徐暨,另外还有两个没考上博学士但留在了京都的大学同窗,听说她回来后也老是往学校里跑。
每每想到这些事,心中都会不知不觉地感到一种沉重的负担。又会产生一种期望,那就是赶快把自己给嫁出去,免得老是要面对着这种无休止的困扰。
可是,那个小子又能在什么时候长成*人呢?又会在什么时候抬来他的花轿,来迎娶她这个新娘呢?
归根到底,她和他之间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异,年龄、学历,这都是一道道或高或低的坎。虽然他是大仙,本事也大得很,但愿他能在这件事上把本事给显出来。
对了,还有那个唐公子。他这十来天倒没怎么来烦她,算是积了点小功德了。
不料,刚刚想到这里,身后就传来一声轻柔的呼唤:“苏姑娘。”
苏湄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唐棣来了,他的声音永远都不会把你吓一跳,也总是似乎和你保持着点距离,因为这样会显得比较高贵和优雅。
她转过身来,眼前之人果然是他:“公子,今日没去拜年?”
他今天一改常态,穿了身黑色的劲装,上用金线绣着些花纹,脚下蹬了双长筒靴子,还披了件黑色的披风。他平时显得温文尔雅,难免有点英气不足。但今日这身打扮却是彰显了他身形的强健,配合着他那张冠玉般的脸,真是别有一番英俊的滋味。
“我刚从宫中回来,今日宫庭赐宴。只是宫中的规矩,如我等外戚单独前去拜年,还需再过几日。除宫中的小妹之外,我也没有什么人可拜的了。”唐棣摇着头道,同时又走上前了两步,这样就离她更近了。
“呆在家中也是烦闷,因此来学校看看。”唐棣望着那池湖水道,好象他便真是来观景赏雪似的。
苏湄现在真的有点怕他。因为蔡采告诉她,说校园里传遍了,这唐公子乃是看上了自己。她上学期修了门琴艺课,这门课本是兴趣课,连学分都没有,唐棣却中途跑来选修。他的琴弹得极好,洋洋洒洒的,那还用得着去学这大众课程。但整个学期,他硬是将这门课给学完了,课上课下难免要和自己来交流一番琴艺心得。还有他三番五次地请自己去那茶会、花会、看戏的,明眼人自是一看便知了。
“此刻我经史学院正于礼堂里举办‘联对子’,对得好的有奖。公子若是觉得闷,不碍前去一试。”苏湄虽然面带微笑,心里却在发急,她实在不知该和这个唐棣说什么才好。
“那苏姑娘与棣同去如何?”唐棣望着她笑着,带着他那种独有的潇洒。
看着唐公子那对炽热的目光,苏湄赶紧把头偏开,不敢与其接视。
其实唐棣的人才与品貌都是一等一的,她所认识的人中,除了那个死小子,就不作第二人想了。她也并非是丝毫不为他的热忱所动,还曾在心中暗赞了几句他的风采,但……
这里种着的几棵梅树已被积雪压弯了枝头,她一转头,正好便有一根积雪的梅枝横在了她的面前。她心中发闷,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摇了一下。
雪落,露出了嫣红的梅花,俏立枝头。
她楞了一下,然后就去摇另一枝,结果又是一枝寒梅从雪中月兑身而出。于是她开始连续不断地去摇这雪枝,摇完一枝,便再换一枝。积雪随着她的摇晃而纷纷落下,落在她的头上、身上,甚至衣颈里。她试着躲开,却躲避不了,反引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多时,整株的树枝都摆月兑了雪的重压,伸展开来,露出了成片的红梅,四散于枝头之上。
于是,她开心地笑了,象个孩子般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成果,然后就去摇第二棵树上的雪。唐棣在一旁看着,胸中就忽然有了种感动。他也走上前去,帮着她去摇另一棵树上的雪。
唐棣身高臂长,有他的加入,很快就摇完了附近六棵树上的积雪。二人互望着对方头上、身上的落雪不由相视而笑。
再望向这片梅花,但见它们在这白色覆盖的天地中,张扬着红,份外地惹眼,而适才两人间的那些压迫感也无形中消失殆尽了。
“公子。湄有一友近日将自远方来,因此公子的雅意,湄只有心领了。”苏湄舒了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她望向了那丛梅树,目光便再也不肯移开了。
“嗯。”唐棣觉得浑身泛起了一种无力感。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已经有了意中之人,这使得他的脑中一阵迷糊。他很想知道此人是谁,难道他唐棣还比不上他么?
他再次看向她时,却发现一番异样的表情正从她的脸上释放开来。但见她眼中充满着喜悦,脸上飞起了晕红,全身上下都焕发着一种神采,此刻的她是那么的明丽动人。
一阵又一阵,她香囊中的相思石开始颤动。她将它握在手里,感受着它的振动的频率。她紧张,甚至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石头叫相思石,是一对。只要相隔在一定的距离里,就会振动。”他曾这么说。
她小跑着离开,甚至忘了和唐棣说声再见。
苏姑娘如此地失礼,唐公子虽然大惑不解,但还是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教养告诉他,如果真的跟在她后面追,那就是完全地颜面尽失了。
这一刻,苏湄想到的就是要首先离开这里,因为他很会吃醋,看到她和别的男子站在一起,或许会很不高兴。其次……其实她还没想过着其次,只是直觉推使着她向着宿舍跑去,因为他也许会觉得在那里最容易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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