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皇上早走下台来,仍招宝玉、黛玉上前,依依话别:“朕今日来去匆匆,不能决一快意,回宫后不久尽当早日还请,到时,二位可一定要应约前来!”宝玉忙答:“微臣不敢不应!”独黛玉痴痴望着他,半晌低头,轻轻说:“今日能见君王一面,彼此心足,了却心愿,何必又约将来?”皇上急了,忙伸手欲拉,奈何黛玉早退一步,矜然而立。皇上说:“你虽不愿应我,难道你不知你已收了玉笛!那便是今生今世的宿愿了!”说着,从袖中倒出自己的那枚玉笛来,痴痴奉向黛玉。见此,黛玉心头不由一热一动,似有把持不住。然而,只有一恍惚间,她到底回过神来,因切切地说:“君王能执著如此,后会必有期。今日还是快走吧,大姐姐在那儿等着你呢!”她知道,皇上在这里多滞留一刻钟,必定遭到元妃、宝钗等的不满。
皇上缓缓抽笛入袖,目光恋恋地别过,满是不舍和爱恋。黛玉毅然地别过头,转身离去。
少顷,又听得太监高呼:“请皇上、娘娘上舆!”细乐声声里,贾母、王夫人等擦过眼泪,松开紧紧拉着元妃的手,元妃默默转身,徐徐走到皇上身边来,皇上伸出手来,扶着她的手臂,亲扶元妃上舆,他知道今夜他最先要做到的是,在贾府百十人的眼睛里,扮演一个温情敦厚的丈夫角色,而不是覆掌为云、翻手为雨的君王角色。
然后他才走向自己的舆前,回眸一注,眼望着宝玉等欲言又止,宝玉知道他在寻找谁,乃默不作声地抱拳相送。底下黑压压地早跪着贾府一干人,独独一个绯红的身影与宝玉伫立在一起,单薄惹人怜惜,然而她的眸里只有平静,只有无语。
“她到底是这般坚贞宁静,以沉默表达自己的存在!”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到底是怎样谜一般的女孩子呢?”
璀璨的烟花在火树银花的上元夜划了个美丽的弧线,瞬间灿烂,瞬间熄灭。余留美丽的梦幻在不眠人的心海……
皇上与贾妃回宫后,谈起贾府里的省亲。仿然迷梦一般,依然缠绵难舍。第二日,皇上即令又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是为酬谢省亲工程耗费巨大,心力劳乏,不必细说。“真是奢靡过度,滥用财力,徒耗人资!”龙颜怡悦之时,也免不了来一句感叹。贾妃慧敏,用心揣摩,因在旁轻语:“妾以为明君所言妥当,然园子已成,乃树皇家声威,长帝王气势,莫若不为一想!今日君念其靡费,妾有一言不知能进否?”
皇上听了,因说:“爱妃有何言,但说无防。”
贾妃答:“昨日龙君临幸,也见过家祖母、母亲的博爱慈善,家中除自身姐妹外,还有许多的姑表姨亲姊妹,都是二八年华,出入公候将相之府,今因流离,寄居吾家,丫环众多,嬷娘口杂,何不令其全部入住大观园,也不枉空造人间仙境,但使佳人相伴,花柳生色!”
皇上龙颜欣展,因喜赞:“爱妃果然通慧明达,悟事有方,爱妃只管颁谕下去,令尊旨意。朕只想唯有一处遗露,爱妃适才所言皆是诸姊妹,朕却看爱妃之兄弟宝玉者,面美心善,生就女孩子性情,今日名园之谕,若说单单遗漏宝玉,恐宝玉日后见朕,心生不满,更别说爱妃有歉了!”
贾妃听了,如沐春风,不由感激地叩头回答:“龙君所言,正是妾之所虑。今日由君出口,更觉君之知妾,妾之感激涕零!”
当下,二人情意缠绵,自不在话下。此一段正是元妃喜荣华正好,占尽风流富贵只为贾府财大气粗之时。
第二日,元妃即令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下了一道谕,命贾政等把上元日游幸过后的石刻题匾及诗文早日日镌刻了,好让黛玉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也随进去读书。
贾政等听了,忙命人各处选拔精工名匠,在大观园内磨石镌字,汤蜡钉朱,快快动起手来。这也不在话下。
只说待到功成之时,已是春柳花残,春之将尽也。看暑夏日日临近,人多拥杂,贾政即报贾母等说,择于四月二十六日芒种节,闺中女儿乞巧之时,尽可搬入。
不消说,宝玉选了最为富丽的怡红院,黛玉和妙玉住了潇湘馆,因为二人性幽贞静,凭借一竿竹影洗尽三千繁华。宝钗住的衡芜院,看似简朴守拙,实则如那冬阳下冷冷的青藤,永远隐藏它脉下流动的生机。接下有,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一声令下,众姐妹欢天喜地,一大早纷纷打扮得花红粉绿,指使丫头婆子小厮们搬这搬那,各按自己的性情布置新居。
按贾母等人的意思,黛玉与妙玉最好分开来住,不必再在一起促狭了。奈何妙玉想着自己比起黛玉来更不如,无亲无靠难以自立,装模像样另住了,只怕更无人为她作主。而黛玉虑到这层外,更想到若不趁这时早早为妙玉在贾家打下根基来,将来自己哪一天离开了,只怕更叫妙玉为难,倒辜负了初衷。况且潇湘馆因背山面水,清幽冷静,姐妹俩个相处倒显得热闹一些了。于是,二人只在潇湘馆另各取一间内室,各铺床铺,只共一个庭院了。偏那黛玉主意多,只叫人把里间宽敞正经内室让给妙玉,取名“梅菀”,自己住的侧旁小室,也正经儿让人镶了,叫作“兰轩”。妙玉一看,果然满意。后来,贾母凤姐儿听了,也赶过来看,见二人闺房兰香袅袅,绿梅争辉,琴棋当架,脂粉流光,不由也啧啧赞叹起来。贾母因叫凤姐儿另单单选上上好的粉红软烟罗,给二人作窗帘,使得窗外自绿竹三竿,室内犹溢粉黛晴光,人见了莫不心情怡悦。
宝玉第一日见了,就偷偷地对黛玉说:“林妹妹,你们女孩子这份爱美的心思,真让我羡慕得不行,不如我换了你就好!”
黛玉扑哧地一笑,说道:“二哥哥这话说得别有用心,莫不是想我和你换了,你好与妙姐姐好?”
宝玉羞红了脸,啧道:“妹妹也太促狭了,人家正经儿说句真话,就被你取笑了。赶明日我让那穿黄袍的朋友管管你!”
黛玉不屑一至,淡淡道:“你那朋友!他有这个才干,只怕没处施展了!”宝玉不解。然黛玉终叫人模不住其中的意思,早岔开了话题:“要说真话儿,这个园子里最好的地方还不是二哥哥住的怡红院了,装潢粉磨都是第一流。也才称得上二哥哥和老太太们的心思。”
宝玉得意道:“怎么样?我刚才说与妹妹换了去,你还犟嘴呢!”
黛玉说:“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别打岔,好虽好,可也不是我们女孩子们消受得起的。”
宝玉奇道:“什么叫消受不起?好妹妹你别一出口就是大道理怪吓人的。要说什么就说完吧。”
黛玉笑着努努嘴,平静地说:“也没什么,我看你那屋子,庭院还可,但内室金彩珠光,宝镜生辉,玉宇仙宫一般,哪是一般人想住人!不说别的姐妹们,在我和妙姐姐,认为女孩子性幽心静乃为第一性情,倘若住了你这般的,恐怕一日也不得安稳,只怕人人内心飘然,浮躁顿生了!”
宝玉叹道:“妹妹说的果然有理。我当初想着这屋子宽敞富丽,到底好看些,又与你和妙姐姐相得近,所以老太太说叫我住这间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如今要后悔也不可能了。”
黛玉说:“二哥哥也不必叹气。你莫听古人说‘既来之,则安之’。你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心静自然凉’之理?况你日日有功课在身,外加出访会友等,在家里呆的时间并不多,自然不会受那富丽恶俗的侵婬。我只看你屋里大丫头小丫头都是多的,日后恐免不了争斗攀爬的,那样就可惜了这些女孩子!”
宝玉点头,幡然省悟一般,笑说:“是呀,难怪一搬进去,那袭人晴雯就带头大惊小怪起来,齐嚷道‘好漂亮的房子呀!’那样子可是疯狂极了!”
黛玉笑笑,说:“你知道就好。”
新居安顿好了,黛玉令雪雁将自己从江南带回的古铜秋千架,摆放在庭院小亭内。那小亭笼在梅影四合下,疏疏淡淡地露出一角飞檐红瓦来,正是御风乘凉的好地方。铜色的秋千架,是逝去的林如海夫妇早年送给幼女的礼物,古朴典雅,精巧别致。虽说只有两根简单的铜条竖在边上,冰凉凉的,然而那粗犷里透着令人惊喜的美丽,就是在竖着的铜条顶端各锈有一朵古朴典雅的玫瑰花,简单的花朵,柔曼的线条,似在弹奏一曲缠绵婉丽的乐曲,令人想起爱情,想起青春,想起时光不老。与铜条支架的粗犷相对的,是暗铜链条上悬挂的同色细藤躺椅。那细藤密密的编织着,紧紧相扣,似乎又在编织一个童话,营造一种梦幻,令人不由自主地吸引。
在姑苏林家无意看到这一古铜秋千架,丁晴就禁不住的一阵心慌,心里激动得它似乎在等了自己一万年一般,从而认定这次穿越值得了!说实话,丁晴很为曹公书中当年寄居在外祖母的林妹妹惋惜,作为前盐政老爷林府唯一的娇小姐,林妹妹有着多少的爱仪宠物呢。可她因为命运不得不舍弃了一切,除了带着她的书籍,带着她满月复的才华,其它的都忍痛割爱,连一只布女圭女圭也没有带上。并多藏了一把小琴。
所以搬到了潇湘馆,黛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找出自己千辛万苦舶来的铜架秋千,摆放到院子里。然而,又把薛蟠新买的,托宝玉送来的那只绿鹦鹉挂在亭廊边上。
当天,众姐妹在布置自己的新居时,忙里偷闲地来瞅了黛玉的秋千架。探春爽阔,虽对女孩子的东西少有上心的,然而是第一个勇敢地躺到那藤篮里不愿起身。她假眯着眼,一边说舒服,一边少不了“刻薄”黛玉:“林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来个千里挑一的,偏偏要让大家比了下去才算松气!我这话如果有反驳的,可尽管说来!”宝钗答道:“我同意!一样女孩子有的,她都有,也不稀罕,这巴巴的从江南运回的秋千架,虽说制造也一般,款式也不见得新颖,但它却是很上女孩子的心。不像一般见惯了的厚朴结实,粗笨笨的让人没有了一点的灵感!”迎春这会儿也插上话来,说:“粗笨笨的也没有什么不好,莫想到宝妹妹你那样丰满的,还稀罕这样精巧细致的,不怕把它坐扁了?!”
众人莫想到迎春说话这般原始质朴,却又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只不知怎样为宝钗开导的好。哪知听得宝钗一笑,说:“二姐姐也太过了吧,我真有那样的丰满?我看不会及你的一忽儿吧。”说着,拉起探春来,自己也要躺上去坐一坐。这本是两人位置大小的藤篮,虽说小巧点,但空间大,宝钗早看出这一点,因此毫不犹豫地坐上去,双手拉着两边的铜链,荡悠悠地晃起来。“果然不差!”妙玉和探春说。迎春见了,也就不再理论,自己也要来坐一坐。她和宝钗一样,是丰腴型的,只还没有宝钗的过了!“**!”迎春也闭着眼晃荡。
黛玉笑着在一旁看姐妹们玩笑,因打量着宝钗的银盘大脸和迎春的丰满身材出神。上元夜,皇上与元妃娘娘密语一句,窃窃私笑,黛玉就看到宝钗的银盘大脸满是酱紫,她早就醒悟了:也许当今的圣上喜欢的是瘦脸型的女子。看他一年内几次私下江南游玩,还有在各省公开为王候们选秀的诏书,莫不是为了躲避北方大脸粗犷女子,而在寻找纤柔细弱的女子。宝钗虽肤白貌美,然而不幸的是生了个银盘大脸!
要不要在姐妹们中来个美容美体培训?黛玉想。如果真办成了,最后受益的必是宝钗、迎春这般慵懒阔性的人,到时无藤不钻的宝钗会不会成为自己最厉害的对手?
嗯,不会吧,难不成我连这点自信也没有不成!要知黛玉已非昔日的风吹吹即倒的林妹妹了,她是通晓红楼中人物命运,并试图度几个悲凉女孩子命运的黛玉啊!
想到此,黛玉说做就做。第二日在秋千架上午睡前,黛玉让紫娟一边轻轻地推荡秋千,自己则安心地躺在藤椅上,把头用棉布枕头枕了,双目微闭,抬起纤手自面部细细按摩起来。先是额头、太阳**,然后是鼻翼、耳轮等处,最关键的是面颊部分,自下而上,自上而下,细细地**……搓着搓着,黛玉突然为自己痛苦起来,因为自己穿越成天仙一般的林妹妹,洁白的皮肤吹弹即破,只怕玻璃磁器也没有这般光滑细女敕的,如何要下苦力做这让皮肤受罪?她不由自觉地唉了一声。
听到叹息声,旁边推着秋千架的紫娟奇怪了,因为这可是她第一次听到她的姑娘有如此低落之声,因问:“姑娘怎么了?”黛玉见问,不由赌气地用两个粉色的小指狠狠地揉着额头,一边狠狠地说:“就是要多揉,就是要多搓,让它更好更佳!”
紫娟更加奇怪了,因停下手,探身前来:“姑娘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黛玉笑笑,懒洋洋地说:“也没什么。只不过我想这样搓搓,美美容而己。”
紫娟扑哧一笑,说:“姑娘也会开玩笑,你那样白女敕的脸蛋儿,还要搓着去笑容,那么我们这样的丑脸该怎么样?”
黛玉道:“你那样的脸是俊脸,小如卵石般,可爱得很。我只怕有人生了个银晃晃的大脸,成天在人家面前晃来晃去,叫人如何使得了!”
紫娟看着黛玉漫不经心的笑着说话,手下仍在行动,不由楞了楞,最后到底悟到这群姑娘中有谁人是银盘大脸,知道黛玉是在说某人了,倒不好吱声。听得黛玉似又在自言自语:“说实话,我这张还算过得去的瘦脸,何不是我日日在临睡前按摩得来,不然,恐怕也要讨人嫌了。”
说着搓着,慢慢地睡去,紫娟闻得那细微的鼾声响起,乃停下手来,只在亭子边的石凳上坐了不敢离去。她知道大户人家女孩子向来严谨,断没有露天宿在户外的例子。只怕有人来了问起,好早点推醒姑娘来。另一边,她因黛玉素日待她亲姐妹一般,早把她看作自己的主子,一心一意为着黛玉好,这时看她在藤椅上睡过去了,只怕一个不小心睡梦里翻转掉下来。
正自坐在石凳上呆,忽然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紫娟吓得回过头来,却是头上梳着双髻的俏丽莺儿。看到莺儿笑嘻嘻的,紫娟忙摆手“嘘”,二人悄悄走出亭外来。紫娟问:“姐姐来干什么?”莺儿低低地说:“前日我们姑娘因为搬家,脸上起了疝子,痒痒的,听说林姑娘这儿有一种硝药可搽,姑娘叫我来讨一点儿呢。”紫娟说:“这种玫瑰硝去年做了许多,按理应还有,只是这几日搬动,一时还不知哪儿找去呢。我要在这儿守着,你自回屋里叫雪雁为你找找吧。”莺儿说:“好!你们家姑娘也蛮大胆子,这么大白天躺在树荫下睡觉,还睡得酣声四起,真是闻所未闻的事儿。”说着,抿嘴一笑。紫娟也笑了,因悄悄与莺儿咬耳朵说:“刚才姐姐没来,你还没见我们姑娘多好玩,这么使劲地搓着脸,说是要美容,做瘦脸型美女呢!”“瘦脸型美女?”莺儿奇道。
“嘻嘻!”
“嘻嘻!”
那莺儿从雪雁手里接过一小包玫瑰硝,道了谢,回到蘅芜院,一眼看见宝钗坐在桌旁,一边看书,一边吃着饼干,不由叫道:“姑娘,你怎么又在吃饼干呢?不是刚刚吃过午饭吗?”
宝钗忿道:“我吃两块饼干你管得着吗?你这死妮子倒是心越来越大了!”一边又问:“硝借到没有?”
莺儿张开双手来,把一个花绸小布包伸出来,说:“这不是。”
宝钗一边站起身来擦手,一边说:“怎么去了这半天,敢是那个潇湘馆留住了你的腿呢,好玩的事多吧!”
莺儿听出姑娘话中有话,因笑着说:“我今儿也算看到那个精巧的秋千架了,果然如姑娘说的,漂亮得很。更好玩的是,林姑娘这会儿正在上面睡中觉,睡得还很香甜呢。”
宝钗不由也睁开了眼,因问:“真的吗?没有人看到吧。她那个妙姐姐也不疼惜疼惜,将她弄到屋里睡。被风吹了可不是玩的。”
莺儿一边净手,往宝钗鬓角处抹硝,一边说:“紫娟还说,她们姑娘花样儿多得很,睡觉前还作什么瘦脸美容……”
“什么瘦脸?”宝钗叫起来。望着菱花镜里猛然睁开的大圆脸,莺儿感到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