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背叛者赛格莱斯之名 第21章 佛牙的哀鸣

作者 : 朱邪多闻

升起篝火,搭好帐篷,蘑菇汤在锅子里翻滚,群山怀抱的静谧草原,A51房间的六名房客围坐一起,各自想着心事。约纳不时偷眼看斜对面的耶空,南方人一如既往眼神空洞,缠着围巾的脸孔看不清表情。

“龙姐姐,唱首歌吧。”锡比靠在托巴身旁,抱着膝盖,冲龙姬撒娇道。

“附议。”埃利奥特说。

龙姬不置可否地看看约纳。约纳不由自主地躲开东方女人的目光。

龙姬笑了。“好的,想听什么?”

“就是那首讲一个美丽的女仙子的故事的!”锡比举手叫道。

“知道了。”龙姬站起身来,轻轻走到众人中间,“这首歌叫做‘山鬼’。”

月光洒在她泼墨般的长发上,发线中的银铃悦耳和鸣,龙姬望着远山,轻声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

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

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

路险难兮独後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

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

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

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

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

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廕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歌声婉婉,前一句飘散在夜的原野,下一句在月光中袅袅上升,约纳听不懂用东方古老语言演唱的歌词,但从龙姬悠远的咏叹里,分明听出女人对男人蚀骨的思念。

龙姬轻盈地旋转,展开双臂,用西大路通用语再次唱出古老苍凉的曲调:“

我从山巅经过,

身披藤萝。

眼神带着微笑,

姿态婀娜。

我骑赤豹、携花狸,

在战车上升起桂花彩旗。

身披香草,

折花代表我的相思。

我在竹林、看不到蓝天,

独自行在艰险。

站在群山之上,

看云在脚下舒卷。

白昼变为黑夜,

神灵降下豪雨。

仙子飘然远去,

年华渐老,谁能永远美丽?

我采摘仙草,

看岩间藤蔓盘绕。

你思念我,忘却回家,

你思念我吗,何时来到?

我身在山中,香草青青,

饮山泉,庇松荫。

你思念我吗,我想不清、思不明。

雷声滚滚、暴雨来临,

猿猴鸣叫、夜幕低沉。

疾风吹起、落叶飞舞,

我是如此思念你,我是如此思念你!

——烦恼横生。”

龙姬婀娜的影子彷佛远古山中仙子舞着月光,埃利奥特弹剑做和,有璀璨的光点从龙姬眼角飞走,融入茫茫的夜空。约纳懂了。那个男人、那个龙姬未知走遍世界寻找的男人、那个不知在何处又在做什么的谜一样的男人,是龙姬心里深可见骨的一道伤痕。这种思念没有一点甜蜜,只有痛;痛得让约纳都尝到感同身受的苦涩。约纳发觉自己心中对龙姬已经种下爱慕的种子,但这个女人心中注定装不下别的男人,十七岁的占星术士学徒捏紧拳头,鼻头泛起同情又绝望的悲伤。

曲终夜静,没有人鼓掌。托巴已经响起鼾声,锡比歪着小脑袋,陷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耶空望着远处,眼神反射月光,竟显得有了些人气。“我先睡了。”龙姬转身钻进帐篷,留埃利奥特和约纳对视一眼,同时叹一口气。

“我们也先休息了,后半夜替换你们,注意安全。”玫瑰骑士说,拍拍独角兽的头,骑兽踢踢踏踏地走到黑暗中去。负责守夜的是约纳和锡比。小女人还在发呆,约纳发觉独处时心中更容易泛起酸涩,于是走过去拍拍锡比的肩膀:“喂,还好吧。”

“老哥,我不太懂爱情。”锡比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出神地说。

“我也不懂。”约纳挨着她坐下。两个人一道沉默。篝火毕剥作响,快要熄灭了。约纳拿根木棍在地面上刻画星阵,不知为何,精力特别集中,五分钟后,他手按地面默念:“世上所有事是星辰于黄道的投影,我们生存、拥有、交流、遗传、创造、管理、分担、改变、超越、实现、交际与内省,都有星空高高俯视。心存敬畏,常常仰望。请星空借我力量!”

星际线之弦无声拨动,一道明亮的橙色光线投射在篝火上,但约纳预想的助燃效果没有出现,“灼热星光”像把利刃刷地将火堆连架在上面的锅子一起整齐地切成两半,远远地延伸开去,在黑暗的原野上犁出长长一道泥土翻卷的深沟。

蘑菇汤洒出,篝火彻底熄灭了。约纳呆在那里,托巴依然打着呼噜。“啪”,约纳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锡比瞪着眼:“想煮夜宵怎么办呢?”

“我想点火来着,没想到威力这么大。”约纳结结巴巴解释。

“大个屁。”锡比用鼻子哼出一口气,“不过多少有点样子了。作为奖励,给你讲完后半个故事吧。”

“耶空的故事?”

“废话。”

“他就在旁边,不好吧?”

“管他咧。”

锡比瞟一眼呆坐在那儿的耶空,自顾开口:

耶空藏在水底,等敌人出现。他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水波的震动,从水底向上看,一切都是扭曲的,隐隐约约看出一群人由摩罗太子陵跑出,脚步杂乱地冲向城门方向。扑通扑通几声落水声,头顶的湖水漾开桃红色的波纹,一个闪亮的东西慢慢沉下来,耶空伸手接住,是一个被削断——更像是被锯断的剑尖。

耶空挥剑拨动湖水急速上升,哗啦一声破开水面高高跃起,看到甬道上孤零零有一匹马一个人。一匹褐色的重甲战马,马鞍上站着一个全身铁铠甲的独臂将军,独臂人正收刀回鞘,护寺伽蓝与武僧的尸体碎片洒成一个血色的扇形。

耶空在空中收束身形,像箭一样向独臂人射去。独臂人背对着他,但完全察觉到刺客的行动,电光一闪,极长的锯齿刀画出一个扭曲的半弧,刀剑相交发出噼啪的脆响,耶空与他交错而过,锈剑在对方的重铠上划出一道耀眼的火星。

“亚玛茹阿佳(Yamaraja)?”耶空落地转身摆出防御姿势,抹一把脸上的水,厉声喝道。

叮当一声,耶空断裂的剑尖落地。锈剑没能切开厚重的铠甲,独臂人站在马背上转身,长刀踩在脚下。“是我。”他的声音在狰狞可怖的铁面罩中嗡嗡作响,喷出热气,像冒着蒸汽的开水壶。

异教徒的七大半神将军之一孤身潜入刺杀国王,耶空浑身因恐惧和兴奋而颤抖。还有什么给团长报仇的机会能比现在更好呢?他伏子,将断剑藏在身后,胸膛按照大般若寺秘传呼吸法缓慢起伏,每一块肌肉都在微微抖动,寻找天道和谐的运动韵律。

“你是谁?”传说中掌管死亡的半神将军含混喷出炙热的询问。

“无名小卒。”耶空一呼、一吸,逐渐缓慢,将心智与体能渐渐压为丹田部位的一个浑圆。

亚玛茹阿佳没有等待他蓄势完成,战马扬蹄长嘶一声迎着夕阳猛冲而来,半神将军脚踩锯齿长刀稳立马上,覆着锋利甲叶的手掌一曲一伸。

“《玖光》……明王枪……”耶空脚蹬大理石甬道影子一样贴着地面前进,忽然将剑甩在空中,结宝生羯磨印,左拳置于脐上,右手施愿相,眼可见右手臂积蓄了一层光热惊人的金红色光焰,“……射!”他右手一推,空气中爆出一个剧烈的风圈,火焰像一支长枪激射而出。

“吒!”亚玛茹阿佳面罩后的眼睛射出黑光,双脚猛然下蹬,战马一声悲鸣脊骨断裂坐倒于地,半神将军带着锯齿刀高高跃起,明王枪带着尖啸从他脚下穿过,射入晴空。

“《玖光》……宝幢杵……”耶空直起身子,结天鼓雷音如来手印,“……破!”随着一声大喝,他的头上出现一支巨大的金刚降魔杵虚影,轰然砸落,“咚”的擂鼓般一响,甬道中央碎石纷飞、浪花翻涌,七尺长的白色大理石甬道破碎沉入水底,耶空脚尖轻点连退两步,接住长剑,站在断桥边,抬头看去。

亚玛茹阿佳着重甲的巨大身影正在空中,眼看无从借力要调入水里,“吒!”半神将军凌空一顿,重甲每一条缝隙中都喷出炽热的蒸汽,居然虚空里行走了三步,抓住锯齿长刀,携着厉风劈头盖脸砸下来。

耶空再退两步,亚玛茹阿佳左脚重重踩在甬道,想提步再砍,但残破的甬道支撑不住他的体重大块塌陷,半神将军随碎石一起落入湖水中,溅起大片的浪花。彷佛烧红的铁块入水,水面嗤嗤地泛起蒸汽。

耶空持剑戒备。二十七尊佛像在湖水中注视着这场战斗,不发一言。耶空忽然想,法师昨天曾说今天与她有一眼之缘,她现在会在哪里呢?

湖水炸开,亚玛茹阿佳空手踩着碎石裂水而出,浑身蒸汽笼罩,如同熔炉中的魔神。就是此时!耶空大喝一声加速前冲,旋转步伐闪过击来硕大的拳头钉在半神将军背后,用尽全部精神与力量一剑劈在亚玛茹阿佳脖颈。

满天神佛,保佑我。

然而神佛没有开眼,叮当脆响中长剑化为碎铁,敌将护颈铁甲确实留下深深的伤痕,但仅此而已。下一个刹那,亚玛茹阿佳的独臂抓住他的头颅狠狠地掼倒在地,耶空眼前一片黑红,喷出一口热气腾腾的鲜血。

半神将军的手爪逐渐收紧,耶空彷佛听到自己的头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这一瞬间,他茫然地翕动嘴唇,轻喊道:“……萨茹阿斯瓦提……”

等待的死亡没有来临。耶空的视力稍微恢复,看到半神将军僵直在那里,纹丝不动。

“……萨茹阿斯瓦提……”他再次呼喊。

铠甲微微一颤。

“……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耶空不明白什么正在发生,只知道艰难地呼喊,嘴角冒出血沫。

忽然咔哒、咔哒几声轻响,像机簧解月兑声;接着半神将军的铁铠甲化为大大小小的碎块崩落于地,砸起一片尘土。

那个用独臂捏着自己头颅的战将,是一个极其壮硕的男子,但男子身躯上的头颅,分明是红发如火、眼神冰冷的女半神萨茹阿斯瓦提。

“……萨茹阿斯瓦提……”

耶空的泪水溢出眼眶。

萨茹的眼神渐渐凝结,最后射在耶空脸上。她迟疑了一下,以女性的声音说道:“我彷佛记得你。”

“是的……四个月以前……在东部战场上……”耶空因喜悦和伤势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如泉水一样从嘴角和鼻孔涌出。

“本人是谁?”男身女首的半神将军问。

“你是萨茹阿斯瓦提,最美丽的异教徒女将军。太好了,能见到你。”耶空艰难地抬起右手,想去抚模她的脸颊。

“你是谁?”萨茹盯着他颤抖的手。

“无名小卒。”耶空笑了。

“不,不对……”萨茹皱起眉头。

“等一下。”约纳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没搞懂。”

“可恶啦!打扰别人说故事是万恶的行为你知道不老哥?”锡比给了他一巴掌。

约纳捂住头:“我是没搞懂萨茹为什么会成了亚玛茹阿佳,还变成了男人。”说完他偷眼看一下耶空,发觉耶空也看着这边,彷佛也在听故事。

“好吧,我讲给你,笨蛋老哥。”锡比无奈地叹口气,继续讲南大陆佛国的遥远故事。

异教徒的七名半神将军是韦达古国的噩梦,但很少人知道第七名半神亚玛茹阿佳是最特殊的一位。原本半神有这样七位:拉珂施蜜(Lakshmi)、嘎茹达(Garuda)、萨茹阿斯瓦提(Saraswati)、汉萨(Hamsa)、南迪(Nandi)、瓦尤(Vayu)、茹纳(Varuna)。拉珂施蜜同样是一位女将军,但她的性格非常软弱,同情佛国,不肯征战,茹阿玛王很不满,因此施展法术,从她和其他五位男将军的身上各抽取一部分组合成新的躯体,并赋予其智慧和武力。嘎茹达的躯干、汉萨的左臂、南迪的右臂、瓦尤的左腿、茹纳的右腿,加上拉珂施蜜的头颅,组成了第七名半神亚玛茹阿佳。

茹阿玛王可以再造**,于是嘎茹达使用新的躯干活下去;但拉珂施蜜的头颅承载着神智,从亚玛茹阿佳诞生的一刻起,拉珂施蜜就彻底消失了。

在长久的征战中,汉萨被诱入陷阱触佛而死,第七半神将军亚玛茹阿佳的左臂很快枯萎,无法复生;茹阿玛王又发现其在杀戮中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乱,定是拉珂施蜜残存的意志在抵抗,因此决定使用最冷酷无情的半神将军萨茹阿斯瓦提创造新的亚玛茹阿佳。新的魔神没有一丝怜悯,成千上万的佛兵在他脚下像收割水稻一样成片倒下,他的锯齿长刀“佛牙”代表最惨烈的死亡。

同样,新的亚玛茹阿佳诞生之日起,萨茹阿斯瓦提永远消失了。但谁能想到,在最后的战场上,仅见过一面的濒死的敌国男子,竟让她重新唤起一丝神智,主动卸去铁甲,以女人的面孔相见。

“你真的还记得我,咳咳……”耶空不断地咳嗽着,眼角流下带血的喜泪。

“本人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那天你来刺杀我。你与我一样,都是红色头发。你的外套上全是血。”萨茹雪白的脸孔溅了一滴血,分外触目。

一时间,两个人对视无言。夕阳低垂,湖水中的二十七尊佛像镀上金边,远方喊杀声与轰鸣声渐起,——那是内城皇宫的方向。

“……现在,杀了我吧。”耶空带着笑说。

萨茹皱起眉头,彷佛有些苦恼。她来自南迪的强壮手掌时松时紧。

“最后,告诉我你的名字。”萨茹垂下头。

“……耶空。”耶空回答,闭上眼睛。

正在这时,地面猛地震颤起来,皇宫方向腾起一团黑红的火焰,一座金色四层莲花宝座在火焰上缓缓升高,四头八臂的茹阿玛王站在莲花座上,用振聋发聩的男声、女声、童声、老人声音同时说道:“国王已经宣布退位,新王借我之口在此宣布,今日起韦达国更名为吠陀国,《吠陀经》为唯一真经,佛教经院转为婆罗门经院,及早皈依之信僧可为婆罗门。”

“我茹阿玛,今日更名为梵天,神、佛与万民均为我之子嗣,待望不懈修持。”茹阿玛王声音仍在回荡,七只庞大的白天鹅腾空而起,拖曳着莲花座向西方飞去,径直消失在暮色中。

喊杀声平息了。

“战争结束了。”萨茹抬头望向茹阿玛王消失的方向,出神地说。

耶空没有答话,他的神智已渐渐模糊。

“王,不,梵天在召唤我了。不,梵天在召唤亚玛茹阿佳。叫耶空的凡人,你听到了吗?”萨茹的眼神渐渐涣散。

是的。耶空想回答,但没有力气张口,他隐约听到虚空中有四个声音同时在召唤:“亚玛茹阿佳,今赐名你阎魔罗阇,掌管刑罚与生死,摧毁摩睺罗伽佛寺与经藏,树立梵天雕像,接受膜拜。”

萨茹松开耶空,站立起来,布满疤痕的伟岸男性身躯,遮住阳光。“佛牙。”阎魔罗阇伸出手,锯齿长刀佛牙从水底射出,落入新神的手心。

“甲来。”阎魔罗阇说。铁甲像有生命般悬浮起来,一块一块搭扣在他身上,锵然作响。当狰狞的兽头头盔扣上后,重甲的魔王只要将面罩放下,就成为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然而这时,阎魔罗阇的动作停止了。

耶空勉力睁开眼睛。阎魔罗阇的面具后,两只清清冷冷的眼睛在盯着他。那是双他熟悉的女性的眼睛。

“站起来。”萨茹说,女性的声音在厚重的盔甲里嗡嗡作响。

耶空不知从哪里找到力量,极慢地坐直身体,手撑地面,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血从额头滴滴答答落在破裂的大理石地面。

“伸出右手。”萨茹说。

耶空慢慢抬起右手。

“佛牙,去。”萨茹说。锯齿长刀离开她的手心坠落,刀柄落在耶空手中,刀刃发出一阵颤动的悲鸣。

“叫耶空的凡人,我,萨茹阿斯瓦提,自有我的骄傲,不愿成为叫做阎魔罗阇的傀儡,你可以帮助我吗。”萨茹说。

“……无、无论什么事。”耶空咳着血说。

“出刀。”萨茹说。

这是耶空听到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耶空以游丝般的气力抬动长刀,经过神力加持的佛牙带着悲怆的鸣叫割裂空气,透过面罩的空隙,深深地刺入阎魔罗阇的眼睛,耶空不由自主地反手拖刀,锯齿像切豆腐一样扩大裂口,径直将阎魔罗阇的铁盔斜斜劈成两半。

从铁甲的每一条缝隙中传来凄厉的哀鸣,蒸汽四面喷出,残盔带血跌落,阎魔罗阇的身躯、右臂、左腿、右腿不受控制地舞动起来,像滑稽的木偶戏。半晌,铁盔甲内的身躯流失了最后一点生命力,阎魔罗阇的躯壳凝成一个诡异的动作,站在斜阳里,不动了。

萨茹仅剩的一只清冷的眼睛,在盔甲顶端汩汩流血的断面边注视着他。

耶空无力地跪倒,以佛牙支撑住身体。果然是一时之缘、一处之缘、一眼之缘吗。法师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耶空以仅存的清明想起怀中还有高僧赠与的一颗佛珠,颤抖着手掏了出来。珠子自顾在他血污的手上旋转,忽然密密麻麻的梵语咒文自珠子内浮现,耶空耳边忽然响起高僧留在法阵内的遗言:

你与她缘太短,孽却长。这颗真佛舍利修炼成的魂珠,可暂存生灵使不堕阿鼻地狱,将来你若能找到她的同血之人,再收齐典籍记载的七种诸法通相,使大神通,可使她重现于人间。记住,你的一生,你看不透彻,我更看不透彻,但你这人执念太重,执念太重,行得累,就停下歇歇,停下歇歇……

高僧的话他没有全听到,失去意识以前,只记得珠子在空中滴溜溜乱转,发出金光。地面震颤,毁佛已经开始,远处巨大佛像被异教徒栓塞肚脐消去法力,然后一座座推倒砸烂,耶空在末世的摩睺罗伽城摩罗太子陵两湖之间的残破甬道上,伸手探向萨茹的方向,意识坠入无底的黑暗。

“然后呢?”说到这里,锡比忽然停了下来,约纳急切地追问。

“然后你能猜到的。耶空被人救起来,慢慢的养伤,不过他脑子受了重伤,从此以后就疯疯癫癫的;只知道到处找萨茹的‘同血之人’。”锡比叹道。

“什么是同血之人?”约纳问。

“据说这世上每个人都与某一个他人拥有完全相同的血液,——尽管年龄长相甚至性别都可能不一样。比如老哥你,可能就是东方大陆某一个五十岁的卖茶叶蛋老妇的同血之人。”锡比眨眨眼睛。

“什么又是‘七种诸法通相’?”约纳又问。

“烦不烦啊你,听得倒是仔细。”锡比无奈地解释道,“佛国人说的七种诸法通相,就是我们说的七件‘诸神之刻印’,据说是七大主神遗留在世间的真正神器,形状、效用各有不同。我听说圣公会有一件、魔法师协会有一件、东方大陆那个庞大帝国有一件,剩下的不清楚。十二议事主曾经想收集诸神之刻印,打破世界边缘的围墙探寻世界之外的世界,但因难度太大,放弃了。顺便说一句,魔法师协会主席就是十二议事主之一,他自己都不肯把刻印拿出来公用。”

十二议事主,这个我知道,掌握世界最高权利的那十二个人。约纳想道。占星术士协会的主席大人也是其中之一。锡比刚刚说到一个五大行会成员比较避讳的话题。世界是圆形的,由四条圣河、神佑之海与四周无穷的高山组成,高山之外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占星术士通过研究星星运动的规律,察觉到世界应该也是一颗星星,在虚无中做着复杂的运动,但如果世界是星星,那扁平的世界背面又是什么呢?这个话题涉及太多的宗教与哲学的忌讳,因此书籍中很少提到,柯沙瓦老师也极少与约纳讨论。

“哦!原来约纳看到血会那么兴奋,是想找到萨茹的同血之人。他用尝的可以尝出来吗?”约纳一拍巴掌,想到这件事。

“应该……能吧?”锡比也不太肯定。

两个人一齐扭头看耶空,沉默的南方人坐在那儿擦拭着长刀“佛牙”,红发遮住眼睛。

“总之这就是耶空的故事。讲完收工。我先睡一会儿啊,没情况别叫我。”锡比打了个呵欠,走到打着鼾的托巴身边,费劲地抬起他的一条大胳膊,舒舒服服地靠在室长大人宽厚的胸膛上,盖着粗手臂,闭上眼睛。

咱俩要一齐守夜呢。约纳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百无聊赖地坐着。为抗拒困意,他从包裹里取出刻有照明星阵的法杖,站在营地正中,举起右手,拨动星弦。照明星阵启动,温柔的白光洒满奇迹草原“席瓦的眼泪”,约纳发觉来到樱桃渡的这些日子里,自己对星阵的掌握迅速纯熟了。这就是压力激发的潜力吗。他想着,忽然后脑勺一痛,挨了一石子。

“搞屁呀!那么亮怎么睡觉!”锡比恶狠狠盯着他。约纳灰溜溜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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