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爷睡着之后不能有声响，也不能有太亮的光，这院子里只门口才挂着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这是谁说的话？”江乐亭有些哭笑不得，对那个纨绔少爷，她避之尚来不及，又怎么会巴巴地贴上去？吴大郎嘟囔着，道：“大家都这么说，娘也这么说。”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江乐亭听到黑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只觉得手掌中多了一块硬梆梆的东西，“小亭，要是你真的去了，受了委屈，记得回来找我。”再不辩白，这八卦就要传成真的了。江乐亭急忙道：“大郎，这是假的，不可能的事情，我不过是帮着往那儿送些糕点，送了就回来，都不一定会见到那个宋家大少爷。”宋鸣不过就是在鹿梅苑里闲极无聊，贪图新鲜，过几日新鲜劲儿过了，还是会喜欢那些美丽的女子，又怎么会多看她一眼。“真的？”黑暗中对面男子的声音提高了些，那双眼睛也亮起来。“小声！”江乐亭被吴大郎的声音吓了一跳，江南城老爷年老觉浅，只要有点儿动静就会惊醒，好久都无法入睡。江乐亭静听了一会儿，觉得屋内没有动静，方才稍稍放心。江乐亭拽着吴大郎的胳膊往外走了走，又听他抱怨一些读书太难总被先生打手板的话，放将他送走。她进了屋才想起刚才吴大郎塞的东西，细看，是一块帕子包着的芝麻糖糕，很大一块儿，江乐亭晚饭没赶得上，这会儿肚子也有些饿了，啃了两口，甜甜的有些黏牙。洗漱入睡，抱着暖暖的被子，口中似乎尚有一丝甜味，不知不觉，一丝笑容慢慢爬上江乐亭的唇角眉梢。转眼又是午后，阳光慵懒，江乐亭心中却犯愁。余娘交代过的事情，鹿梅苑她还是非去不可。可一想到那宋家大少爷，她就觉得心里添堵。提着一篮糕饼走出安氏小铺子的时候，维雅儿又塞给江乐亭一小包点心，“回来怕又要晚上，饿了就垫着点儿。”江乐亭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维雅儿那一双因为裹小又抻直而有些奇怪的脚，她年龄尚比江乐亭大了些，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只是媒人都嫌她这一双脚，又嫌她父亲早亡，整日抛头露面，甚少有合意的人来提亲，偶有上门，不是年老丧妻就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男子，都被她打了出去，这般闹过两次，也就无人再上门提亲。维雅儿察觉到江乐亭的目光，她无奈地笑了笑，道：“别看不好看，走路可比从前方便多了。”江乐亭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坐上马车向城外去。新年已过万物略有复苏的势头，田地尚未开坑，小草倒露出尖尖的一点绿，已不复冬日时的苍白荒芜。往年这个时候，也是江家开始进货囤货的季节。只是今年各店掌事都是应付做事，不再像从前那般尽心尽力，事情虽做了起来，却不复昔日模样。货品质量参差不齐，品类也不全。江老爷整日要么发呆要么昏睡，对江家的事已不再过问，余娘醉心权利，对经商却是一窍不通，无力挽回局面。江乐亭虽心中惋惜，却也无可奈何。叹只叹她仇怨不知何日能报，怨只怨她空有本事却无处施展。昨日江乐亭匆匆来去，未曾一睹鹿梅苑的样貌，今日再看，的确如传言所说，是一个极雅致的地方。亭子里引着活水，弯弯曲曲绕着亭子和游廊流淌，亭外种着梅花树，春风拂绿，梅树花开，红白相间，几头梅花鹿丝毫不怕人，就在江乐亭身边走来走去，还好奇地闻着江乐亭手中的竹篮，用大大的头蹭来蹭去。当春风拂过，有梅花香气在鼻端萦绕，远处亭下或坐或站着几名男子，衣袖随风而摆，颇有晋人自在洒月兑，逍遥如仙的韵味。当然，若是林中巍峨如松柏的男子那让人不舒服的眼神能收一收，就更好了。宋鸣长得好看也高挑，只是神情气质却和雅士差远了。宋鸣身边围着几名穿着儒服的男子，各个一脸书生气，倒是衬着宋鸣也有了几分雅致气息。“大少爷，糕饼送来了。”江乐亭一看到宋鸣在看她，马上低下头，双手捧着篮子送过去，又急忙碎步退后。宋鸣好整以暇地掀开篮子看了一眼，旁边宋炎就从小厮手里接过茶水递上来。“怕什么，近前来，陪少爷玩儿个游戏。”宋鸣说着，弯腰将手中茶盏轻轻放在水渠中，那茶盏是上好的薄瓷，入水不沉，摇摇摆摆地就顺着水流飘。曲水流觞。这游戏江乐亭从前见过，那些酸文人和纨绔子们效仿先人附庸风雅的游戏，早已失却了风雅的精髓，就像是这鹿梅苑一般，虽然修得好，却终究露出过重的匠气，梅树修的太过崎岖嶙峋，少了那么一份随意和自在。宋鸣懒洋洋的依靠着亭柱，指了指自己对面一个空出来的位置，道：“坐这儿。”“大少爷，小婢还要赶回城里去。”江乐亭提醒着。“怕什么，回不去，这儿还没你住的地方么？”宋鸣将手中盛了糕点的竹篮传给周围的人，一双细长凤目仍旧在江乐亭身上盘旋往复。江乐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大少爷，江老爷还需要小婢回去伺候。”宋鸣“哈哈”一笑，道：“江家不是有钱么？怎地对自己这般抠，下人缺到这种地步啊？别担心，明儿少爷就去买一个小厮一个丫鬟，一个伺候吃饭一个伺候穿衣，起居坐卧不用他动一根手指头儿，整天张嘴吃饭吃完睡觉就成，保管地能让江老爷活到一百岁去！”宋鸣说罢大笑，他身边那些文士也跟着笑，显然，江南城身体垮了的消息，已经传入这些人耳朵里。江乐亭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忍，要忍！“少爷的好意需与我家夫人商议，小婢先走了。”江乐亭说罢，这次连礼都没行，转身就走，江家的马车还在外面等她，这次她不用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