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子再醒过来的时候,已身在丞相府内自家婚房。
时近黄昏,天色昏暗,烛火在书案上摇曳。
临睁开眼之前,她似乎还做了个梦。梦中她在妈妈温暖的怀中瞎扑腾,用她曾经一贯的无赖方式撒着娇打着滚。那梦时而迷离时而清晰,抽象得自己在梦中都能清楚地认识到这种久违的幸福感是多么的珍贵,多么的一去不复返。以至于她睁开眼看到莫安之那张精致绝纶的脸蛋时,恨不得他给自己在后脖颈上再来那么一下。
想到后脖颈上那一下,卫若子立马感觉到了脖子后面麻辣辣的刺痛。莫名其妙地,一股无名怒火“噌”地一下,便冲上了头。
她当然知道自己晕得那么地适逢其时恰到好处二话不说,是拜谁所赐。如若不是眼前这个亲亲多情好夫君下的手,那还真对不起他那真假莫辩的演技。
话说她容易么她?悲催地穿越成一哑巴她也就认了,凭毛她就非得老实听话地配合他的复仇行动,又是演对手戏,又是当出气筒的。不是掐下巴就是扣腰眼,如今更直接了当,一巴掌拍晕你都不带打招呼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凭什么呀?该你的欠你的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叔叔忍了,她**婶婶绝对不忍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儿呢,她卫若子还就不伺侯了她。
掀开被子,卫若子从床上一蹦而起。脚落实地,头一抬,迎视着床边莫安之冷冽的目光。想也不想,她用她那双喷着怒火的眼睛当瞄准器,用她无法清楚表达自己意思的嘴当反击火力,也不管自己说出嘴的是些什么鸟语了,对着这个男人就开始扫射。
“你以为你黑着脸,背后就能长出一对黑色的翅膀来?真拿自己当撒旦了?我凭什么就得对你俯首帖耳唯命是从?凭什么就得对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妈是我杀的还是你爸是我杀的?姓卫的灭了你满门你找姓卫的去呀告诉你,就算是上帝他老人家的法律,那也管不到叫我来为不相干的人的过错买单……”
“我知道您苦大仇深怨念厚重,想来您活在这世上唯一的原动力也就是报仇雪恨这么一档子事了。我吧,建议您参考参考哈王子纠结扭曲的生命历程,你看看人家那仇复得,那叫一个跌宕起伏……除了最后死得惨了点外,倒是很值得你学习的。萧锋萧大侠的经历也挺不错,绝对可以做为你复仇人生的楷模和导师。虽然最后也自我了断了吧,但你放心,报仇过程绝对的曲折圆满,要多虐有多虐,别人都管他叫英雄来着……”
“……好心告诉您吧,您这是病,得治知道您这是什么病吗?这病啊,学名叫童年创伤阴影综合症引发的反社会反人类变异型神经质人格扭曲,简单点说呢,就是变态。再通俗点嘛,人们通常管您这种人叫疯子。而且吧,您这病还不太好治。迄今为止这病在人类精神病医学研究史上还是个无法攻克的难题。值得您担忧的是,您这里既没有心理医生也没有精神科。照您这样发展下去,难保您不会成为人类的罪人,或者一不小心干脆就社会公敌了,危险得很呢……”
卫若子的声音由开始的怒气冲头激荡咆哮,到接下来的假模假式苦口婆心,再到后来的装模做样讽刺挖苦,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彻底归于安静。
因为她发现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由始至终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自己如何激动,任凭自己嘴里吐出的一连串“啊啊呀呀”之声,是怎样的起落有致抑扬顿挫,他都没半分异动。只那样定定地看着自己,眸色如水,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幽暗难辨。
卫若子在这种这种诡异安静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屋子里静悄悄地,除了烛灯忽明忽暗。两人的身影被那孤灯拉得长长的,在书案,床榻,地板上夸张怪异地扭曲着。
堵在胸口的怨气怒气,随着刚刚肆无忌惮喷薄而出的咆哮一同发泄出来后,接下来笼罩着她的,就是眼前这股令她窒息的压力。
卫若子很不安。
自己刚刚固然是痛快了一把,但似乎不怎么聪明。虽然她满嘴不知所谓的恶毒吐槽,被哑巴属性翻译成拖长了的“吚”“呀”“啊”“哦”,等各种意义难明的单音节发声,但她的愤怒与暴躁,却一览无遗。
暴躁?无脑如她,也知道这与过去式的卫若子是多么的不和谐,不统一。自己刚刚在干嘛?貌似正冲着这个极度危险的反人类分子发“起床气”?
她得要有多短路,才能为自己制造出这种自暴命门的处境啊。
冲动是魔鬼。卫若子现在深切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后悔得肠子都青得发黑了。
正当她数着自己的心跳自我舒缓的时候,莫安之不紧不慢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娘子刚刚是在……生气?”他仍然笔直地站在床侧,“为何我以前从未发现,娘子居然也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在灯影中闪烁不明:“我倒没有想到,娘子骤逢大变之后,居然会变得如此有趣。更没想到的是,娘子如若成心生起事来,竟是丝毫不输与你那霸道蛮横的三姐。”
说到这,他移开落在卫若子身上的目光,身子微动,掠过她往书案那侧慢慢踱去,“只是可惜,娘子刚刚嘴里的言语,为夫一句也没能听明白。或者……”
他在书案前停住,信手铺开一张素纸,提起笔往前一送:“娘子不若将刚刚的言词一一记录,也好让为夫将娘子的说话,听个清楚明白。”
卫若子咬着下唇,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地跳。她将头垂得低低地,躲开莫安之灼灼逼视的目光,以及——那支不怀好意的笔。
写?写个毛线她连毛笔的标准握法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有胆子在他眼皮底下挥毫泼墨?
她侧了侧头,抬眼瞅了瞅窗外。没有看到人影,也不知道香琴那些丫头婆子们有没有在门外候着。刚刚自己那一通“吚吚啊啊”声音不小,却没见个下人进来,想必早就被莫安之打发走远了。
自己晕了多久?晕过去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以今日小公主对自己表露出的手帕情深,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让莫安之带着还昏迷着的自己,就这样回来了?她被带回丞相府多久了?
为何自己醒来只有莫安之一个人在屋里?她那个内掌事的二姐呢?最疼她怜她的丞相老爹呢?
重要的是:莫安之为何要在那个时候将自己拍晕?他那时看向她的那一记凌厉的眼刀,是警告?还是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