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坐在琴前,口哨声音刚开始响起时,他脸上闪过一点点错愕和惊诧,然后便收起心中的突兀,一直听得很是安静。随着节奏明快的口哨声摆月兑不安试探,渐入佳境,他的心神也慢慢被她曲调里那三分狷狂之气所吸引,然后渐渐地,随着曲调一起,变得畅快随意起来。
结尾处一个峰回路转,哨音骤高转低,终至袅袅,卫若子脸上还带着丝意犹未尽的逍遥自在。她歪着脑袋看着二皇子,心想,想来这个时空,应该不会有把吹口哨的当流氓犯抓起来的事故吧?
二皇子叹了口气,唤了一声:“夫人……”他似乎在字斟酌句,停了一会,才又开口道:“世人都道四小姐才高艺绝,清淡若莲,所以便难免让人觉得四小姐有些难以亲近。今日才知,以上皆是那些俗人谬误矣。”说及此,似有所感,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原以为今日见着四小姐,总算是件风雅趣致的事情,所以靖元不自量力,生了些卖弄之心。却不料四小姐是如此风光霁月的心性,倒真真是羞煞本王了。”
卫若子有点愕然,要说这歌歌词有那么些洒月兑不羁笑红尘的意思,她倒是知道的。但她刚刚只是吹个曲调而已,难道也能有一样的效果?
二皇子笑着又道:“原本以为四小姐会喜欢这种名士清雅的感觉,却不想四小姐随意口出一曲,就有说不尽的潇洒自在。靖元远不如矣。”他收了笑意,神情愈加端正,极为诚恳地道:“四小姐的开解,靖元自当领会。”
果然还是穿越好,随便吹个口哨,也能被发张高人卡。卫若子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不管怎样,有效果就好。
她还未来得及做何表示,忽然一声吊儿朗当的口哨声悠扬曲折地自头顶上传来。她与二皇子一齐抬头,只见二人围坐着的这株翠竹竹梢之上,居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青衣,头上戴着顶环罩黑纱的笠帽,看不清面目。只见他足尖踏着竹梢顶上横生出来的一小枝竹枝,身子还不胜着力地斜倚在高出的那截主枝之上,懒洋洋地随着竹枝的摆动来回晃动着,说不出地闲散惬意。
这幅画面似曾相识。卫若子脑子里第一时间浮出的三个字是:李慕白紧接着四个字:卧虎藏龙。再然后,她又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人李慕白那是一代宗师范儿,一本正经,凛然而立,哪像眼前这人,一副玩世不恭的二流子样。站是站得挺高,但哪有半点高人的风范。
果不其然,故意拉长的口哨声好不容易停下之后,也自高高的竹尖上传下来的说话,也跟那哨声一样,痞气十足:“在下倒觉得,夫人刚刚那曲小调,只是在笑红尘无聊,谤痴情无趣而已。开解二字,只怕是殿下想多了。”
二皇子仰首而望,眉峰紧锁。他与卫若子二人坐着的这处院子,看着虽四下无人,清风寂寂,实则不知暗藏了多少机关与高手在时刻警醒护卫。说起安全防卫之力,这天下怕是除了禁宫之内,太子别府,便得数自己这个府邸了。可眼前这人,偏偏却能在重重护卫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自己身侧的竹枝之上。更让人恐怖心悸的是,府内上下却是连半分示警之声也没有发出。这人一身武艺,当真是深不可测。
二皇子心中暗忖:这人既然毫无顾忌大摇大摆地出声相示,想来并不忌惮自己府上的暗卫高手。若此时再高声唤来护卫,不仅毫无用处,反倒堕了自己堂堂皇子的身份。
想及此处,他强压住心中疑惧,站起身朝上方拱了拱手道:“看来兄台也是精通乐律之人,既蒙错爱,光临敝府,不若下来指教一二?”
青衣人懒懒地似极不愿搭理他一般,随口应道:“区区村野匹夫,在殿下面前,哪里敢说指教二字?”顿了顿,却又煞有介事地道:“指点两下倒是可以的。”
二皇子脸上微微变色,但想到此人鬼魅般的身手太过莫测高深,无端出现在自己王府更不知是敌是友。思而再三,终究还是忍了下去,笑道:“如此,倒要请兄台指点一二。”
青衣人身形依旧靠在竹尖上一荡一荡,丝毫没有要下来指点的意思,只是嘴里慢腾腾地道:“殿下又错了,在下所说指点,是指点状元夫人。”
卫若子抻手揉了揉仰得酸痛的脖子,仰着脑袋奇怪地看着青衣人。
青衣人笑道:“状元公走失了夫人,甚是焦急担心,所以特意叫区区在下前来,指点夫人回府的道路。”
一听到“状元公”三个字,卫若子的脸骤间皱成了一根苦瓜。
二皇子轻轻咳了一下,将头低下来,道:“可是,四小姐现下,是本王的客人。”
“状元夫人这番模样,可不像是前来做客的样子。”青衣人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自高处降到地面。青色人影飘然直落坠地,挨着卫若子并排坐在了一起。
卫若子呆呆的视线也随着青衣人的身姿自上而下地划了条直线,心中还在慢慢消化这人刚刚那句说话的意思。
二皇子忍不住皱紧眉头道:“莫安之派来的?”
青衣人似乎很为难,想了半晌,才慢慢答道:“殿下若要如此认为,也未尝不可。”
二皇子点头道:“以尊驾的身手,若只是为人跑腿卖命,确实太过屈才。”
青衣人对此说法很是受用,笑道:“殿下英明。”然后慢悠悠地又继续说道:“以殿下的英明,想必不会拦着区区帮状元公将夫人给领回家去。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像夫人这样娇女敕欲滴的小美人儿,任谁也不会放心让她独自一人在外逗留太久。”
二皇子微笑道:“那莫安之却也太不小心了,像四小姐这般兰心慧质的女子,怎就让她独自走失了呢?”
青衣人背靠竹枝坐着,闲散随意得像是坐在茶馆之中与人聊天八卦一般,丝毫没有见着皇子贵胄时应有的尊敬态度:“看起来,像是咱们这位新婚小娘子,跟状元公闹起了小别扭。殿下是知道的,丞相大人的千金,脾气向来不小。”
二皇子面色不变,微笑依然,继续问道:“为何莫安之不亲自过来?”
青衣人藏在笠帽下的声音不见丝毫起伏,依旧懒洋洋地道:“京都城里人人知道,太子殿下每月一次的射柳会,每每总要闹到晚宴之后,宾客尽欢才散。这个时辰,怕正是太子别府里酒酣舞热之时。想必状元公不太方便擅自离开。”
二皇子眉间终于重新皱起,道:“是不方便?还是别有所图?”
青衣人道:“我想殿下弄错了一件事情。”
二皇子挑了挑眉:“哦?”
青衣人斯条慢理地回答道:“状元公从来不存在站队的问题。不管是二皇子殿下你也好,太子殿下也罢,似乎都还不够资格收其于旗下。”
二皇子神色微微一动,嘴里又轻轻吐出一个字:“哦?”
青衣人呵呵笑道:“殿下信不过我?”
二皇子再次微笑道:“本王何以信你?”
青衣人头顶着笠帽,微微向二皇子侧了侧,似乎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朝中众人或者认为丞相大人立场明确,唯陛下之命是从。但殿下多年来一直没放弃与丞相大人暗通款曲之心,相信丞相大人应该早已铭记了殿下的一番盛意。可惜丞相大人虽然暗中默认了与殿下的暗室之盟,但却迟迟不愿公开表明态度。丞相大人的举棋不定,想必叫殿下很是心焦罢?”
二皇子终于变色。卫新元的举棋不定,确实令他很是烦扰。自己与太子的争斗,已日趋白热,朝中各方派系,早已旗杆分明。偏偏就是这个老滑头,自己几次三番向他示好,他都一一笑领,却偏就不愿摆明旗帜,公然站到自己阵营。
卫新元虽然一介门奴所出,但他拜当年的骠骑将军成全,得以月兑除奴籍自考功名。经科举而入官场,靠卖主而入列三班,从都察院到翰林院,吏部侍郎,兵部尚书,直至如今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竟是一路将大周官场所有的要枢位置都经历过了。
此人表面清明,内里阴险毒辣。身后虽并无倚恃,但在朝中经营日久,早已朋党错结,将文官系统里的声音劳劳抓在手中。若此人能站出来替自己在百官中稍做示意,不说便能立时左右圣意,但也定然能让父皇对自己有一番认真的考量。
父皇一向圣心独断,权重如天,谁也不敢妄揣圣心。但他知道,父皇既然默许他在台下动作频频,那自然就不是完全没有这个心思。在他而言,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已足够。
原本与卫若兰诗文唱和,彼此倾心日久,自己本已安排母妃在父皇面前撮就此事。只待父皇指婚的旨意一下,便可成就他与卫家大小姐这桩美事。到时侯,便不愁卫新元不死心踏地地为自己筹谋。最重要的是,自己是真心喜欢卫若兰,不管自己几多算计,对卫若兰,他早已将她看做是自己的女人。
可偏偏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有算到父皇的心意。父皇竟然早就暗中属意,欲将卫若兰指给太子。这消息不仅让他心生警惕,更让他心痛若失。
所以他更加急迫地需要卫新元的表态,非常需要。今日卫若兰的推拒让他又伤又痛,更让他与卫家联婚的盘算全然落空。好在半路从天而降了个卫四小姐,落在他手中,供他另谋计议,多少让他今日糟到极点的心情,好了一点。
结果,他的谋算还没开始,就被眼前这人毫不客气地插手打散。
二皇子气恼之下,沉声喝问道:“尊驾究竟是甚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