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背叛者赛格莱斯之名 第20章 佛光的余烬

作者 : 朱邪多闻

前一天晚上,附身的恶魔离去之后,众人入睡之前,约纳因再次因短暂失去记忆而懊恼到无法入睡,他开口问A51房间的房客们一个憋了许久的问题:为什么要住在樱桃渡?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等待渡河。等了六个月了。龙姬说。

追随她的脚步,同上。埃利奥特说。

不知道该去哪里。三年零两个月。托巴说。

觉得充满战斗的生活很有趣。十四个月。锡比说。

希望能从形形色色的人身上找到关于某件事的线索。十四个月。……大家替在外面守夜的耶空回答,——要问沉默的南方人自己,没可能得到这么清晰的答案。

你呢。龙姬问约纳。

宿命。约纳想了想,说。这个答案被锡比严重鄙视,“知道其他房间对你这种又弱小又鸡毛又穷到只住得起A级客房的家伙通常怎么办吗?他们会把你绑在床上,抢走你所有的财物,每天只给你清水,等你慢慢饿死,——渴死的话,就在72小时之内了。”锡比恶狠狠地说,“你很幸运分到了老农民笨蛋好人先生管理的房间,如果不是干草叉小队接纳你,你根本活不过头三天。还‘宿命’,你骑士小说看多了吧老哥?”

“喂喂,要和谐,要和谐……”室长大人无力地干涉,朦胧夜色中看到他卧在严重显小的床上,头、臂、腿都垂在床下,像条趴在鹅卵石上的巨大章鱼。

约纳倒是对这个快嘴的小姑娘没什么恶感,知道她说的一点没错,叹了口气。爱说话的锡比见没人顶嘴,嘟囔了几句,开口:“想不想听死南方佬的故事?”

“耶空的故事?我很想听。”约纳答道,“不过让本人听见不好吧。”他瞅瞅窗外,狭窄的窗子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没事没事,他脑子秀逗了,听不懂的。”锡比兴奋地蹦起来,坐在床沿,摆开说书的架势。“夜了,睡吧,有空的时候再讲。”龙姬忽然开口道,被迎面泼一盆冷水的锡比连头发稍都萎靡下来,没有顶嘴,嘟嘟囔囔地躺回去,拉上被子,从脚跟盖到头顶。

约纳咂咂嘴,思考了一会儿A51房间复杂的人际关系,又在预言与脑中恶魔的斗争中纠结了一会儿,终于睡着了。奇怪的是,睡眠质量还不错。

“……简而言之,这就是任务的概况,我们和约纳阁下已经签名,时间比较紧迫,今天午饭后就要出发。”约纳收回遐思,埃利奥特的简报刚刚结束,干草叉小队的成员们在石板地上围坐,四周屋子的间隙中依旧有若隐若现窥探的身影,约纳对被偷窥的感觉已经基本习惯了。

任务本身很简单:三天内,从苏卡萨峡谷带回巴泽拉尔王国战事的最新战报,包括“黄金铁锤”的详细动向。这种任务是樱桃渡例行官方任务中较常见的,由老爹雇佣小队进行侦查情报工作,有一定危险,难度是中等偏低的M级。但今天有那半具沉甸甸的黄金地行龙残尸在先,这个平常的任务忽然变得不那么寻常了。众人脸上神色严正。

“俺从刚才一直在想,‘铁锤’怎么可能是黄金的?用黄金打一把‘铁’锤?蘑菇农庄最好的铁匠也办不到喂。”室长大人皱着眉头说。锡比跳起来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石板地面上浅浅刻着埃利奥特用长剑画出的地图,一根直线代表圣河彼方,一个圆圈代表樱桃渡,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代表通往巴泽拉尔的驿道,曲线上众多横断短线代表途径的绵延群山,苏卡萨峡谷是一个无主的城镇,一个信息集中点,巴泽拉尔王国沿河岸向东北方向前进的必经之路。老爹猜测在那里能打探到两名黄金地行龙骑兵不告而至的原因。

“对了,老爹暂免三天的照明工作,占星术士阁下。”玫瑰骑士冲约纳说,“我们邀请您共乘,不然您的腿没办法应付七十里的山路。”

约纳试着动动伤腿。愈合不错,现在走路仅隐隐作痛而已,但长途奔袭可不是十七岁占星术士学徒的长项。他感激地点点头。

“那么,午饭后出发的说。”托巴不知从哪里取出巨大的食物袋,依次掏出六只盘子、六副刀叉、六小块暗红色肉干、六只水袋、一瓶盐、一瓶胡椒、一大块硬面包、一把面包刀、一把不知名的野果、一瓶黄油。摆了一地。约纳接过餐盘,心有余悸地望着里面的黑金地鼠肉。

“吃吧,这是一天的量,放心。”龙姬轻声说,彷佛忍着笑。

约纳红着脸用叉狠戳盘里的食物。

午饭后干草叉小队打点行囊,启程出发。天色晴朗,坐在独角兽背上的约纳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这是来到樱桃渡以后第一次走出老爹的势力范围。小队走过深不见底的巨坑(六号坑,A51房间及周边客房的公共排泄地,和平区域),穿过一大片破烂的窝棚(这些无权者的居所呈环形沿樱桃渡无形的边界包围着镇子),可以明显看到黄金地行龙骑兵的破坏力:窝棚区中央出现了一条暴力贯穿通道,棚屋残骸混杂血泥铺成箭簇形的轨迹。许多无权者聚集于此,在废墟中刨找值钱的物事,干草叉小队经过时,他们像遇热的露水珠一样四散消失,又在埃利奥特的马蹄后面聚集起来。约纳回头看着,这群器官缺损的、奇形怪状的人类让他吓了一跳,几只人面兽身的以兹人混杂其中,有一位人面长在巨大水牛的胯下,看起来异常诡异。

“没有人雇佣的话他们很少袭击有实力的房客队伍。不用担心。”玫瑰骑士回头对约纳说,“回程时我们可以去拜见一下W先生,他就住在附近。”

“樱桃渡的夜晚之王?他是个无权者?”约纳想起昨天龙姬的介绍,惊奇地问。

“他不需要老爹保护。”埃利奥特简短地说。

“应该说,他是个喜欢肮脏角落的变态,血管里流着蛆虫,活在死人堆里,他乐在其中。”走在前面的锡比没有回头,评论了一句。

“他们挺熟。”埃利更简短地说。

“闭嘴!”锡比说。

玫瑰骑士沉默了。

阳光明媚,有点微风。队伍加快行进速度,约纳坐在独角兽背上有点昏昏欲睡。随着进入山区,道旁茂盛的植被迅速减少,光秃秃的黑灰色岩石耸立两旁,——可以看到樱桃渡的石屋取材自哪里——驿道上没有行人,三个小时的行程,约纳没有见到任何行路者。

“不是个好兆头。”埃利奥特说。

约纳点点头,眼睛没有焦点地看托巴门板一样宽厚的背随脚步左右晃着。

锡比显然也无聊了,她放慢脚步与玫瑰骑士并行,抹一把头上的汗,小麦色的短发凌乱地洒在银项圈外,绿色猎装没遮住的肌肤汗津津的,小脸因运动而散发健康的红光。约纳看着她,不禁心中一动,感觉有种甜滋滋的东西在骨髓里头生长。

他一惊,有点惭愧地捏一把自己的大腿肉,没话找话:“锡比,说个故事吧。”

“靠。老兄,叫妹妹,又忘了?”锡比用小鼻孔吹出一股热气腾腾的杀气。

“……妹妹。”

“好的老哥~”锡比甜甜一笑,“我答应你要讲耶空的故事来着,龙姬姐姐,你也没听过吧,要不要听?”

“好啊。”龙姬也放慢脚步,与他们并排。

“咳咳。”锡比清清嗓子,调匀呼吸:“耶空是个死南方佬。龙姬姐姐和埃利去过南方,我没去过,听到没说对的,不许更正。我会拿说书先生的强调来说,听不惯的话,不许出声。那么我开始咯。

据说南大陆有两个大国:信奉神佑主祭圣公会七大主神之一生育之神“卢塔”的沙漠帝国、由以撒基欧斯王(Isaakios)统治的“以赛巴因克”(Iselbaink)与信奉古老宗教佛教的“韦达”(Ayurveda)王国。沙漠将两个国家遥遥阻隔,两国之间少有战事。

我从这么一天开始说,因为从这一天以后耶空的记忆都是模糊的。这是春季的下午,太阳已经西斜,耶空躲藏在水底,透过摇曳的水面看金红色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带着淡淡的绿色,水底生长着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带慈悲。

在韦达古国,佛像自塑成之日起就有真佛借宿,带有绝大的法力,刀兵不坏、经世不灭,凡人若直视即会流泪,伸手触碰,一触即死。每年十二月三日“礼佛日”,各寺院都会将佛像宝座挪至街道中央,佛民涌上街头,右肩向佛绕行三匝,经典说当日绕八十佛,有大功德。有虔诚者视佛流泪直至失明,有笃信者触佛而死,是为解月兑。韦达国信佛如此。

耶空藏在水底,铁色长衣随水流鼓荡,他右手持剑,左手揪着水草稳住身体,敛着气息。每当需要呼吸,就凑近那尊巨大的倾侧的佛像,念声告罪,在佛肚月复的部位吸一口气。——这是个绝大的秘密。佛像不可触碰,但佛像的肚脐却是生命之源,时刻散发雄浑生息供人呼吸。讽刺的是,这个秘密是异教徒传来的,异教徒从佛国东部起事,将战火一直烧到韦达首都摩睺罗伽(Mahoraga)左近,他们宣称自己的宗教才是诸宗教之源,“韦达”之名都来自他们的典籍“吠陀”,诸佛是他们供奉真神的后代子孙,许多个世纪以前,僧众在国王的支持下将他们的教义曲解抽离创立佛教,将他们驱逐到极东圣河沿岸。多年来,他们默默在民间传播教义,得到了东部几个藩王的支持,终于竖起梵旗、以教兵二十万、私兵十五万的规模杀向佛国首都,想推翻王权树立新王并立异教为国教。这一切说法的佐证,就是所有佛像的肚脐,都有一条隐形的脐带连向吠陀诸神的神座,传递着从信徒那里收集的愿力。

像大多数韦达国民一样,耶空是虔诚的佛教徒,大战以前出身贫寒的他是大般若寺的持剑伽蓝(护寺外围武官),烽烟一起,他投身前线,参加了一个以实力强大的佛民和持剑伽蓝组成的游击团,游走在古国东部平阔的戈壁滩上。

异教徒的领袖是茹阿玛王(LordBrahma),传说他是真神降世,有劈开山峰撕裂大地的神力;他率领着七名半神的将领,七名将领每一个都是真神的化身,其中萨茹阿斯瓦提(Saraswati)是智慧、学问和音乐之女神在人间的投影,她的美貌与聪慧蜚声佛国。

在经年累月的战争中,耶空终于在一次夜袭中见到萨茹阿斯瓦提本人,如同被夜空直落的闪电击中,他僵在那里,盯着身骑白象、手持长矛、红发如火一样燃烧的萨茹,任三把弯刀砍在身上,不能动弹分毫。那次夜袭以失败告终,被救回营地的耶空躺在病床上,只记得萨茹挥手击飞佛兵时冰冷不屑的眼神。

他爱上了异教徒的半神将领,杀人无数的女魔王。

这个事实让一直过着禁欲生活的他感到无比恐惧。持剑伽蓝可以婚育,但他爱恋的对象,是极恶的罗刹,只要这个想法传到别人耳中半分,他立刻会被愤怒的佛兵剁为碎片。他一夜一夜颤抖到无法入眠。游击团中德高望重的僧人察觉到他的失态,夜深后来到他的营帐,挑烛而谈:

近日你不像你。怎么了?

法师,我心有疑惑。

尽管说。

我困扰于爱。

欲爱、有爱、无有爱,三爱哪一爱?

我爱上一个女人。

由爱故生忧,但青年男子,哪个不爱人?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你爱上谁家女?我托游击团长去求亲。

我不能说。

那就不说。你们在哪遇到?

战场上。

你心病在哪?

怕再见不到她。

那日日上阵、夜夜杀敌,在战场上再见,可否?

……对!

耶空不待伤好,挥剑重现在白刃战中。大般若寺持剑伽蓝秘传的修身法《玖光》易学难精,耶空发现在战阵中自己的进境一日千里,杀人的手段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的大名在异教徒中如同瘟疫一样传播开来,——耶空本人也这么期望着,希冀自己的名字能够有一日在萨茹的口中念诵,哪怕只是唇齿轻轻一碰,他在千里外也能感到快乐的颤抖。

但他们没能重见。尽管游击团杀敌无数,奈何异教徒的军力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茹阿玛王布道天下,佛教徒纷纷皈依,韦达古国东部一条肉眼可见、以燃烧的佛寺为躯干的火龙向首都摩睺罗伽烧去,势不可挡。佛国节节败退,耶空随着支离破碎的游击团撤退至首都近郊,依韦达王陵布下防御阵势。在僧兵、佛民、王军混杂的王陵内,耶空找不到游击团长,也找不到自己该处的位置,他烦躁地弹着手中生锈的长剑游荡在阵地,听伤兵申吟,看焚烧尸体的白烟四处飘荡,闻僧团高诵经书超度亡灵。

忽然有人倚在墙边向他招手,耶空走过去。是那位游击团的高僧。僧人胸膛上中了两箭,疮口不见血,耶空知道这种情况最糟糕,淤血已经栓塞了他的心肺。他大声呼叫医僧,但高僧挥手阻止,翕动着嘴唇说:

见到她没有?

法师,一直未见她。

想她吗?

法师,一直很想她。

你好好听着。我被佛门不容,被驱逐出摩睺罗伽,隐名参加游击团,在京时,我是国师。我看到,明日此时,异教魔将军将会从摩罗太子陵潜入刺杀国王,你的因缘在彼时彼处,彼处彼时。彼时不见,他时难见,彼处不见,他处难见。你懂了?

法师,我不太明白。

到时候自然明白,去吧。带着这个。

高僧从身下拿出一颗荧光流转的淡黄色珠子递给耶空,珠子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在耶空的手掌里自己旋转起来。

法师,这是什么?

然而没有回音,高僧左手紧紧攥着一座小小的佛造像,挂着微笑,触佛而亡。

耶空双手合什。火葬高僧之后,他久久思索,不得要领。当天黄昏,异教徒潮水一般攻了上来,僧兵架起大弩,经过高僧加持的巨大弩箭在弓弦爆响中飞向天空,落下时化成巨大金钟砸落,大地震动,黑压压的敌兵中绽开一朵又一朵血肉之花。法力高强的持杖伽蓝在持剑伽蓝护卫下念动经文,袈裟飘动,高举九环锡杖,王陵上空黑云聚集,闪电中露出九头千眼、两千只手俱持金刚杵、金刚橛、金刚铃、金刚钺刀等法器的阿修罗,巨口中喷出火焰。王陵中的佛造像全部嗡嗡作响,眼中喷射金光。

异教徒不畏死伤,蚂蚁一样碾过尸体,越堆越高。僧兵站在十七尺高的王陵城墙上丢下石块和沸油,弩箭在空中横飞,耶空站在墙头挥剑劈飞流矢,忽然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衣敌兵裂开一条缝隙,十八头装甲战象拱卫着漂浮在空中的莲花座,上站四头八臂、戴金冠、挂珠串、手持法杖的茹阿玛王,茹阿玛伸手一指,异教徒步兵后退,推出七件轮形的时轮武器。其中一件扁阔木制蒙皮,叫做“风机”,只听风机轰隆一响,弹出三只高速旋转的飞轮,画着高高的抛物线越过城墙,在城里僧兵头上炸裂开来,洒下剧烈燃烧的黑油。另一件叫“地剑机”,被两头大象牵引至城墙根下,地剑机上坐着长袍的祭司,祭司念动咒语,燃起火祭,地剑机像洪荒巨兽一般浑身颤动,发出长长的悲鸣,一串雪亮的剑锋如伏龙的脊背般刺出地面,将尸体、异教徒、僧兵和城墙一起切得稀烂。另一件武器叫“箭机”,嘣嘣嘣嘣几声连响,站在墙头的一排重甲战僧被连珠弩箭扫成碎片。

韦达僧众与士兵被七件时轮武器压得难以抬头。忽然一小队轻装的伽蓝从城墙侧面跳了下去,在异教士兵中劈开一条血路,快速向茹阿玛王冲击而去,为首的是一个果着上身的壮硕中年僧侣,手持一条金光闪烁的大棍。“团长!”耶空立起身子大吼一声。

游击团残存的成员在黑色的人潮中迅速损耗,队伍的前进速度越来越慢,但已可看到茹阿玛王身边的白色装甲战象,游击团团长抹一把脸上的血,大喝一声,挥棍震开周遭的敌兵,脚踏战象的獠牙拔地而起,在空中换了三步,朝茹阿玛王猛劈一棍。茹阿玛的四张脸孔甚至没有一张看着他,战象的象舆中站着一位全身重甲的独臂将军,独臂人从鞘中拔出一把极长的锯齿刀,刀光闪过,团长的金棍只抵挡了一刹那,就被独臂人反手拖刀,像锯子锯豆腐一样,连人带棍一同割成了左右两片。血雨狂撒。游击团的残兵被黑色的大潮彻底淹没。

传说中的半神将军、杀人无数的魔王亚玛茹阿佳,只用一刀就断送了佛国反攻的些微希望。

“团长!”

耶空已跳下城墙想追随而去,但地剑机横亘在眼前,他灵巧地在长龙般的剑尖上跳跃而过,空中闪过两支流矢,一剑削去了祭司的头颅。失控的地剑机向西面八方狂吐剑刃,周围异教徒的身体被搅得稀烂,耶空站在地剑机上再看,团长已化为漫天血雨,崩倒尘埃。

耶空不记得那天杀了多少人,也不记得他们怎样守住了敌兵的一波又一波攻击。天色放明,茹阿玛王轻轻挥手,异教徒丢下漫山遍野的尸体,无声地退去,对方究竟有多少人?耶空不知道。他一直没有找到指挥战斗的人,只知道挥剑、杀人,等发现眼前不再有一个站立的敌人,他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却在没着地前就进入梦乡。

第二天整个白天敌人没有滋扰,耶空得以好好休息、治疗伤口、补充食物,僧人们开门出城将佛兵与异教徒的尸体分别收集焚烧,并念经超度。

想起高僧临去的几句话,耶空看看天色,伸手模模怀中烫手的珠子,决定起身前往摩罗太子陵。他们守卫的王陵在城东门外,异教徒正从东面攻来;摩罗太子陵在城西,横亘在外城进入内城的必经之路。耶空穿城而过来到太子陵,太阳已经西斜。陵墓是一座雄浑挺拔的白色建筑,从外城西门始铺设的白色大理石甬道延伸至太子陵正门,穿过太子陵后直通内城,十尺宽的甬道两边是宽阔的人工湖,湖中树立着二十七座佛陀造像。由于内外城均有厚重的铁门、路旁又是深水,太子陵周边的兵力薄弱,仅有几十名僧兵与四名护寺伽蓝驻守。

耶空站在甬道中央,面前是紧紧关闭的外城西门,身后是雄伟的太子陵,两旁是波光湛湛的湖水。夕阳把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大理石地面,他伸手模脸,脸上干涸的血痂簌簌而落。他的外套干了又湿,被染成肮脏的铁锈色,手中的剑同样锈迹斑斑。这地狱一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结束?他回头望内城,城内的国王是否缩在锦榻上瑟瑟发抖呢?

佛陀保佑。耶空向湖水中被夕阳映红的佛像合什施礼,感觉眼睛充实的刺痛,然后纵身跳入水中。

小时候他住在不远处,父母禁止他玩水,因为这是个神圣的地方,且触模到水中的佛像,只有死亡一途。但他曾不止一次潜入水中,早就发现有一尊不为人知的大佛沉在水底。还有什么地方比水底更适合伏击呢。耶空拨开湖水向下潜去,斜阳射入淡绿的湖水,湖底显得如此澄澈,他找到童年曾见的大佛,大佛的眼神依旧慈悲。如果异教徒在说谎,那我今日不枉涅槃。耶空定定心神,在大佛的月复部寻到圆圆的肚脐,——那里果然团团冒着气泡。耶空凑过去张嘴吞两个气泡,咽了下去,立刻感觉身体被充沛的元气吹涨了。是真的。是真的。佛像的肚脐在向什么不可知的力量传递念力。他心里有欣喜和安定,同时感觉幻灭。异教徒说的是真话,那么自己一生笃信的又是什么?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怎样思考也抹不去萨茹在脑海中的存在。耶空躲藏在水底,透过摇曳的水面看金红色的西天,水有十尺深,带着淡淡的绿色,水底生长着茂密的水草,淤泥中半陷一尊巨大的佛像,佛赤身戴冠,背有光焰,眼带慈悲。”

锡比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托巴停下脚步,摘下小圆帽,头顶冒着热腾腾的蒸汽。他搓着手道:“那个啥,今天就在这里歇了吧?再往前赶路,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宿头了。”

锡比欢呼一声,朝室长大人跑过去,甩下一句话:“吃完晚饭接着讲!”

约纳正听得入迷,只有无奈甩甩头,没想到周围一看,被景色惊呆了。走了一路单调的黑灰色山岩,如今映入眼帘的是群山中泪滴形的一块凹地,长满郁郁葱葱的青草,野花在其中缤纷开放,一汪泉水在樱桃树下安静涌动,鼻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清新空气。

“这里叫席瓦的眼泪。奇迹般的草原,不是吗?”埃利奥特回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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