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再思量,龚家便又再次响起了喧嚣的唢呐和锣鼓声,那种喜庆的气氛好像昨日的延续,听在内房里装扮齐整、静候出阁的龚梦舒耳中,顿然有片刻的恍惚,仿佛昨日的一切只是她的恶梦一场,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文字首发
可是母亲伍佩思悄悄往她的手中塞进的一件冰凉的东西却打破了她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那是个圆润的玻璃小瓶,是磨砂质地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
龚梦舒攥着那个小瓶不解地微抬首望着母亲,伍佩思见四下无人,附耳在龚梦舒鬓侧悄声道:“这是娘清早特意自己去弄来的,你可要收好了。”说到这里欲言又止,见龚梦舒还是一脸茫然,伍佩思酸楚地叹口气,终于还是将原委和盘托出:“梦舒,这瓶子里装的是新鲜的鸽子血,今晚洞房花烛,你千万记得娘亲的嘱咐,圆房之后将这个倾洒在床上,这样就没人发觉你的过去了……”
“娘,你”龚梦舒心突地一跳,抬眼错愕地看着母亲,不由捏紧了那个瓶子,小小的瓶子在她手中却如烫手的山芋。
伍佩思压低了嗓子道:“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娘不能让你一辈子让人瞧不起……”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起来。龚梦舒握住小瓶子静默了半晌,方才抖索着收进了宽大的袖子之中。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有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大红的嫁衣上,形成了暗沉的小点。
“娘知道这样做你会觉得是欺骗了黄启伦,但是孩子你要晓得,男人对这点是很看重的,万一被黄启伦发觉你不是完璧,他心里一辈子肯定会有个结,所以……”伍佩思还待解释,龚梦舒膝盖上的水珠越落越多,她抽泣道:“娘,您别再说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母亲伍佩思茹素向佛多年,昨夜已经熬了通宵为她赶做嫁衣,今日一大早又亲自去捉鸽子,若不是对女儿呵护备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会去做那些血腥的杀生之事?母亲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让她受苦,龚梦舒抬起头,眼中满是泪花,她抱住了母亲的腰,将脸依恋地贴在母亲温暖的胸前,忍不住无声流泪。
“你快别哭了,今天是大喜日子,你再哭妆就该花掉了,”伍佩思也是满脸泪水,却还是忍住心头的伤感劝慰着龚梦舒。她捧住龚梦舒娇美的脸庞不舍道:“娘真是舍不得你,可是女大当嫁,娘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所以将来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
龚梦舒抽噎着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屋外喜娘在催促吉时已到,伍佩思最后端详了龚梦舒的全套新嫁娘行头,将大红色的喜帕替龚梦舒蒙盖在头上,这才点点头,含泪道:“你去吧。”
出嫁的礼仪繁琐而漫长,龚梦舒完全像个牵线的木偶人一般,司仪和喜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心里牢牢记住母亲的话,不管如何,路还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从此以后,悲也罢,恨也罢,喜也罢,她都是一个人了。
她其实还是原来的那个新嫁娘,尽管一个变奏的插曲让所有的一切都已改变,但她人生既定的命运却无法挣月兑,除了认命,她还能做什么?
从离开家门到去往黄家的路上,蒙着红盖头的龚梦舒坐在颠簸的轿子中,眼前都是一片血红。红的喜帕,红的嫁衣,红的鞋子,红的轿子,红的嫁妆……甚至撩开盖头,透过大红轿帘子的缝隙,她看到在前头迎亲队伍里的黄启伦胸口也戴着一朵喜气洋洋的大红绸花。
这满目的红让龚梦舒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压抑,她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床褥上沾染的刺目的处子红,还有母亲脖颈上渗出的惊心动魄的鲜血……凄惨的鲜血和眼前这铺天盖地的喜庆红色互相交替,变幻,直教她晕眩得几近窒息。
她将沉重的螓首靠在轿壁上,张开嘴,用力深深吸气以平复自己起伏不定的复杂心绪,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心里头依旧像吊了十五个吊桶一般,七上八下。她着实有些担心程瑞凯今日还会来冲撞破坏她的亲事,又忧虑嫁到黄家之后自己将来的日子会难熬,一时间竟惶惑害怕得几乎全身无力。
为了给自己壮胆和鼓气,她双手交握,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藏在袖子中的瓶子,犹如被烫着一般缩了开来,但停顿了一刻钟,她终于还是紧紧攥住了那冰凉的却承载着母亲所有希望的小磨砂玻璃瓶,攥得手心里满是汗水。
静静调整半晌之后,她缓缓举起微颤的手放下了头上的大红盖头,轻轻合上因为泪水氤氲的黯淡眼眸,凝神静气等待即将到来的未知命运。
程瑞凯嚣张蛮横的抢亲人马终究没有出现,喜庆的队伍终于在龚梦舒的提心吊胆中顺利进了黄家,接下来便是一系列忙碌而紧张的拜祖宗拜天地的礼仪要遵从。
身心才遭受巨创、一夜未眠的困倦以及重复而累赘的跪拜让龚梦舒眼冒金星,身子也不由摇晃了一下,一旁的喜娘眼尖,连忙赶上前搀扶住了她软绵绵的身子,道:“新娘子的身体可真娇弱,你可要坚持点,否则今天晚上可让新郎官怎么洞房花烛啊?”
喜娘调侃逗趣的话惹得看热闹的人一阵会意地哄笑,正和龚梦舒交拜天地的黄启伦闻言也涨红了脸,高兴地止不住在傻笑,但却让龚梦舒在大红喜帕下的脸顿时煞白如纸。
只有坐在太师椅上接受新人奉茶的黄母用犀利的眼风快速地扫了一眼蒙着盖头的龚梦舒,嘴上也应景儿地笑,笑意却没有延伸到她饱经风霜洞察秋毫的眼睛里。
夜晚就在揪心的等待中慢慢降临了。
喜娘和黄家的女眷都喝酒的喝酒,帮忙招呼客人的帮忙去了,屋子里终于静寂了下来。龚梦舒独自蒙着红盖头坐在婚房中等候新郎黄启伦,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头依旧昏眩,全身也发起软来。她时不时模模袖子里的小玻璃瓶子,确定那个小小的物件还存在,这才稍稍缓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加剧烈的心跳。
屋内已经点上了蜡烛,烛火晃动着,不住向下淌着烛泪。龚梦舒正凝视着脚尖,突然听见屋外有男人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向着屋内而来,龚梦舒慌忙坐直了身子,一颗心马上要蹦出胸腔,她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屋子被“嘭”地一声推了开来,黄启伦脚步有些踉跄地进了屋。他反手锁上门,站在门后看着坐在床沿静静等候他的新娘,被酒意醺红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得偿所愿而心满意足的微笑。他朝着他一直爱慕的心上人一步步走去,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梦舒,”黄启伦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却看到坐在床沿边蒙着红盖头的龚梦舒竟猛地惊跳了一下,整个身子差点从床缘栽跌下来。他连忙抢上前去,一把将她紧拥在怀中,怜惜道:“今日可把你累坏了吧?”
龚梦舒在黄启伦的怀抱中全身僵直,她费力地张开了嘴,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声回答他:“我……我还好……”
“你还好就成,我还担心你会昏过去呢,”黄启伦揽紧了龚梦舒,低低道:“其实我心里也害怕着呢,害怕你临时反悔不嫁我了,我担心得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连娘都笑我了,所以我紧张得也想昏过去呢!”他带着酒意笑了,情不自禁地隔着红色的喜帕轻吻着龚梦舒的头,可嘴上触碰到的是她凤冠上坚硬的珠翠,他酒意朦胧的意识这才清醒。
“你瞧,我竟忘了替你揭开盖头了,”他自嘲地笑,随后伸手从床边的案几上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秤杆,温柔地替龚梦舒挑开了头上的红盖头,柔和的灯光下,娇美的新娘犹如在水一方的绝代佳人,眉目如画,水眸似墨,温婉可人,在红色嫁衣的映衬下美艳得让他心折。
“梦舒,你真美,”黄启伦怔怔地盯着龚梦舒看,眼神中充满了惊艳和赞叹。
龚梦舒一直低垂着眼帘,闻言强颜欢笑,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揪握住,指关节都泛了白,黄启伦却只是当她害羞。
看不够般紧紧端详了半晌之后,桌上立着的粗大花烛由于燃烧已久,猛地爆出了一个耀眼的灯花,黄启伦才恍然回神,他端起桌上的两杯水酒,递了一杯给龚梦舒,然后自己留了一杯,低声道:“梦舒,咱们还没喝交杯酒呢。喝了交杯酒,咱们就是夫妻了,我们一辈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你说可好?”
龚梦舒拿着酒杯的手不住颤抖,她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黄启伦见状不容分说套环着她的胳膊便将手中的交杯酒一饮而尽,而龚梦舒则蹙着眉一小口一小口抿着酒,她不善饮酒,并不喜欢酒的味道,只得慢慢吞咽下去。
黄启伦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龚梦舒,她带了红晕的脸庞让他的一颗心只是在胸口/活蹦乱跳,他的眼眸里有着深切的渴望和爱慕。他紧紧盯着她,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一种想要拥有她的冲动猝不及防袭上心头,急迫得甚至都等不及龚梦舒将交杯酒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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