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睁开眼来,只觉眼前一片明亮,淡淡的阳光从尼龙纸糊的木窗格里溜进来,黛玉知道,自己睡了个好懒觉,起得晚了。想到这同船的多是公子爷儿,自己起晚了多有不雅,心里悔疚不及!但转眼又想到这是在船上,起早了也没去处去溜达,况又怕其他人也想借这一刻闲余养养精神,自己起来了却是吵嚷了别人,所以还是装作没醒才好。一边转头看紫娟尚未醒,雪雁倒是勤快地在一旁煮茶了。见她抬眼,雪雁也懂事地甜甜一笑,低声说:“姑娘醒了呢。还早呢,茶水还没开,大家都没起来,姑娘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黛玉点点头,依然闭眼。佯睡。
静寂里,听着炭火茶炉里的水滋滋地响着,正自任思绪飘逸时,忽闻得轻微的跳跃声激荡,有急步腾挪之猜测,黛玉一楞,不知出了何事,乃急穿衣下床,坐到窗前,低声吩咐雪雁开门看看。
那雪雁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虽说从小跟着小姐也习惯了飘零迁徒,胆子也比一般闺阁里女孩子大一些,但到底也是半大孩子,并不敢惊慌莽撞,这时听了她小姐的吩咐,也就轻轻地把那门木闩下了,好半天挪动一个小缝来,见外面通道并无人走动,这才壮了胆子走到外间,轻轻启动那木闩窗,一股冷风扑来,让她忍不住眯了一下眼。再窥眼细看时,却并未见一人影来。雪雁不觉疑惑,乃大胆地再探出头去,四处瞧看,那大船舷窗外并无一丝的惊鸿。于是,她回转头来朝黛玉摇了摇头。
见雪雁如许神态,黛玉已心中明了,乃轻声说:“想必是那风吹樯桅的,舟楫摇晃,让我们惊忽了!”于是叫雪雁找了窄领绸缎薄棉袄,穿在内里,一边仍穿了昨日出行的衣服。一边也问雪雁,可别穿少了,寒风反复的要防止冻坏。雪雁点了点头,也依她姑娘的样找了自己的小棉袄出来,穿上。反正马上到南方了,想穿它时可没有机会了。主仆二人这样想时,一边听到那茶壶的水滋滋地响,茶水,真的开了!
雪雁忙过去冲茶,拿了黛玉的花磁细茶碗冲了,那第一道茶水只倒在脸盆里洗脸,只把已淡过色的第二道茶水凉在案上。一边又忙着打水给小姐洗脸漱口。她知道自记事起,自家小姐有清晨起床,必洗漱完毕,先喝一杯凉茶水的习惯。冬春日尤甚,以碧螺春、枸杞菊花淡茶水为主,夏日绵长寡淡,可适当少饮茶,代之以白开水,然后再饮绿豆汤水或菊花茶。这当然是丁晴在闲暇时得以体验出来的养生之道,如今作了那处尊养优的林妹妹,正好可以好好地实施一番了。
黛玉先洗脸,雪雁忙着摆出平日必用的西瓜霜、冷美人等牌号冻面女乃。由于每天晚上临睡前,早已用虞美人、玉椒女敕肤等洁面乳霜洁了白日尘垢,一夜酣畅,正是皮肤休养呼吸之时,不可再使强效性的洁净之类霜剂,所以只用一点点湿润补充水份之类的面女乃抹一遍就行了。久在京都北地那大院里呆着,镇日风沙弥漫,炭火炉温的,真不知现在自己这梨花照雨的颜色早又深了几分!趁如今逃出了那日日请安媚笑的应付,好不自在闲适,黛玉自细细地轻轻抚揉着女敕白的面颊,不厌其烦。“忽”地一声,那声音又响了一下。黛玉顾自低头,凝神静听,心里似有所动。一旁的雪雁见她楞神,呆闷如此,乃说:“姑娘可是雪肤花容的,还用得着那样细揉搓呢!”
黛玉笑了笑,不作声。凭这小丫头哪里知道当今小资女子们的保养之道呢。
接着漱口。那个时候没有牙刷吗?呵,还真没听说。可是,这能难倒黛玉吗?没有塑料,没有橡胶,难道没有马鬃马尾。所以当年一到贾府,黛玉就暗地里向贾宝玉要了些许新鲜马鬃毛,让王嬷嬷拣那粗细合适,柔软适度的粗毛齐齐地剪成一指宽长,向弯弯的小象牙里扎了,最后举起来一看,那样子还真有点今天牙刷的样子,而且因那玩意儿象牙较小,竟扎成儿童型的牙刷,小巧可爱,让黛玉欢喜极了。她一口气叫王嬷嬷扎了十来把,除了给王嬷嬷、雪雁、紫娟、自己屋里的小丫头每人一支外,只单留自己使用。当然,那是扎成后,拿到滚沸的开水里煮了十来分钟,后来每隔半月又沸煮一次,每一月换一支牙刷的。
至于没有牙膏,黛玉开始时还真不能习惯,后见宝玉们用淡盐水漱口,想起这也何不是好办法。于是,黛玉就专用那泡过的第二道茶水凉好后,醮了淡盐洗嘴刷牙。淡盐洁齿,抗菌御寒,早就是如今流行的定论了。呵呵,黛玉一样也知道哈!
所以,等到洗脸刷牙搞定时,端起茶杯来,已是第三次冲泡的茶水了,不温不火,不浓不淡,微甜不涩,刚好适合清晨起来一杯白开水的要求。只是,林妹妹喝的可比我们平日胡乱应付的要强上十倍了哦!
不过,这一个清晨,淡妆凝静的黛玉,手握茶杯,只觉心里忽楞楞地突着。她似乎又听见了那轻轻飘荡之叮咛玉佩之声。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忙仰脖把凉茶喝完,轻轻走到刚才雪雁打开的窗子前。
啊!果然是他!
淡淡阳光下照耀在空旷的船头上,那柳湘莲双手握剑,正忘我地在晨曦里舞着,跳着。他的身姿是那样的轻盈,几乎是刻意地轻提细捻,不敢惊动人,然而,随着舞步的挥进,身体的重心也不时地在甲板上落上一脚。那砰砰之声似风舞浪奔,果见功力!最令人惊疑的是那手中的双剑,分明两道流水一般,划过日月苍穹,映出霞光万道,五彩晶莹焕宝光,七色霓虹纷架来。
真是好剑!黛玉不由心里叫好。一边也悄悄地推门出来,站到猎猎的晨风里。
那湘莲并不看她,却随着身姿,早已用眼角余光摄得她的身影,闪闪亮的星眸似笑了一笑,仍顾自练着,舞着,双剑亦丝毫不乱。
呵呵,原来习武之人是当如此勤奋的,怪不得世人皆叹那身手腾挪、慑拿之功夫了得!
也不知过了多时,黛玉只凝神看着,感觉身后的人越骤越多,她知道那里有雪雁和紫娟,也有刚起来的宝玉、贾蔷及贾府家人等。早听得叫好之声阵阵扬起,那柳湘莲早就不再他顾,见人都起来了,那手中的剑索性舞的飞快激烈,尽兴,剑梢拂处,皆是寒光飞舞,莹光迸溅,而脚下腾起之功愈轻,沾地愈如雪融棉絮,无声无息,却又分明感觉舟下水之动荡。看着舞者衣单身轻,微汗细细,风吹淡阳之下,看的人也似有了躁热,再不寒冷。
宝玉说:“真是少见的鸳鸯宝剑啊!”
黛玉听了,猛然省悟,知道那痴情的宝二哥又在不失良机地向她介绍小柳子的来由!呵呵,鸳鸯宝剑,这不是当年柳二郎定情于尤三姐,后又悔婚索回的宝剑吗?想到这里,她不觉的心中有了主意。
少顷,那湘莲终于舞罢,晨练结束,慢慢作了个收剑入梢的动作。众人鼓起掌来,都道:“好!真是好功夫!”“我等可是大开了眼界!”
湘莲只呵呵一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说:“日常练功而己,并无稀罕,各位见笑了!”
宝玉忙道:“哪里!”
湘莲因又笑眼望向黛玉:“林姑娘见笑了,有当指教之处让不吝赐教!”
呵呵,这小生足见意思了,黛玉不由有一些好感,乃启雪白贝齿,朗声说:“柳公子好身手,论赐教可谈不上。不过,我倒是对你这鸳鸯宝剑好奇得很,不知柳公子可使瞻看一二?”
那湘莲听了,不由一楞,脸上泛出红潮来,拿眼瞪着黛玉不知如何作答。一旁的宝玉因见二人意思,知道他这林妹妹向来特立独行,有许多意想不到之处,乃对湘莲说:“林妹妹意思只不过是想看看你这宝剑何为鸳鸯二字,并不曾有他意,你不用多虑,只拿她看一看就是。”
湘莲醒悟过来,忙说:“这剑本是家祖相传而来,小弟一向视为珍宝,平日只收藏着,恰今日出门,看山峦初晴,风和日丽好春光,不由兴起,遂拿来一使耳。林姑娘要看,只管仔细看了。”说着双手奉上宝剑来。
黛玉只小心接过其中一把来,别看剑只尺余半长短,却是力压千均,黛玉不由暗中运了运气。只一看,那剑果真龙雕凤鎏,莹光闪闪,望之寒从心起。众人也都倒吸一口凉气。仔细一看,这手中的剑面上小小地錾着一个“鸳”字,黛玉面上一时绯红,只恐人都在看着自己,心里忙扇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一面就着湘莲手中看了同样毫无二致的另一把,果真那上面也有一个细细的“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