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的班序是丞相、太尉、都察院都御史、中院总领、内务院掌院、理藩院总院,以下为六部尚
阿图所见的袁文晋,永远都带着一副安然的微笑,淡而长的眉毛下,眼睛明而亮,有相士就曾在他年轻时言道:此子必早达,且到老吉昌。
在十二名内阁中,中院总领袁文晋是最年轻的,四年前就坐上了这个位置,今年也才五十岁,官运亨通得几可与二十年前的胡长龄相比。实际上,七十二岁的丞相也干不了太多年了,坊间就有传闻说他最有可能接上其职。如果不是因为入了胡党兼做了胡家的女婿,他能有这般的造化?这就是党派的魅力。
从最近封下两个诰命的举动以及高拱传话的意思看来,皇帝恐怕是想拉自己入帝党,这点阿图还是有点明白的。忠于皇帝和加入帝党是两回事,前者是指在皇权所及的范围内给皇帝效力,后者则是要把巩固和扩大皇权作为己任。
历史上,不乏皇权、内阁、党派之间争夺权力的先例。
当每一位帝王从上一位那里继承来皇位的时候,也接手了他的丞相、内阁和官员们。十二名内阁中,丞相是皇帝任命的,乃是打从三品以上的文官中选拔出合意之人来担当,其他十一人则是五院六部的长官自行入阁。
内阁一旦组成,照大宋的体制,皇帝有权随时罢免丞相、内务院掌院和理藩院总院三职,其余九人则只能通过内阁内的弹劾,即起码有半数六名内阁投罢免的赞同票,并获得皇帝的御准后方才可免其职。
由此,皇权得到了制约,造成了本朝的内阁并不象历朝各代的官员那样惧怕皇权,反而频频出现和皇帝顶牛的现象。如果出现了极端的情形,某党只要在内阁中占了六席,那皇帝根本就拿它毫无办法。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强势的睿宗修改了体制,加入了帝王的特权。其中一条就是皇帝可以不经内阁决议而罢免其中的某位,但前提必须是对方犯下大过或大罪,还得大理院正卿在免职的诏令上旁签,以示其罪过确凿后,方得生效。这条特权也是受到约束的,但总是给了皇帝另一个可行的选择。睿宗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爹熹宗和内阁恶斗了二十余年,弄得朝政几乎崩溃,为君者到底还是没能斗过臣子。
临终之前,熹宗在病榻上手抓大印,心有不甘道:“呜呼!逆贼不除,朕绝不死。”
睿宗赶紧跪下:“您放心!儿臣发誓:犯我爹者,远近必诛。”
熹宗仰天长泣:“苍天有眼!年少本是射雕辈,坐上龙椅岁月催。三宫六院逛残废,八十儿子这个对。”
“慷慨上金殿,从容做皇帝,顶上天子冕,不符少年头安能催眉折腰事奸贼,使我不得开心颜!”
“奸臣一声笑,滔滔两岸潮。逆党声势浩大,恐除之不易。”
“自反而缩,虽千万贼人吾往矣。唉!其实儿臣一直都在明里和兄弟们斗,暗中和您斗,不也赢了。都是些弱暴的,没啥大不了。”
“要不。朕再挺挺,多教你几年?使尔挽弓如满月,朝堂望,射群狼。”
“放弃吧。瞧爹您这身板打昨夜就僵了,能挺到几时?就嘴巴里还在穷快活!该放手时需放手,死不放手终成仇。把印交了吧,儿臣出去登基了。”……
可司法是独立的,当皇帝从十三名少卿中任命了一位成为正卿,正卿就是终身制的了,无人可免他的职。正卿有自己的职责,即维护司法公正,不一定会也没必要去听皇帝的话。再者,皇帝动用特权去干预朝政是大忌,会遭受朝野上下的批评,行此举得细细掂量加慎重考虑。
本朝的胡党虽然兴旺,但始终也只有五席,一席的差距就是天地之远,没能完全地一手遮天。但当前的大理院正卿冯念一是赵弘在登基后,于十六岁那年在太皇太后的授意下任命的,虽然目前还没迹象表明他和胡党有何特别的干系,但想想其中的因果就叫人不得不把两者扯到一块。
没有内阁和枢密院,皇帝什么事都做不了,既不能行政,也无法调兵开仗,所以凡是欲有所作为的皇帝都无不想把它们掌握到自己手里,朝堂上的权力之争就拉开了帷幕。
对于阿图来说,跟着皇帝这个姐夫加大舅子混,在感情上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前路也是光明的。虽然目前的帝党势力黯弱,在十二名内阁中只有最基本的两个席位,胡氏一党势力滔天,但胡党的核心太皇太后和丞相都已经老了,皇帝还年轻,始终能在时间的长途上熬过对方。如此算来,假设一定要加入某党,入帝党算是个不错的抉择,也恐怕是唯一的选择,自己和其它的任何一党可都没啥太大的交情。
余祖成回归班列之后,胡长龄也站了回去,杨勘却仍然站在原位。
少顷,杨勘又一次举起牙笏道:“禀皇上。早在去年十月,我枢密院就派出了一组人去南洋调查美洲海战过程,于陆续发返来的文中,便可见到叶都统与敌奋战之诸事。美洲海军左提督万明递交给枢密院的信函中,也申报了叶都统之战功,并言已从黄山号、圣安德里斯号上的水兵以及西洋俘虏口中得到证实。因此,枢密院和兵部以为,叶都统之战功确凿无疑,当受嘉奖。”
站在武官班位之末的叶锐一听,立即走到殿中,向皇帝揖手道:“败军之将,不敢言功。”
皇帝尚未回答,离叶锐两步之遥的杨勘即刻就把脸一沉,凛然生威地喝道:“嘉不嘉奖乃是朝廷的旨意,皇上的恩典,何轮得到由人推却。莫非叶都统想以此邀名乎?还不退下!”
叶锐猛然醒悟,又被“邀名”之说吓出了一身冷汗,忙拱手道:“末将错了”,应声而退。
阿图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暗中揶揄他道:“呆子,这下糗大了吧。当兵打仗不就是为了升官吗?有功劳的不愿意升官,那些没功劳的又如何自处。大多数人可都没啥功劳的,他们就不升官了?所以枢密院这帮人定要大大地提拔他。”
皇帝对枢密院肯提拔自己的大舅哥当然是乐意之至,尤其是觉得那面西洋帅旗所得的过程着实神奇,乃是来自一条蝠鲼怪鱼,这似乎暗含着茫茫苍天的意愿,是个祥瑞得不能再祥瑞的祥瑞。因此事过于古怪,有荒谬之嫌,也就不好拿到庄严的朝堂上来说,但他已唤人把那面金晃晃的圣母像挂在了午门外,让散朝后的大臣们观摩一下,于交头接耳的议论中把得旗之举给传扬出去。
御座之上,赵弘微笑着向太尉问道:“杨卿,枢密院和兵部的决议如何?”
“回皇上,以为可以升叶都统为北洋海军代提督一职,行提督事,请陛下御准。”
现时北洋海军的前、后、左、右、中五大提督以及副提督的位置都有人站着,中提督武智辉留守长崎,余者则随着大军出征。出征的正、副提督中,如左提督庄胜、右提督俞冠维、右副提督胡钟秀等人撤了回来,但多半的提督和副提督都为西洋人所俘或牺牲于大战中。因为具体情形还不明朗,须得派去曼萨尼约的使臣团回来后才能有最后的定论,所以也不能说某个位置已经空了出来。目前,撤回马尼拉的北洋军已回到了北洋的长崎母港,诸多的官职都是空着的,高、中、低级武官都缺乏。因此,枢密院和兵部提议升叶锐为代提督,既不是正提督,也不是副提督,但行提督事,干提督的活。
叶锐目前是正六品的都统,如最终当上了五品的副提督便是升了一品,越了二级;如当上从四品的提督就是升一品半,越了三级。想他前年还是小小的八品都尉,这般的升官速度无异于放烟花。
代提督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其任命需皇帝许可方能生效。赵弘点点头,高声道:“准。传旨,加封叶锐为三等勇毅男。”
三等男是从三品下的爵位,高过五品的提督职位多多。大宋的爵位并不是容易得到的,一般的尺度都是爵位比职位低一品。要想得高爵都是需要熬资格的,比如正二品的尚,要熬到正二品上的子爵,那起码得在这个位置上干十几年。
不过有了赵图这个驸马的先例,二十岁就封了二等子爵,也知道皇帝宠幸叶妃,昭仪的家人看着就是顺心,因此大家也就不过于惊奇了。嗡嗡声响了几下后,自行消退。
曼萨尼约的那场大海战阿图是亲历过的,也是看着叶锐打的,虽然承认他的确干得不错,但终归也就只那点战果,却一下子就因此升到可指挥一只舰队的提督位置上去了。想想在顿别的往日,为了得到一个几百户人家的原拂,傅家数代人苦心经营,打了多少场恶仗,死了多少顿别子弟,才终于得着了那么个小地方。功比功,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再假设一下,如果曼萨尼约大海战取胜的是大宋,凭叶锐的那点功劳能升到提督的位置上么?断不可能。能从三杠二星的六品二级都统,升到三杠三星的从五品一级都统就已是万幸了。
一个馒头在平常的年代微不足道,但在饥荒的年代就能救命,千金不易。一件功劳,放在不同的背景下、不同的时段上、不同的人面前,能有那么大的差异,这就是所谓的时势造人了。叶锐的战功在这个特定的时候,作用就正如饥荒时的那个馒头。想到这些,阿图产生了一种嗟嘘感,暗地里叹了口气,当然也同时在心里替他由衷地高兴。
叶锐推金山、倒玉柱,于御阶下拜倒,三呼万岁谢恩,起身之后再向着太尉拱手致谢。
论功行赏完毕。在叶锐退回原位之前,严象走了出来,先微笑着摆手示意他且慢,继而来到御前道:“禀皇上。臣有事欲问叶代提督。”
“卿但问便是。”赵弘道。
锦衣卫指挥使戴礼欲致休之事已遍传于朝中,帝心默许严象接任大家也心知肚明,唯一不确定的就是太皇太后尚未最终点头。戴礼自递了辞呈的折子后就疏于公务,只三天两头地在锦衣卫衙门里晃上个半天,由严象暂代他行使指挥使的职责,今日便连朝会都告了病,没来参与。
严象谢过皇帝,走到叶锐身前拱手道:“本官乃锦衣卫指挥同知严象,有数处关于美洲战事的疑问需向代提督印证。”
锦衣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的朝服和其他所有官员的都大不相同,乃是着月黄色的飞鱼袍,上绣类似蟒状的飞鱼,并可带刀上殿,是种蒙恩特赏的赐服。叶锐从阿图那里曾听说过此人,又看到这身飞鱼服,即便他不说都能猜到是严象,连忙回礼道:“请同知大人发问,下官定知无不言。”
严象道:“美洲海战是双方排好阵型后才交手的,彼此在战前就做好了决战的准备。在胡总督作出南下的决策时,本以为此计能为我军争取到整修的时日,不想仅隔了十几日,西洋舰队就出现在曼萨尼约海域。由此说来,敌军来得出乎意料,既然如此,胡总督又如何能判断出西洋人赶来,从而在海上布阵以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