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和魏廷瑜的心思,窦昭又怎么会不明白?
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和考虑。
公公是突然暴病而亡的,魏廷瑜还不到弱冠之年,每日只知道飞鹰走马,家里的庶务一窍不通,婆婆又性格温和绵柔,谨守女子“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格训,庶务上的事一点也帮不上忙,全仗着魏廷珍打理,这才度过了最初的慌张。也因为如此,魏廷瑜也好,婆婆也好,有什么事都喜欢问魏廷珍,请她帮着拿主意,时间一长,魏廷珍在魏家名声日隆,大大小小的事只要她开了口,魏廷珍和婆婆没有不同意的,以至于在魏家,魏廷珍的话比魏廷瑜和婆婆的话还好使。
窦昭从小在继母手里讨生活,总有寄人篱下之感,最渴望的就是有个自己的家,又岂能容魏廷珍有事没事在旁边指手画脚一番——尽管她是好心,最终是济宁侯得了利,她也一样不喜欢。
只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陪房的妈妈都是继母临时指派的,没一个上得了台面,更不要说指点她怎么和魏家的人相处了。她因此很吃了些苦头,暗地里流了不少的眼泪。直到她先后生下二子一女,主持府中的中馈之后又接手了府里的庶务,魏家一年比一年富足,魏廷珍才略稍收敛了些。
若是和魏廷珍做了亲家,她既是儿子的岳母,又是儿子的姑母,以她强势行事作派,儿子难道要一辈子被她压在头上?万一是夫妻间有个什么罅隙,岂不连主持公道的人都没有?
她是决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但她也知道,没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婆婆和魏廷瑜是决不会答应她为儿子另选佳媳的。
她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此时见丈夫目瞪口呆的,窦昭并不惊讶,默默在心里把想好的理由重新梳理了一遍,这才笑着对魏廷瑜道:“采蘋温良敦厚,我很喜欢。不过,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这两年姑女乃女乃虽然不是在我耳边提及采蘋和葳哥儿的话,我却从来没听姑爷透过什么口音……”
魏廷瑜听着不服,嘴角微翕,正要反驳,窦昭却适时把他给压了下去,话锋一转,道:“我也知道,没有哪个男子婆婆妈**和人说子女婚事的。但那景国公府是何等的煊赫,姑女乃女乃是上有婆婆、下有妯娌的人,这样事我们谨慎些总归不错。”说到这里,她语气一顿,“重阳节去景国公府赏花的时候,景国公府的大姑女乃女乃有意无意地跟我提了三次,说景国公府想和靖江侯府联姻……”
“此话当真!”魏廷瑜脸色微变,随后又责怪她,“你是要早点头,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现在可怎么办好?”
同样是开国功勋之后,济宁侯府除了老宗祖,再也没有出过什么出采的人物了,景国公府则人才辈出,子弟始终在五军都督府占据一席子弟。靖江侯府就更不用说了,祖孙三代任漕运总督,若论财力,公侯之家,屈指可数。
窦昭道:“姑女乃女乃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如果因为这件事让姑女乃女乃和景国公府的人有了嫌隙,那我们太对不起姑女乃女乃了。要不,侯爷和婆婆商量商量?看这样事怎么办好?”
魏廷瑜听着如释重负,也顾不得天还没亮,衣冠不整的朝外走:“我这去找娘商量。”
“回来!”窦昭在心里暗笑他孩子气,“侯爷好歹穿戴整齐了再去也不迟。”叫了翠冷进来服侯魏廷瑜更衣。
魏廷瑜讪然地笑了笑,由翠冷帮着梳洗了一番,然后去了母亲那里。
窦昭松了口气。
她并非信口开河。
景国公府大姑女乃女乃的原话是这样的:“……嫂嫂到底心痛弟弟,顶着我哥哥,非要把采蘋嫁到你们家去。要是依我爹爹的意思,采蘋就嫁到靖江侯府去了!”
婆婆和魏廷瑜最是心痛魏廷珍,知道魏廷珍为了魏府和景国公有分歧,肯定会让步的。
要是她估算的不错,婆婆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立刻和魏廷瑜来找她核实,商量着该怎么办。
她思忖着,
外面果然传来一阵动静。
魏廷瑜扶着满面愁容的婆婆快步走了进来。
人还没有坐下,婆婆已急急地问起她来。
窦昭把事情的先因后果又说了一遍,最后道:“……听景国公府大姑女乃女乃的意思,我们家姑女乃女乃正和姑爷对峙着,不然和靖江侯府的亲事早定下来了。不如我们主动解了这个结,把葳哥儿的婚事定下来,既免得姑女乃女乃为难,也免得耽搁把采蘋也耽搁了。”
涉及到最痛爱的女儿和最看重的外孙女,婆婆立刻变得果断起来,道:“就照你说的行事。郭夫人和你私交甚好,她家的长女又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品格、相貌也算得上是万中挑一,配得上我们家葳哥儿。不过,郭家人是什么意思,得找个人打听打听才行。”
窦昭笑道:“郭夫人在我面前嘀咕了好几次,因景国公府那边的情况不明,我就没有和她挑明。”
“那就好,那就好。”婆婆高兴起来,“事不宜迟。你这两天就托个人去郭家提亲好了。”话说出口,才这意识到窦昭还卧病在床,忙改了口,“算了,这件事还是我亲自来好了。你就好生歇吧!万事有我呢。”
母亲和妻子都说好,魏廷瑜不再说什么,跟着母亲去了母亲居住的院子,商量着葳哥儿订亲的事。
窦昭吩咐翠冷:“你请了世子爷来见我!”
翠冷应声而去。
屋子里安静下来,有种人去楼空后的冷清与孤寂。
窦昭倦上心头,竟然睡着了。
朦朦胧胧的,仿佛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睁开眼睛,侧过头去,正好看见站在落地罩和屏风中间的两个人。
长身而立的是她的长子魏葳,目光柔和地望着他的是他的乳娘朱氏。
或许是怕吵醒了她,朱氏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说夫人病了,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不用担心,我给夫人请个安了就走。”然后问他,“你这些日子可好?我听府里的人说,你和景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去狩猎,打了几只锦鸡?”
魏葳脸涨得通红,不满地喊了声“乳娘”,打断了朱氏的话。
朱氏慈爱地笑起来。
她拂了拂魏葳纤尘不染的肩膀,道:“我们家葳哥儿长大了,也跟侯爷一样,会骑马打猎了。”表情充满了与有荣焉骄傲。
魏葳很是意外,仔细打量了朱氏一会,慢慢地垂下了头,像霜打的茄子般声若蚊蚋地喃喃道:“娘亲……说我的骑射太差了……重新给我找了个骑射的师傅……把霍师傅辞了……”语气苦涩。
朱氏一愣。很快又笑起来,温柔地道:“夫人这是在为你好。你若是好好跟着霍师傅学习骑射,霍师傅又怎么会被辞退?你是济宁府的世子爷,可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做什么事要多想想你身边的人……”
魏葳听着,像春风吹过的小禾苗,慢慢地抬起头来,恢复了原来的精神。
他亲昵地挽了朱氏的胳膊:“乳娘,您在田庄过得还习惯吗?乳兄还好吗?要不要我跟家里的管事说一声,把乳兄调到京都来管铺子。我现在已经开始帮着母亲协事庶务了。当年乳兄算术比我还好,到铺子里当个掌柜绰绰有余……”
“胡说八道。”朱氏微笑着训斥魏葳,眼底却有着藏也藏不住的藉慰,“府里的事自有惯例和章程,你是世子爷,更有遵守和维护才是!若你都不照章行事了,下面的人有样学样,不就乱了套。府里有今天这样局面,可是夫人辛辛苦苦、花了十几年工夫才有的,可不能在你的手里给坏了。知道了吗?”。
“我这不是心痛乳兄在庄子里太辛苦了吗?”。魏葳不快地嘀咕着,头却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
窦昭看着在朱氏身边如乖乖儿的长子,一股刺痛从胸口漫延开来。
魏家对景国府依赖已久,景国府的人看怕魏廷珍计较,嘴里不说,举止间却总般着股怠慢的味道。
在娘家的生活告诉窦昭,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
婆婆在她进门后第三个月就将府中的中馈交由她主持。她拿到魏府对牌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开源节流,自立门庭。
当时年轻,急功近利,头胎的孩儿就是这样累得小产了。
生魏葳的时候,北直隶大旱,她和当时还是宣宁侯府世子夫人的郭夫人一拍即合,利用宣宁侯府的人脉倒卖粮食,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管魏葳,顶着魏廷珍的压力给他找了朱氏这个品行纯良、宽厚和善的乳娘照顾儿子。她则每天忙的昏天黑地,一心一意赚着银子。甚至次子魏蕤出生,她也交给了朱氏照看。
等她发现儿子对她只有上下尊卑般的敬畏、顺从却没有子女间的温馨和美之时,魏葳已经十岁,魏蕤也有九岁,两人不但能记事了,而且还懂事了,她就是借故把朱氏赶到了田庄里生活,也没有办法阻拦两个儿子对朱氏的感恩之情。
《孝经》学得好啊!
原本是怕两个儿子对她生分,特意嘱咐先生弃了《三字经》,以《孝经》启蒙。结果适得其反,两个儿子把这份母子之情放在了朱氏的身上。
难道这就是别人常说的“生恩不如养恩”?
窦昭想到刚才朱氏对儿子的赞扬。
或者是她对儿子太过严厉?
想她小的时候,多么希望继母和父亲对她严厉一点,偏生继母和父亲对她从来都是视若无睹!
或者是她用错了方法?
魏葳并不是窦昭。
济宁侯府的世子也不是那个真定县的乡下丫头。
半晌,她才轻轻地咳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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