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葳和朱氏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捉住一般,惊慌失措地分开,各自恭谨地站好,一个忐忑地喊着“母亲”,一个不安地曲膝行礼,称着“夫人”。
这场景有点可笑。
窦昭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心里凉飕飕的。
她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和朱氏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即将与郭家结亲的事告诉了儿子。
魏葳一直以为自己会取姑妈家的表妹,婚事突然变卦,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表情惊愕。
这么大的事,窦昭没有避着她,朱氏一开始很是惊讶,随后即泫然欲泣,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她见魏葳愣头愣脑的还没有明白过来,就伸手去推他,提醒他给窦昭道谢,手刚触及他衣襟,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窦昭对她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嫉妒和若隐若现的敌意,她又忙将手缩了回来。
偏偏魏葳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朱氏大急,在窦昭的眼皮子底下又不敢乱动,只能干着急。
窦昭看着,笑起来。
眼底没有一丝的笑意,反现些许的嘲讽之色。
朱氏胆战心惊,脸色发白。
魏葳“扑嗵”一声跪在了窦昭的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认着错:“母亲,全是我不对!你有什么事就责罚我好了。”
窦昭敛了笑容,淡淡地对朱氏道:“他以为我要责罚你呢!”
朱氏满头冷汗,跪在了魏葳的身边,“咚咚咚”地磕着头,一句多的话也不敢说。
魏葳惊恐地望着窦昭,随后学着朱氏给母亲磕起头来。
窦昭气血全涌到了胸口,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她语气冰冷:“你们都起来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窦昭的目光掠过长子,落在了朱氏通红的额头上:“看来,我们都真心的心疼葳哥儿,想到一块去了!”
朱氏诚惶诚恐。
她不过是个乳娘,怎敢和济宁侯夫人相提并论?
“不敢当夫人的称赞!”朱氏声音紧绷,“奴婢不过是听夫人之命行事,对世子爷的关心、爱护还不及您的十分之一……”
“好了,好了!”窦昭颇为不耐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朱氏的话,“你也不用说这些好听的奉承我。葳哥儿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等会好好的和葳哥儿说道说道吧!”
朱氏一愣,随即喜欢地恭声应“是”。
魏葳见雨过天晴,表情跟着松懈下来。
有个小小的人影冲了进来:“娘亲,娘亲!”扑到了她的怀里。
窦昭不由莞尔。
她轻轻地模着女儿绸缎般的黑发,柔声地问她:“用过早膳没有?”
“还没有。”八岁的女儿茵姐儿撒着娇,“我要和母亲一起用早膳。”
魏葳上前牵了妹妹的手,温声地哄她:“母亲还病着,哥哥陪你用早膳,好不好?”
他微微地笑,笑容如*光般的温和。
茵姐儿笑眯眯地点头。
葳哥儿一向是个好哥哥。
窦昭笑容平添了几分欣慰。
次子蕤哥儿四平八稳地走了进来。
他见朱氏在场,眼睛一亮,朝朱氏笑了笑,然后才上前给窦昭行礼。
窦昭突然间心灰意冷。
她索性挣扎着坐了起来,对魏葳:“你乳娘女乃了你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传我的话,依旧让朱氏回你屋里服侍,你的乳兄,就跟着回事处的总管当差。”
“母亲!”
“夫人!”
屋里的几个人又惊又喜,彼此交换着眼神,眉目间满是欢喜、兴奋。
窦昭只觉得刺眼。
她吩咐翠冷把自己的对给了长子,然后闭上眼睛靠了大迎枕上:“我累了,你们下去吧!”语气疲惫中透着几分怏然。
几个人面面相觑,神色俱肃,恭谨地应喏,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屋里又恢复了宁静。
窦昭用被子把自己卷了起来。
翠冷站在床前犹豫不决。
窦昭探出头来:“又有什么事?”
翠冷忙道:“夫人,早膳好了。您看摆在哪里好?”
窦昭没有味口,但如果不吃饭,恐怕越发没有精神了。
“我就在床上吃吧!”
有两个妇人端着摆了早膳的炕桌进来。一个花信年龄,体态妖娆,穿了件茄色的杭绸素面褙子;一个双十年华,清丽秀美,穿了件天青色杭绸素面褙子;两都戴着珠花,插着金簪,打扮得漂亮而不失端庄。
窦昭讶然:“怎么是你们?”
两人闻言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年长的那个道:“我们笨手笨脚的,也做不出别的,只好做些粗活,在夫人面前端茶倒水,尽点心意。”
年轻的那个在旁边直点头。
窦昭失笑。
这两个妇人是魏廷瑜的妾室。年长的姓康,年轻些的姓史。还有两个妾室,一个姓伍,一个姓胡。蕤哥儿五岁之后,她们先后给魏廷瑜生了六男四女。
窦昭的两个孩子都大了,她并不介意这些妾室为魏家开枝散叶。
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
这些孩子有出息了,也能帮帮葳哥儿和蕤哥儿。
她由康姨娘服侍着坐起来,史姨娘将大白帕子围在她的胸前,端了碗红枣莲子粥给她,道:“这是伍姨娘做的——她今天寅时就起来了,这粥足足熬了一个时辰,又香又甜又糯。”
窦昭笑着吃了一口,道:“还不错。”
康姨娘和史姨娘都笑了起来,笑容显得格外的舒畅。
两人轻声软语地给她介绍着菜品,说着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一些趣事,逗着她开心。
但窦昭还是只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去了。
康姨娘和史姨娘还要再劝,翠冷笑道:“夫人这几天吃的都不多,小心积食。”
两人就提出来让胡姨娘弹弦,康姨娘给窦昭唱几只小曲解闷。
窦昭忍俊不禁:“我这又不是侯爷的花厅,唱什么曲,弹什么弦!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这一病,侯爷那边还要人服侍呢。你们只管照顾好侯爷就行了,我这边有翠冷她们就行了。”然后遣了她们,“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小心过了病气。”
两人见窦昭态度坚决,唯唯应喏,退了下去。
被这样一番闹腾,窦昭很是疲倦,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睡不着,让翠冷给她找了本书打发时间,字映在眼里全是重影。
她丢了书,睁着眼睛发呆。
门外有人小声说话,不一会,传来一阵阵低泣。
声音细细的,哭得十分伤心,时断时续,好像强压着心中的悲伤般,反而让人感觉到有种痛不生悲切。
窦昭不禁仔细地聆听。
是胡姨娘的声音。
她边哭边道:“……可大家都说,夫人活不长了……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和五爷可怎么办啊……好姐姐,您就给句话我吧?夫人到底怎样了……我这几天,可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窦昭失笑。
原来,最怕她病逝的竟然是几个姨娘——魏廷瑜以后自有美娇娘进门,葳哥儿、蕤哥儿有朱氏,婆婆有魏廷珍,只有几个姨娘,儿子还小,魏廷瑜处处留情,没有个依靠。
不知道她的葬礼上谁会哭得最真切?
这么一想,她心头的郁懑散去,惭惭高兴起来。
用被子捂住了头。
漆静中,她沉沉睡去。
她又回到了那个梦。
不过,这次的梦略有些不同。
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阳光照着积雪,透过窗棂反射到屋子里,屋子里一片雪亮。
嘴角长着颗红痣的俏丽**穿着件茜红色的细布棉袄,正在和她玩翻绳,还有四、五个十岁至十五岁不等的丫鬟坐在炕边做针线。
窦昭一个也不认识。
看见她们身上穿着的细布棉袄和粗布裙子,她倍感亲切。
从前在真定的时候,她们家的丫鬟、婆子就是这样穿的。
窦昭东张西望。
窗户上糊的是高丽纸,炕的一边是装棉褥棉被的黑漆炕柜,炕上铺着半新不旧的大红毡毯,对面墙上挂着幅观世音持瓶图,图下是个小小的黑漆香桌,供着个小小的三足铜鼎,插着三支早就燃完了的香炷。香桌的两边是黑漆高柜。几个丫鬟坐在黑漆的春凳上。地下铺的是青石砖。
屋子里很温和。
见窦昭不理她,那个俏丽的妇人笑着喊她:“四小姐,该您翻绳了!”
窦昭回过头去。
那个俏丽的妇人温柔地朝着她,耐心地等着她翻绳。
窦昭犹豫着,试探般的勾了红绳,红绳就如同她想像中的翻成了一个花势。
俏丽的妇人笑着表扬她:“四小姐可真聪明!”
那些做针线的丫鬟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针线,笑嘻嘻地望了她们一眼,又一个个低下头去飞针走线。
气氛显得温馨又热闹。
俏丽的妇人又翻了个花,撑了红绳等她去翻。
她又做新的梦了吗?
窦昭困惑着,跟着那个妇人玩翻绳。
红绳紧紧地绷在手指上,是那样的真实。
窦昭心里犯着嘀咕。
厚厚的粗布帘子一撩,有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带着股刺骨的寒气冲了进来。
看见大家坐在炕边做针线,她直嚷嚷:“我就知道,你们又躲在四小姐的屋里做针线。”
窦昭震惊地望着那个小丫鬟。
她说的是真定方言。
几个丫鬟捂了嘴笑。
其中一个笑道:“妥娘,曹妈妈说话的时候你耳朵放到哪里去了?这是我们给七爷赶的鞋袜,曹妈妈早说过了,要是天太冷,四小姐屋里升着地龙,可以到四小姐屋里做……”
说的,也是真定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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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铺垫写完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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