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乐亭吃完，毫不顾忌形象地用袖子一抹嘴，又垂下头，好似恢复了之前恭敬畏惧的模样，“二位少爷，小婢告退。”说着，躬身行礼，后退几步就要快步离去。宋鸣开始只是戏弄，现在倒是觉得这个看着毫不起眼的小丫头，还挺有趣。胆子够大，家里那些丫头不是凑近讨他欢心，就是远远避开，没一个会当着他面顶他的话。“这么急着走干嘛？”江乐亭觉得自己右眉上有一根筋在突突跳，以前也听说过宋家这位少爷行止不端，可没想到这样荒唐，他们家老爹已经把他关到鹿梅苑来修身养性，周围一个女子都不给他留，他居然也能看到个小丫头，就这般调戏，真是个浮华子弟。江乐亭止步回身，貌似恭谦地低着头，那隐藏在暗影中的脸上表情已经有些抽搐。“大少爷有何吩咐？夫人的马车尚在等，小婢要快些赶回去才是。”宋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江乐亭，居然还会用他娘来压他，的确是个足够好玩儿的丫头，比那些只会一味讨好或者哭泣的美人，实在是好玩儿多了。“马车回去，至于你么——”宋鸣见江乐亭不肯走过来，就向前走了几步，能让这位宋家大少爷屈尊降贵的女子，这世上怕也少得很，“本少爷觉得那点心味道不错，你以后每天都要送一份来。”江乐亭背笔直，只垂着头，这样久了才不会太累，“少爷，点心是小婢在城中一家店里买来的，少爷喜欢，可打发下人去买。”“本少爷就要你来送。”宋鸣依旧不依不饶，真让他扣下江乐亭，他倒是没那个胆子，毕竟不是宋家的丫头，而是江家的丫头。江乐亭微微抬起头，双眼还看向地面，“少爷吩咐，小婢自然照办，可是小婢月钱微薄……”江乐亭欲言又止，仍旧是垂着头一幅恭顺模样。宋鸣哈哈一笑，抓着手中放糕饼的篮子，晃了晃，道：“这个容易，爷的小厮会给你钱，怕是到手余下的，都抵得过你在江家一个月所得。”宋鸣说着再向前走，江乐亭再退，觉得背后已经抵上一块冷冰冰的硬物，没路可容她再退了。江乐亭略抬头，看了一眼，却不是看宋鸣，而是看一直跟在宋鸣身后一眼不发的宋炎。江乐亭心中愈冷，那因为见到宋炎而略发热的脑子，却冷静下来。那个她看上准备要托付终身的男人，是这样一幅懦弱的模样，跟在兄长身后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只怕得罪人。好在早知这段情已了，从前心底的那一点遗憾也消散无踪。“大少爷吩咐本当遵从，只是江家人少，小婢实在匀不出时间来送，大少爷还是寻别人好些，免得误了时辰。”这么一圈来回就要半日，只为了满足他大少爷一时口月复之欲，实在划不来。江乐亭自付当大小姐的时候，也未曾这般折腾过人。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宋鸣也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江乐亭，不再继续逼她，却也没有放她就此离开的意思。江乐亭低着头等了一会儿，什么动静都听不到，只觉得脖子酸痛，抬起头，却发现宋鸣已经退到了院中石桌旁，手中拿着一卷书，似模似样地在读。江乐亭心头火暗生，她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冲宋鸣微微屈膝算是行礼，腰却没弯。她出了鹿梅苑，才发现她来时乘坐的马车早已经走了，宋鸣未吩咐人另给她备车，也没人理会她。冷冷清清站在鹿梅苑前片刻，江乐亭一咬牙，把裙摆扯起系在腰间，迈开步子往城里赶。来时乘坐马车，未觉得路途遥远，走上来方才觉得鹿梅苑偏僻。江乐亭迈开步子一路赶，才勉强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抬头望，日暮西山天色已晚，等敲开了江府的门，都已到了要掌灯的时辰。给江乐亭开门的是吴二娘，江乐亭进了门，气儿还没喘匀，吴二娘就拉着她快步往前走，口中还抱怨着：“怎么回来这般晚，夫人在等你！”余娘？等她做什么？余娘穿着居家常服，坐在上首，足足审视了江乐亭一盏茶的时间。“从明日起，你就不用在厨房了，专心伺候老爷吧。吴大郎跟了少爷，老爷身边就缺人了”余娘慢悠悠开口。江乐亭微微垂着头，表面看上去一副恭顺模样，她点头小声应道：“是。”“老爷喜静，事不多，你每日下午去一次鹿梅苑，给宋家少爷送水果点心。”余娘继续道。这才是重点！江乐亭心下暗自郁闷，她一路从城外赶回来没停歇，那宋鸣怎么这么快就传了消息来，而且余娘还同意了？那宋鸣干嘛和她较劲，宋家的下人那么多，谁做这个不行。江乐亭心中郁闷，却仍旧应道：“是。”余娘挥了挥手，她脸上全是掩饰不在的疲惫，妆容尚在，灯下却已看不出精致，唯有憔悴。“小心行事，下去吧。”说罢她又对身边的思燕吩咐：“给这丫头备两件衣服，莫丢了江家颜面。”江乐亭还要回到从前漏雨漏风的小屋去住，却发现她的东西已经被人搬到了江老爷屋侧的小屋里，虽不大，却暖和明亮。衣服也很快送来了，有八九成新，浆洗过，穿着并不十分合身。从前做小姐时候，江乐亭是万万不会穿别人的旧衣，这一年磨砺下来，她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已经不再像从前般较真，有干净的新衣服，总比她身上这件油腻且补过的旧衣要好得多。夜色已深，伺候着江南城入睡之后，江乐亭轻手轻脚退出来，屋外黑黢黢一个角落忽然扑出一个人影站在她面前，江乐亭一惊，张嘴差点喊出来，仔细一看却是吴大郎。“大郎，你怎么在这里？”吴大郎却不言语，伸手拽着江乐亭，拽到角落里，方才开口问道：“小亭，他们都说你攀上宋家高枝儿，要去做那个宋家大少爷的小妾，是不是真的？”黑暗中，江乐亭看不清吴大郎的五官神情，唯有那一双亮亮的眼睛最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