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哟呵――啊哟呵――”一声宏亮粗犷的歌音飘来,带着一份豪掷。是一个陌生的男声。黛玉和紫娟雪雁寻声看去,却是刚刚还在远处飘荡的一只大船什么时候驶近了,两只船只相隔几丈远,那上面立着三五个地方打扮的人。那叫喊的是一个红脸壮汉,此刻仍两目炯炯地望着三个女子一脸兴奋,手舞足蹈。爽直的雪雁不由又孩子气地瞪了一眼,凶恨恨的,似乎在说:“喊什么呢?看吓了我家的姑娘!”
见黛玉们注意到他们,那红脸壮汉更加得意了,涎着笑脸打招呼:“小姑娘是哪里人?好漂亮啊!”
紫娟和黛玉不由涨红了脸,雪雁气得又吹胡子竖眉毛,回了一句:“是你家姑女乃女乃!不认识了么?”
“呵呵,妹子生气也好可爱呀!”那人故意逗她。
“雪雁,快走,不要理他们!”黛玉回身低低喝了一句。
“哎,姑娘,你留步――”听得出那边传来又一个焦急而沙哑的陌生男声。
黛玉不由一怔,不过,并没有回头。此番出门,她实在是对一切陌生人无兴趣的。
“别走,别走啊!”那粗犷的男声也帮着着急地喊。
“停船!停船――”听得那边一声不可抑制的吆喝,接着一阵巨大的哗啦啦水响,连自己所坐的大船底下也有了轻微的波动。
“姑娘,看这些人也不知想干什么?那么无耻的样子!”雪雁气呼呼地进来了。
黛玉也不由皱了皱眉,道:“偏偏是人都走了,哪里有这般巧的!”
紫娟道:“我看见赖管家带了人正站在船头呢,量他们不会有事吧!我们自把门关上,别管了!”
雪雁听了,忙扶黛玉进里面房去,那紫娟自把关闩了。三人围坐在窗前,支着耳朵小心听着外面的动静。
“船夫,船夫,叫你家小姐出来,我家大爷要问话!”听得是那个粗犷的声音。
“你嚷什么!我们家姑娘是你能见的么?!”是赖大管家气呼呼的抗议,“有什么了不起,癞哈?想吃天鹅肉,也不拿镜子照照你是谁?!”
“你!骂人!”是红脸生气的声音。
“就骂了,怎么样?谁叫你先招惹人家!”
“好了,好了!胡二,你不要说了。”是刚才那个略有沙哑的男声,接着听得是那里宏亮的不卑不亢的音调在说,“老人家贵姓?敢问你家姑娘芳名,在下晋阳吏刘兴就此打扰了!”
“哈哈,我以为原来是谁呢?原来一个小小晋阳吏。”黛玉心头不由得为赖大管家也感到一紧。“要问爷们是谁,说出来不怕你吓倒,我本今朝京都贾妃娘娘贾府的家总管赖大的,平日总领贾府一群大小的吃穿用度,今日却陪了贾府老祖宗的嫡亲外孙女,也是贾家的宝贝外孙女儿苏州林姑老爷的林姑娘,南下回家省亲呢!”是赖大虚张声势的张狂声音。
“啊,贾妃,娘娘?!”听得一片嘘呼之声。
“怎么样?还敢撒野么?”是赖大粗声大气的声音。
“不,不是的,赖大总管,你误会了!是我们有幸结识贵府小姐,林姑娘的!”是那沙哑的声音。“听刚才的介绍,在下敢问一下,那林姑娘可是前江南巡盐御史林老爷的女儿么?”
“实话告诉你,就是的,怎么样?”赖大理直气壮地说,“别看林姑娘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可是我们府上的红人,老太太的心肝!”
“那当然,那当然!呵呵,今日有幸得见故人之女,有幸得很呀!”
“这么说,你与林姑娘已故父亲相熟悉?”赖大半信半疑地问。
“何至相熟,当年我们两家夫妇可是常来常往的,他在苏州,我在晋阳!”是刘兴开心地说。
……
三人偷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把那门又打开了,雪雁小声说:“姑娘,你听!”黛玉点点头,正欲整装出门来,忽听得又一声大喝传来――“是谁?这么大胆!想上爷的船!”
紫娟、雪雁拍手叫道:“是柳二爷回来了!”
三人出来看时,果见那湘莲早已拔剑在手,警觉地对着那胡二和穿青衣的中年男子。
“大爷误会了!我家主人和你们姑娘祖上是相熟的。”那红脸胡二此刻笑眯眯地点头哈腰,不停地讨好说。
湘莲半信半疑地转向赖大,赖大点点头,问答道:“我刚才问了,他是晋阳吏刘大人,与林姑娘的先父母是相熟的。”
“哎,这么巧!不会有诈吧?此话如有半句是假,小心我的青锋剑不认人的!”湘莲仍紧紧咬口不放。
那刘兴呵呵大笑,爽朗地说:“小公子见笑了,故人之情岂敢当儿戏的!只请你们姑娘出来相见就是。”
这时,宝玉早从后面赶上来,听了这话,拦过湘莲的剑,说:“二郎不要冲动,待我们叫林妹妹出来问问就是了。”
黛玉听了,忙和紫娟雪雁走上前来,说:“宝二哥回来了。柳二爷和赖管家刚才为颦儿急的,颦儿都听见了,一并谢过了!”说着福了福。
赖管家说:“这刘大人说是与姑娘父母相熟的,姑娘可认得这人吗?”
黛玉早就看见那群人中有一位青色官服的中年人,不高不矮,谦和有礼,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她因自小出门,见着外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何况这一路的遭遇王宏、潘府等,早已习惯与人招呼了,因朝那人看了一眼,想了一想,回答道:“我自幼小出门,少不更事,并不记得多少人。但既然人家说是与父母相熟,总不是什么恶意吧。”
那刘兴开心地拈须微笑,因说:“太像了!太像了!小姑娘可是大有遗母之风,气韵风神,恍然令人想见当年!哎,怎么天不如人愿,那样风华正茂的年华啊,我可怜的如海兄、敏姊呀!……”说着,背转身去,唯恐黛玉等见了难过。
黛玉听了这话,想人家为那个林妹妹的父母伤心,起了故人之念,自己怎能无动于衷,于是,以衣袖遮面,也略戚了戚,因婉声道:“世叔不必多虑了。父母如在九泉之下感知故人情长,定愿如心大慰!”
那刘兴听得这样大方从容之言,也不好扫了众人的兴趣,因说:“我刚才一瞥姑娘之面,偶有相似之感,如今一问果然是也,好叫人不高兴!古诗道‘昔日君未婚,如今儿女已成行。’今虽与如海兄天地之隔,但见故人之女落落大方,也是高兴得泣泪满裳啊!”说着,那眼中似乎又有热泪盈眶。
黛玉和众人听了这出自肺腑的话,不由也感动万分,因见刘兴等仍站在那边船上遥遥而对,忙请他们上船来阔叙。那刘兴和胡二忙推辞:“本已是自己地界了,我是主,你们是客,哪有主人入客人的船之理,还是请上这边船来吧。”
黛玉因见宝玉们刚从浏阳买花炮回来,哪有立即去拜访别人的理,因而说:“客途中得遇父母故人,本当亲自拜访,奈何晚辈有事在身,欲兼程南下奠扫父母之墓,万望见谅!况常言道,‘见与不见,自有时见。’晚辈就此别过,望世叔多为保重!”
刘兴等听黛玉说得在情在理,也不好强留,因说:“侄女儿千里迢迢回乡,得幸遇见,本当亲自陪同为便,一路前往祭拜故兄嫂,然时值清明,本人也有父母之命,今日只待吾先回乡,他日定当于期赶上侄女行程,一同前往!”
黛玉听了,更为相信此人果为父母生前好友,不由感动万分,于是又略施礼款谢。刘兴又与那胡二吩咐几句,胡二即进舱,出来时已叫手下人捧了几个盒子出来,刘兴笑着道:“今日初会侄女,匆忙中无以为礼,一点丝缎玩意只当赏给下人玩吧!”黛玉忙谢过,道:“多谢刘世叔!”
赖管家等忙搭梯让那边人过来,收了礼物,却是些南方丝织品、金银玩器,一路所见大同小异,于是并不稀罕,只谢过。那刘兴在边上看着宝玉们忙簇拥着黛玉往船舱里走去,半晌才恋恋回过身去。
那宝玉一边走一边说:“妹妹,你可知道我们今天为你们带了怎样的好东西?”
黛玉笑着摇摇头。雪雁没好气地说:“哪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些小孩子玩意儿,别拿我们姑娘开心罢了。”
宝玉呵呵笑着,并不恼,只快步走进舱里,在那平常吃饭的桌边坐下,吩咐茗烟等,说:“快摆上来!”
茗烟答应着,从一个大包裹里往外掏,有红纸金箔包着的一撂一撂的花炮,有红红亮亮如小香肠般扎成一捆捆的小蜡烛,还有一些扎得好看的红绿纸花儿……宝玉忙道:“不是这些!这都是薛大爷的买卖儿,拿到一边去。”那薛蟠不好意思地伸手抢到一边去。茗烟于是又打开一个包裹,掏出一个干净白纱布包得紧紧的,上面还用细线缠着的东西,“什么东西?包缠得这么细密!”黛玉等不由好奇道。宝玉眨眨眼,吩咐茗烟打开。茗烟忙在旁边水盆里净了手,小心地扯了线头,一层层揭开白棉纱,啊,一只煎烤得金黄亮的烤鸭!
“这是烤鸭,正宗的浏阳烤鸭!”宝玉开心地在旁叫道。
“哇,果真有烤鸭!不会是真的浏阳烤鸭吧。我还以为只有北京烤鸭呢!”黛玉高兴得顾不得多少,大叫了起来。
“北京烤鸭?什么意思?北京在哪儿?”宝玉与众人面面相觑。
黛玉后悔失言,只得硬着头皮掩饰道:“那是我小时候吃的一种烤鸭名呢。可好吃了。”
“这可是我们一进街就打听到的好东西!”宝玉和湘莲等高兴地说,一面叫茗烟拿出一个罐头瓶子来。
“罐头吗?这东西还用你们带?”紫娟雪雁不由撇了撇嘴。
“哪里?是你们不知呢!”茗烟忙瞪了两个丫头一眼,道,“这是豆鼓,不是罐头!”
浏阳豆鼓!果然是前世里听说过的有名的东西。黛玉想了想,因说:“多谢宝二哥和各位爷儿,这烤鸭和豆豉可是浏阳最有名的特产了,一会儿用烤鸭醮着豆鼓吃,那个滋味可是只有皇帝才知道的!”
众人听了,忙点点头,宝玉忙道:“林妹妹果真见多识广,足不出门,却广知天下事,真让我佩服呀!”
黛玉脸红了,因打趣说:“宝二哥还是直接说颦儿这张嘴最会吃,知道这么多名堂了事,何必那样文绉绉的,让人疑心讨好!”
宝玉呵呵笑了两声,因道:“真有你的,这点也不让人。”众人都笑了。
接着,那湘莲、琪官也拿了自买的玩器、纸墨等送了黛玉。黛玉因见其中有个木头做的小人儿可以转动,惟妙惟肖,就留了下来,余下的自叫紫娟雪雁拿回去玩。
这里,宝玉早叫赖管家吩咐船夫烧火做饭,单单地把那浏阳烤鸭热了两只,打开豆鼓,清香的姜蒜味醮着女敕女敕的烤鸭,众人美美地大嚼起来,也顾不得斯文了。连黛玉主仆三人也吃了几只鸭腿、几块胸脯肉,直叫真香!
偏偏,那刘兴的船就停在旁边,见这边贾府大船在开饭,忙吩咐家人又送上几尾新鲜大红鲟鱼、几碟鲜辣腊丁、葱姜大蒜等来。黛玉与众人忙谢过。一边看了这几样菜,黛玉说:“时下正是春天,万物苏和,生气渐长,正适宜生和散之物,这辛辣鲜味之物正合进食,使一冬身体固藏之内热散之,所以应当多吃!”宝玉等听了,忙叫赖管家的吩咐下去,那几样小菜小心留了,一路伴食。
江水离离,雨后青山如黛,点点鹅黄初吐蕊,株株绿柳频梳妆。船开动,浩浩风吹在面上,如千万只小手柔柔抚模着你,这是母亲温暖的召唤,还是另有一番心旷神怡令人陶醉!
想这一路行途中,得遇知交故友,都为黛玉风情美貌膜拜不己,纷纷赠金送银,不知有多少了,所以余下不再冗叙,只道那一日正值清明节,春风浩荡频借力,亲朋密友勤相劝,烟雨如丝清明天,一鼓作气到苏杭。
不说黛玉们弃船登岸,早有林氏的族人们听说黛玉要回来,早早地派人在岸上备轿等着,后来又见来了许多的爷们,于是临时又寻了车马来,好生地接待着。
黛玉在伯父家拜见了伯父母,两位堂兄堂妹,吃过洗尘宴,因自己的人多,早使雪雁带了小厮们回家去打扫房舍。那留守的老家人林祥见是姑娘回来了,高兴得老泪横流,仿若久留家园的老父母见了阔别多年的儿女。黛玉哪能见得这般,只当回到了家一般温暖。黛玉和宝玉等只将一路随来的买卖和所得赠送了亲友、老家人,余下的只交给林祥夫妇,叫他打理几天生活,此等俗话自没有什么新鲜,不提。
一切都是陌生,也是新鲜。虽说是穿越之身,但这样千里迢迢之旅,故旧的老式房子,仿若阔别经年,一种熟悉而久远的记忆只也依稀拥有。
在那古朴的雕花木床前,亮堂如别有洞天的天井前,黛玉对着梦中的江南久久迷醉,雨雾依稀里,几乎看得见一个清秀灵巧的小姑娘轻轻灵灵的影子……
在一片桃花林下,黛玉和紫娟很容易地找到了一乘纤巧的秋千架。粗粗的木头架子,上面系着仍然不见褪色的细韧藤,秋千架上搭了个棚子,上面铺着草料做的雨棚。
这都是老家人的一片爱心。他在姑娘离开后,小心地爱护着这一切。他相信这家的小主人会回来的。
如今果然回来了。她见到这一切,不由一阵感动。还是家好啊。虽然父母不在,但有家园在,就有爱心在,就有根系着,牢牢系着那根血缘的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