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上午,一艘东美洲航运公司的客货船正在鲸海的海面上向着东北方而行。
这是艘六百吨的班船,定期由上海出发,经过多个地方后到达虾夷的稚内,然后一直向东开往大地湾,终点则是美洲的万佛城。它下层装货,上层载客,沿途要停十几个港口,并且要在这些港口里上货卸货、上客下客。待到达终点万佛城以后,再向西南去到夏威夷,之后西行,经过马尼拉,最后开回上海。
班船前面就是野寒布岬,向右绕过它就将进入到宗谷海湾。这艘客船是二十八天前由上海出发,因为即将到港,大多数的乘客都满怀着兴奋的心情站在甲板上,远眺着右舷的青山与山下沿岸的民居。
离岸不远的海里,不少小型的渔船正在结网捕鱼。乘客和渔民相遇,难免也要挥手打个招呼。乘客中间有不少人都是在上海登船的,这么长的航程可实在是把人累死了。不过他们很快就能得到暂时的解月兑,一个多钟头以后,他们就可以上岸休息半天。若是以稚内为终点的人,就可以得到完全的解月兑了。
“妈妈,快看!那是什么船?”一位站在左舷边的小男孩伸手指着船后方问。他只有十来岁的年龄,童稚的眼光里充满了好奇。
妈妈是位三十多岁的妇人,顺着儿子所指的方向一看,随口答道:“就是条船……”可刚说完这三个字,她就有点犯昏了。这也算是条船吗?
茫茫海面上,一艘船正急速地朝着这边开来。来船有两个并列的船头,四张吃饱了顺风的白帆两两并立,像个鼓起了腮帮子的胖子正压着浪涛横冲直撞。
“连环船?”妈妈的心中灵犀一闪。她听说过连环马,也知道曹操曾做过连环船,不过他的船被人烧了。
那艘怪船的速度奇快,不一会就赶了上来,开始和客船并行,妈妈现在总算是可以好好瞧瞧它的模样了。
“双头船?”妈妈暗暗又给它起了个新的名称。
虽然有两个船头与两个船尾,但它并非象曹操的连环船是用铁链索起来的,而是一条完整的船有着两个船底。两个船底之间是中空的,双船头劈开的海浪就从这中间部分涌了进去,再从船尾涌出来。
船头从侧面看是笔直的,并略微向前倾斜着,不象普通的船那样带着圆弧而上翘。
“像……像把断剑。”妈妈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了这个词来。船头确实像一把断剑的断口,锋利地切开着前方的海面,好像剪刀破开丝帛一样干脆。为了追求这锋利的效果,船头处还蒙上了铜皮。
女人就是注重细节,想到自己船上的那个又小又窄的通铺,于是妈妈又开始去揣摩它的舱室。
只见这艘怪船长约九丈,宽处约四丈半,甲板高出水面两丈。从侧面看,它有着三层的舷窗,两层开在甲板之下,一层在甲板之上,中间的那一层舱室的船壁上还建了几个内凹的露台。
若是坐在那个露台里看风光……嗯……妈妈不禁暗暗地心生嫉妒。
甲板下的两层舱室她可猜不到是什么样的结构,位于甲板上的顶层却有两个清晰的舱楼,前舱与后舱。
前舱是一个长约二丈,宽一丈半,凸出甲板八尺,前宽后窄的水滴形单层舱房;后舱囊括了整个船尾部分并与前舱等高,两根后桅打它的楼顶穿透并立于空中;连接前后舱是低矮的长条型舱室,虽然开着不少的窗户,但高度只有四尺不到,不象是能住人的样子,倒像是楼下那层舱室的顶部凸了出来。
再看它的帆装。船上一共有四根桅杆,也并非是象别的船那样从前向后一字排开,而是两两并排着竖立在两侧船体上。它的两根前桅杆上悬挂的是两张宋帆,这个帆妈妈是认识的,因为这艘班船上就有张这样的帆。不过两根后桅上的悬帆妈妈就不认识了,它们的造型看起来就像两个猫耳朵。
由客船向下俯视,船整体形状呈前尖中宽,到尾部又收窄的流线型,转边抹角之处还带着圆弧,造型十分漂亮。尤其是水滴型的前舱最吸引人眼球,引发了妈妈身边不少的同船者的指指点点。
另外,船上众多的天窗与舷窗也极其惹眼,还做成了长圆各色造型,全配上了玻璃,模样虽然有些古怪但却是十分地好看。然后,所有的甲板与舱顶之上也都铺了上好的柚木地板,上了清漆并抛了光,在阳光下铮铮发亮。
除了甲板的柚木是原色的,这艘船的其它部份漆成了白色,只有桅杆与甲板两侧的铁制护栏是灰色。船首下侧还画着一个愤怒的黑色蚂蚁头像,头像之后是三个银色大字“蚂蚁号”。
看到这里,妈妈有些发愣。难道这也能算是一条船吗?不,当然算是船,但到底是算一条船,还是二条船,头脑简单的妈妈有些糊涂了。
此刻,这艘帆船正在行驶中超越客船。右帆边有一少年,白衫黑裤,下蹬马靴,长发被风吹拂于脑后。他的一只手拉住缆索,另一只手却正在热情地向着这边猛挥,还伴随着口中的呼喊声。
甲板上乘客本就围拢在船舷边观看,听到这么个热情少年的招呼声,便纷纷挥手致意,更还有人向着那少年翘起了大拇指,口中连呼少年得意起来,就先将手心在嘴上一吻,手臂挥出之际,手心正对着了客船这方,意思就是他的吻飞了出来。船上有不少好事的少年见状更是兴高采烈,口中尖叫着依样学样。
看到身边的儿子兴奋地涨红着脸,学那船上那人做着飞吻的坏动作,妈妈赶紧将他的手打下:“不要学!”
教训过儿子后,她再抬头看去,正好那少年也向这边看来。两人眼光一碰,少年接着一个飞吻过来,把她羞了个脸红。
“小痞子!”她红着脸骂道,但心中还是泛起了点漪涟。他的孟浪让她恍然觉得又回复到了年少之时,谁又没有过青春的年代。
与此同时,那船已快速地掠过班船。但见后舱的顶部甲板上搭着个黑色的太阳蓬,蓬下红发飘飘。
这里是船的舵轮区,掌着舵轮的竟意外地是名西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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